下了车,商玉痕和孙迪两人沿着小道七拐八拐地走了约莫十分钟,总算找到了老猫仔所居住的楼前。可能是鲜有人从这里经过了,这里的杂草长得快要没过脚背。

  两人推开生锈的破旧铁门,向楼上走去。

  这地方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板被尘土和污垢覆盖,伴随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布满了各种污渍的墙壁上有很多看不懂的人为划痕。角落里堆积着被遗弃的垃圾,包括食物残渣、纸张碎片和破损的日用品。

  这里看起来像是从未进行过清洁。

  窗户被脏污遮盖,阳光几乎无法透过。大白天走在楼道中,却暗得几乎看不见脚下的台阶。

  商玉痕皱着眉,问道:“在几楼?”

  “四楼。就是顶楼。”

  孙迪一路在前,商玉痕跟随在后。孙迪叹道:“他没钱,穷的快要活不下去了。这个地方总比住桥洞强了。”

  “我以前听我师父说过一句话,”商玉痕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道:“他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他送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孙迪回头一笑:“说对了。申丞也是一样。”

  两人到了顶楼401号房门前,孙迪上前敲门,等了很久,门开了,一个面颊消瘦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老哥,是我!”

  男人一把握住了孙迪的手,显然很是激动,随即又看向了商玉痕,眯起了一双老鼠眼:“这位是?”

  “我朋友。”

  商玉痕淡淡道:“我姓商,商玉痕。”

  “你是警察?”

  孙迪立即向商玉痕看去,眼神示意自己可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身份。商玉痕会意,向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眼力倒挺好。”孙迪笑道。

  老猫仔摇头:“我眼都要瞎了,能有什么好。我是进局子里强制戒断时,在他们表彰墙上看见过照片。他是所有警察里面最年轻的,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我当时以为他是个电影明星。”

  孙迪没憋住,噗一下笑出声来。老猫仔没能领悟到他的笑点,奇怪地瞅着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正如夸孩子好可爱,比夸孩子的妈好漂亮更讨其开心,夸商玉痕就是比夸自己还得意,孙迪笑嘻嘻地回头看了商玉痕一眼,又道:“老哥你最近怎么样?”

  “不咋样,你也看见了。”

  老猫仔领两人进了门,扯出几个小板凳来让他们坐下。他抬头对商玉痕道:“哎,那个,警察同志,你看我这样,我真的缴不起罚款,真没办法。就算把我弄死,我也拿不出钱来了。”

  商玉痕环顾四周,只见房子空间非常狭小,一进门靠窗台处的洗手池里还残留着长时间累积的湿垃圾和菜叶子,旁边的刷子毛都掉的差不多了,早已不堪使用。旁边一张歪歪斜斜的破碗柜上沾满了油渍和食物残渣。这屋子从破旧的电器到堆积如山的脏盘碗,无一干净。

  关于他的事,商玉痕来之前已经大致了解过,根据他的有效举报,缉毒组的同事目前还在紧张的侦查工作中。不该自己插手的事,商玉痕从来不会僭越。

  “放心,我今天来是作为孙迪的朋友来看望你的。既然已经回来了,希望你以后珍惜生命,好好地生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老猫仔愣愣地看着他,又慢慢把头转向孙迪,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这种命不久矣的废人,难得你还跟我说这样的话......”

  孙迪在旁边叹了一声:“老哥,你向来都是聪明人,黄赌毒这三样都沾不得,你怎么会这么傻。”

  老猫仔歪着脸,半响都不说话。

  “你还弹吉他吗?”

  老猫仔摇摇头,却又苦笑道:“弹啊,有时候会的。”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的曲子吗,Songs in the wind,你还记得吗?”

  商玉痕心中一动,向老猫仔看去,只见他那双小细眼突然变的黑亮了起来,在屋顶电灯的照射下显现出点点星光。他的鼻子抽了抽,喃喃地道:“当然记得。哎,也就一年多的事吧,怎么就感觉像是上辈子一样。”

  他突然抬起手撑住了额头,声音都哽咽了。商玉痕知道他在流泪。

  “我记得你说过,那是你童年时的一个梦。”老猫仔感慨道:“搞创作是要有真情实感的,我果然没说错吧。我真羡慕你,我啊,早就没有梦想了,也没有喜欢的人了......”

