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周淙从东潭走后的两天,温且寒发现她的定位到了良首市,又过了一天,信号消失了。

  周淙彻底消失在了温且寒的世界里。

  周淙说不管她了,就真的没再管。微信、电话一个都没有,朋友圈、微博一条也不发,定位信号再也没亮起来过,像是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温且寒浑浑噩噩地熬过一天又一天,几次都收拾好了背包要去原城找周淙,可她前脚才出门,闫丽清后脚就把自己割得血淋淋的。

  闫丽清在跟她玩儿真的。

  她没办法了,她走不了,闫丽清已经疯了,可疯了的妈妈也是她妈妈啊。

  督导组悄悄到了东潭,不知道在摸排什么,温克伟每天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挨过中秋,挨过国庆,挨到她的25岁生日,温且寒实在是挨不下去了,她太想念周淙了,想到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要见周淙。

  她跪在闫丽清面前求他们,求他们让她去一趟原城,她保证还会回来。

  温克伟不同意,闫丽清不同意,梁仲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上门,说他同意。

  多可笑,多可悲,多可恨!

  温且寒赶着十月十一日下午回了原城,开门进家时,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猫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缠着裤腿转,她抱着猫进了她的房间,里头一切如故,可地上、床头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可见周淙一直都有打扫。

  她又进了主卧,看那只毛茸茸的灰色趴兔又回到了周淙的枕头边,当即抓起来塞到自己的背包里。

  书房两把椅子并排放着,厨房里还是双人份的碗盘,卫生间里还有她的洗漱用具,鞋柜里收着她的鞋,玄关放着两个头盔,饭厅的收纳筐里还装着她没吃完的零食,里头有最新生产日期的焦糖咖啡奶糖。

  周淙一直都当她还在吗?

  温且寒笨手笨脚地做晚饭,准备好一锅粥和两样素菜,在七点钟等到周淙回家。

  门一开,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周淙手上拎着个小蛋糕,还有一束勿忘我,看见温且寒也只惊讶了一瞬,随即默默地把蛋糕和花放在鞋柜上,换了拖鞋进屋。

  “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周淙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系带衬衫,搭黑色西装裤,深冷的颜色把整个人都衬得森白。

  “我要是讨厌一个人,永远也不会登她的家门。”周淙进屋关上卧室门,过了一会儿穿着居家服出来了,垂着的马尾也拢起来拧了个发髻。

  温且寒站在门口堵着,发挥她撒泼耍赖的本事,见了人就扑上去搂住。

  周淙虚张着两只手架着,没有回抱的打算。

  “心姐,我想你。”身前的人带着哭腔说了这么一句。

  “心姐?不连名带姓地叫我周淙了?不是不让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搂在腰上的手用了劲儿,周淙闭了嘴。

  她高估了自己,原本打定主意不论这小孩儿说什么她都不会心软的,可人家一开口她的心和脑子都乱了。

  小朋友先软下来求和,周淙就顶不下去了,可还是硬撑着没抱她,只掰开了她的手往卫生间去洗手,“洗手吃饭吧。”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人一碗粥,两盘菜隔在中间。温且寒偷眼看鞋柜上放的蛋糕,不敢问周淙是买来干嘛的,也不敢去拿来拆开。

  还有那束紫色的勿忘我,勾得她看个不停。

  她理亏在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吃饭洗碗,打扫结束后坐在沙发里还是屡屡偏头去看蛋糕和花,忍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开口问:“心姐,蛋糕和花是过生日用的吗?”

  周淙轻笑一声,反问过去:“给谁过?给你?我是你什么人啊?”

  温且寒乍然白了脸,心一横,厚着脸皮强词夺理,但也是越说声越低:“……我们,我们没有分手,你是我女朋友。”

  “哦,女朋友,”周淙伸手把猫从地上抄起来抱到腿上慢条斯理地顺毛,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四个月都没联系过的女朋友,原来还不算前任啊?”

  温且寒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那时是她摆出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把人赶走的,往人家心上扎刀扎了个透,换了别人不得恨得想打死她啊。

  也就周淙这种情绪稳定的人,此刻还能忍受她待在这栋房子里。

  周淙没等到答案,似乎也没什么期待,慢悠悠地起身往卫生间走:“蛋糕你想吃就拆了吃,花想要也拿上。不过明天我要上班,没时间送你走。”

  “心姐,我错了。”温且寒追着过来,却被关紧的门隔在了外头,她伸手拧了拧把手,里面反锁了。

  周淙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应了一声:“小寒,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有点累了,想赶紧洗漱完睡觉,你能安静点吗?”

