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女人,似乎变得不一样了。韩歌想,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愤怒,有一柄大锤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一一你到底是谁!

  他顾不得脚下深浅难测的江水,向眼前那个飘荡的红衣女人追去。女人似乎再等他,可他猛然扑到女人身后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她又突然闪躲开来。

  “韩歌,你醒醒吧!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一一什么,你说什么。你给我啊。你在说什么!

  韩歌拼命地想要呐喊,喉咙发出呲呲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突然,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走过。他猛地回转身,眼前似乎是景隆苑的大门。他突然感觉心慌,却又说不上来,慌慌张张地往里走了两步,一抬头,猛然见到程雅风站在屋檐下向他招手。再定睛一看,她的手里居然抱着一个婴儿,一个没有小被包裹的赤裸的婴儿。

  “韩歌,我可等你好久了。”

  ——不对,她不是死了吗?

  “韩歌,你来,我有个故事要告诉你。”

  韩歌立住脚步,眼瞅着程雅风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顿时汗毛直立,转身就跑。刚跑了两步,就硬生生地摔了个跟头。

  天已大亮,韩歌从座位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角,看了一眼墙上挂钟,上午八点十五分。此刻的他正身处公安局西城分局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周围的警员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他瞅了一圈,侧过身对旁边一个小警察道:“你们商副队现在在哪啊?”

  左纳道:“大概是法医办公室吧。”

  “我可以过去等他吗?”

  “不可以,韩先生!”左纳立即严肃道: “请你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章制度。”

  韩歌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好吧,知道啦,那我可以去个洗手间吗?”

  左纳伸手一指:“出了这个门左转走到底。”

  韩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腕子,左脚的伤还未痊愈,走路还有点不大利索。他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好拖着脚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商玉痕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大手一挥:“左纳,你和高嘉钰立即出发,去金塘区金城影视城走一趟,调查一下程雅风的工作情况。韩歌,你跟我过来!”

  韩歌一愣,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过有谁用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何况这人还是商玉痕!

  此刻的商玉痕完全像变了一个模样,腰杆笔直,嘴角紧抿面无表情,让人不敢有丝毫轻忽。韩歌不由地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询问室。

  商玉痕示意他坐下,然后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坐在了他的对面。韩歌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身边的警察道:“叫什么名,多大岁数?”

  韩歌眉毛一挑,不可思议道:“你问我?”

  商玉痕向问话的警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跳过这些问题。韩歌看在眼中顿时就急了:“商玉痕,你在搞什么,拿我当犯人啊!”

  “你进门时没看见吗,这是询问室,不是审讯室。”商玉痕沉着脸道:“韩歌,公民有配合警方调查案件的义务,不可以有隐瞒或者谎报,你了解了吗?”

  韩歌盯着商玉痕的眼睛,愤怒之余突然又觉得有点好笑。他用同样冷漠的态度回道:“知道了。你想问我什么?”

  身旁警察道:“韩歌,请问你昨晚一点多为什么要去死者的家?”

  “她叫我去的。具体什么事她没说。”

  “她叫你去的?怎么叫的?”

  “她给我发的微信语音,手机不是都交给你们了吗。”

  “程雅风死于九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昨天的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你是今天二十四日凌晨一点收到的微信,你觉得这合理吗?”

  韩歌无奈道:“不合理,可这是事实。”

  “那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韩歌向商玉痕看去,道:“商警官知道的,我那天晚上在私奔酒吧过夜,酒吧三楼有我自己的房间,门口有监控,酒吧很多人也可以给我证明的。”

  警察继续问道:“说说吧,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韩歌只觉得头两侧太阳穴的神经血管突突地跳,他右手撑着脑门,疲惫地道:“能有什ᴊsɢ么关系,同事呗。”

  “普通的同事会约你半夜去她家做客吗?”

  “不会,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叫我去。但是她语气很急切,我担心有什么事。”

  韩歌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斜瞟着坐在旁边的商玉痕。商玉痕没有看他,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记录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此刻房间里只有自己和商玉痕两个人,韩歌说不定会跳起来责问他:“你说我跟她什么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难不成你认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有奸情吗?”

  可是他现在说不出口。他只觉得分外地憋屈。

  “以前去过她家吗?”警察又问。

  “去过。”

  可能是这个回答出乎商玉痕所料,他马上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去的?”

  “老早之前了,”韩歌想了想,答道:“四月份吧,是个周六,具体哪天记不得。”

  商玉痕突然道:“那天你见到她的猫了吗?”

  韩歌一愣,眯着眼想了好久才道:“好像是有吧,好像是一只白猫,圆滚滚的。时间隔得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商玉痕昨晚并未在程雅风的房间见过猫,也没有看见猫砂盆和猫粮这一类必需品。他猜测要么猫死了,要么就是她把猫送给他人抚养。他听小佟说,程雅风对自家这只猫非常的好,如果真的要送人,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向身旁的警察示意继续询问。

  “那天你们见面是因为什么事?”