  孙迪轻轻点头:“老哥,我还想听你再弹一遍。”

  他说话的神情那么诚恳,老猫仔抬起了头,发怔一般看着他。终于,他站了起来,从床底下的黑色大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的宝贝,细致地擦了擦,先是拨了几个音,然后慢慢地弹了起来。

  商玉痕听过无数遍这首名叫《Songs in the wind》的歌,曲调很轻松,很优雅,是酒吧难得一见的抒情慢歌。这首歌本来就是孙迪特意为他唱的。不过此时此刻,在老猫仔的吉他声中,这首曲子显得特别的悲伤。

  他似乎很久不弹了,中间还错了两个音。但孙迪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全神贯注地听他弹奏。一曲结束,孙迪轻声道:“老哥,过去的事,咱都忘了吧。”

  “忘了,是该都忘了。”

  正说话间,三人听到有人上楼梯的声音,房子不隔音,脚步声显得特别沉重。来人走到门前咣咣地敲门,声音很急促。商玉痕第一个站起身来,老猫仔脸色有些发白,迟疑着上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什么好耐心,猛地推了他一把,叫道:“找你多少天了,今儿可算叫我们逮着了!”

  老猫仔退后了两步,对着大跨步冲进来的两个男人叫道:“我没钱,再说了,又不是我骗你们,别找我的事!”

  冲在前边的男人一听这话,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你当我们三岁小孩啊!”

  他扬起手就想来揪老猫仔的衣领,突然眼前一晃,来人出手如电,一把就按住了他的手腕,瞬间就让他动弹不得。他这才发现,除了老猫仔外,屋里还有其他人。

  身后的男人急忙冲上前,一边叫着,哎,你干什么的,一边就想给商玉痕一拳好让他赶紧松手放人。商玉痕往后退了一步,他扑了个空,又气急败坏地冲了上来。商玉痕转身就给了他一肘,重重地击在了鼻子上。他哎哟一声惨叫,捂着脸连连后退,站到门边。

  孙迪面露微笑两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坐着不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以商玉痕的实力,就这种人,别说两个,就是来十个,他也一点不担心。

  “警察,别动!”

  两个男人立即僵在了原地。

  “说,干什么的?”

  两人谁也不敢吭气,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见势头不好,呲溜一下拔腿就跑了。手腕被商玉痕死死扣住的男人脸都气肿了,想跑又跑不掉,只得偏过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老猫仔在他身后道:“他们是来讨债的,非说是我们合作骗了他们的钱,其实就是买股,输了赢了那不是常有的事,哪能怪谁。”

  “买股?”

  孙迪道:“是赌吧?”

  老猫仔不吭气了,商玉痕放开了男人的手腕,道:“是这样吗?”

  男人甩了甩手腕,也不回答他,等同于默认了。

  商玉痕冷冷地道:“你要真觉得自己被骗了,等会跟我走,去局里报案。”

  男人不答,忽然又转头对老猫仔怒吼道:“妈的,高彦这个王八蛋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我昨天才刚回家,他八成是跑回老家去了。”

  “放鹤?”

  老猫仔一撇嘴:“不然还能去哪?”

  男人狠狠地道:“毛定标你给我记住,我要找不到他,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蹬蹬地出了门。商玉痕和孙迪立即对视了一眼,商玉痕上前一步,疑ᴊsɢ惑道:“高彦?”

  老猫仔毛加茂有点茫然道:“啊?”

  “你刚说的高彦,是谁?”

  “就是我一个朋友,放鹤市人,也是个搞音乐的,水平不咋地,但据说曾经还是个大学生来着,会写小说。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一贯地会撒谎。之前本来和我合租的,听见风声不对,立即就跑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商玉痕和韩歌出了楼门,向主路上走去。商玉痕隐隐地觉得,这个高彦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他帮助程雅风在网上购买致幻剂。如此说来,他们有可能就是在放鹤市认识的。

  在来申丞市之前,程雅风就有预谋要给韩歌下毒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所说的“厌恶韩歌这个高高在上的富二代”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她怎么会知道即将要去的新公司有韩歌这么一个人?

  突然想起韩歌此刻正一个人前往放鹤市,商玉痕突然心中一惊。

  他对韩歌这次的行动又气又急,气他走时不跟自己打个招呼,自己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急的是,韩歌还是太年轻了,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两人转过小路,快要走到自己的车前时,商玉痕突然有种奇怪的压抑感,他猛地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高个子男人从路的另一头快步走了出来,伸手拦住了路。

  “商少爷,老板等你很久了,想跟你谈谈。”

  少爷这个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了,商玉痕听在耳中,极其地不适,胸腔一股子血腥气直往上涌,差点就要脑溢血了。

  商玉痕认识眼前的人,他叫丁泉,年纪不大,比商玉痕还小两岁,但却是韩重在景隆苑里的老保镖之一了。当年商玉痕自杀事件爆出来之后,在韩重的命令下,全光武公司的人见了年仅十四岁的商玉痕都不敢失礼,毕恭毕敬喊少爷。

  如今公司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极少数人还坚持着这个称谓。他们叫商玉痕大名显得不尊敬,叫商先生太正式,叫商警官又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