  温且寒知道这回自己耍赖没有用,默默地把蛋糕拎到茶几上,把花拆开插进空置了许久的水晶方樽里,坐在沙发上迷茫地盯着那只粉色巨兔存钱罐。

  周淙洗完澡出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进主卧,随手关上了门。温且寒听见门锁反锁的声音,咔哒两声,又冷又脆。

  25岁生日就这样过了吗?

  她拆开蛋糕盒子,里头是一个精致的红丝绒蛋糕,配了一块25数字造型的白巧克力牌子,以及一盒小蜡烛。

  她想象不出来周淙为什么要买这个蛋糕,周淙绝不知道她会回来,那么她本来打算怎样?

  一个人孤独地点燃蜡烛,用一束勿忘我陪伴着自己,为一个已经推开她的爱人过生日?

  温且寒知道,周淙并没有放弃她。

  也许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周淙,硬生生逼着她从永失爱人的封闭中走出来,赶鸭子上架地逼着周淙喜欢她,她是个自大的傻子,以为自己能抵过现实的艰难,绝不会再让周淙受伤。

  周淙克服心结,用心喜欢她了,她却担不起这份爱了。可她克服不了自己的私心,知道自己担不起,还是不肯松手。

  红丝绒蛋糕很美,温且寒拿着叉子迟迟下不了手,没有心情,没有食欲,犹豫半天最终又收进盒子放进冰箱,然后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洗漱。

  算了,别烦人了,早点睡吧,梦总比现实美丽。

  *

  卫生间的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消失了,周淙站在门边又听了一会儿,确定温且寒没在客厅,才轻轻地把门锁拧了回去。

  躺回床上才发现自己的毛绒趴兔不见了,周淙窝进毯子里抱着豆包睡了,心像是落到了地上,很快沉入黑甜的梦中,像手术时全麻那样睡得深沉。

  梦里回到手术后那些日子,术后第一周卧床,头两天尤其难忍,虽然有镇痛泵,可那么大的刀口实在是疼得厉害,手机夹在床头上她也无心去看,屏幕角度怎么调都不舒服,躺着看一会儿就犯恶心。

  跟人聊天也聊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疼”字儿,除了刀口疼,好像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她仰着脸盯着天花板看,雪白的房顶上什么都没有,看的时候大了又平白地觉得刺目,眼睛泛酸,眼泪就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涌出来,湿了头发,有时候会灌进耳朵里。

  人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理的时候,总是会格外脆弱,连便溺都要让人打理,什么隐私什么自尊统统都不在乎了。

  杨荷芳要工作,不能总来照看她,周召良倒是很闲,可周淙没法儿坦然地让老爹这么伺候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护工在照顾她。

  护工大姐很热心,一边给她按摩腿一边劝她不要哭,年纪轻轻的把眼睛哭坏就不好了。

  周淙不敢跟爸妈说,倒是愿意跟大姐聊,说自己失恋了,掏心掏肺地对人好,结果人嫌自己管得多,把她给甩了。

  大姐十分惊讶,说就冲你这周正模样,谁舍得甩了你?

  周淙笑着笑着又哭了,可人家就是讨厌我啊。

  大姐一看,得了,失恋这话题不能聊,于是又问周淙是干什么的,周淙说她是做书的。大姐就更上心了,看她看得很紧,说她是靠脑子靠眼睛吃饭的,千万不能再哭了。

  一周后能下床了,杨荷芳和周召良一左一右架着她在病房和走廊里来回溜达,跟中风患者康复似的,但总算能自己上卫生间了,周淙的心轻松许多。

  线上办公什么也没耽搁,过选题、做策划、审稿子、开会,她甚至还亲手画了个封面。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但一有空闲就总是想起温且寒,不知道那个小傻子在家里折腾什么呢,会不会病急乱投医,会不会铤而走险,会不会知法犯法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可想有什么用?

  死小孩儿打定主意不要她了,讨厌她,不让她管,觉得她的陪伴一无是处……

  推她那一把攥足了劲儿,心里就那么恨吗?

  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她康复得飞快,果然跟大夫说的那样,一两个月就跟正常人一样了。

  两个月假期用完,秋天到了,她带着豆包回原城上班,谭竞眉还给她办了个欢迎会。公司里来了几个实习生,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可那小傻子的身影还是能见缝插针地钻到她脑子里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小傻子的25岁生日到了。

  她买了蛋糕、花和礼物,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家,开门,眨眼落到了梦里,小朋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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