  “她刚搬家,邀请我去做客。”

  “所以是白天?”

  “当然啦!白天中午!”

  警察点点头,又道:“关于程雅风的个人情况,你了解多少?”

  韩歌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叹了一声,道:“我真的不了解,除了她的姓名年纪,在公司担任的职务,我什么都不了解。平日我们会经常聊天,可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她很认真地听。她有什么亲戚朋友,我一概也不认识。我只知道我们光武公司的副总程潇是她的堂姐,但其实他们的血缘关系已经非常远了。”

  中午商玉痕开车把韩歌送回了家,韩歌进了房间,倒头就睡着了。商玉痕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小时,煮好了饭菜想叫他来吃,见他睡得昏昏沉沉,只好作罢。

  局里的新规,询问案件相关人员或嫌疑人时必须有二人以上在场,他必须公事公办。从警局出来后,韩歌一直皱着眉头,脸黑得像灶台的锅底,连正眼都不看他,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此刻商玉痕的心情也十分不悦,他发现韩歌有很多事瞒着他。平时他当然可以不在乎韩歌的私交和个人活动,但自从韩歌脚受伤的这段日子来,他们天天在一起同吃同住,也聊起过程雅风,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韩歌和她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亲密得多。

  仅仅一件事:深更半夜给对方发语音信息请对方来家里,而对方接到后二话不说就赶来,这就不可能是一般关系能做到的。

  但是商玉痕心里很清楚,不论他们的年纪是不是相差过大,他们两人都不会是那种男女关系,因为韩歌的性向决定他不喜欢女人。

  所以在韩歌的心里,程雅风是什么定位呢?和谐的女同事?知心的大姐姐?还是弥补了心里缺失的母亲的地位?

  他收拾了厨房,又匆匆赶到警局。法医出具的报告已经出来了,死者服用过安眠药,剂量不算特别大,但也超出了服用最大限制。死因是溺死,这个没有疑问。她的左小腿部位和左脚踝骨处有淤青,怀疑是进入浴缸时碰到的,那个时候她可能有点神志不清了。

  程雅风一个月前曾经因为失眠的原因去看过医生,随后拿着处方去五家药店购买过安眠药,医院和药店都有她的消费记录。这个案子交到刑侦队来,大家的初步看法都是自杀。

  至于自杀原因还未查明,但商玉痕认为,这和他们已经发现她是下药者有关。起初他有点不大确定,但一天后,网监部的同事魏博确定了一条重要线索:程雅风在四月时三次上外网购买过麦角酸二乙酰胺(LSD) 片剂,虽然她用的是假名和假的收货地址,但电脑显示的IP地址就是她家。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让商玉痕非常失望的事,他们竟然慢了一步,还没有弄清她作案的动机,她竟然就这样死了。

  难道是畏罪自杀吗?可是韩歌病情并不严重,更没有生命危险,她会那么惶恐惊惧吗?

  不过这也有可能。商玉痕想。她曾经坐过牢,那段日子对她来说一定是人生最黑暗的时光吧,她不想再接受审判,不想再被判刑坐牢了,所以宁愿一死。

  得知程雅风突然死亡,光武全公司都被震惊了。程潇很快赶到了警局,接受了询问。

  程潇解释说,程雅风是自己爷爷的堂弟的孙女,爷爷在自己三岁时就去世了,这位叫程兵的四爷爷她没见过面,只是听父亲提起过这么个人。他有七个孩子,程雅风是第三个儿子的大女儿。在今年三月之前,她们两姐妹也从未见过面。

  商玉痕觉得有点奇怪:“程雅风的爷爷你没见过,那么她的父母呢,你见过吗?”

  程潇道:“我过满月时,她爸爸见过我,他们一家远在H省,与我父母都是电话联系的,但也仅限于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候。我们知道他们家有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叫程雅风和程书喻。今年二月过完年,程雅风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申丞市找工作,请求我帮个忙,我不好推辞,就答应了。”

  商玉痕向她说明了程雅风的死亡情况,程潇沉默许久,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通知她父母来申丞办理后事的。”

  临出门前,商玉痕又叫住了她,道:“程姐,九月二十二日晚上,你在哪里?”

  “我和韩重在外地,怎么了?”

  “没事,例行询问一下。程姐,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可疑的事,请你务必要通知我。”

  程潇擦了擦脸上的泪,有点疑惑道:“什么可疑的事,你指的什么?”

  “比如,她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之类都可以。”

  程潇犹豫了一下,道:“商警官,我说了还希望你能理解。你也看见了,她和我三十多年间从来不联系,我们的关系和陌生人差不多。我帮她介绍工作已经很为难了,平时也不能和她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免得公司对我有意见。如果你想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只能去问其他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