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且寒一言不发地抱住周淙,似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肉里那般用力,甚至箍得周淙有点疼。

  “我妈没事了。”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温且寒才低低地说了句话,接着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周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别怕,我陪着你。”

  温且寒抱累了,松开手臂揉揉眼睛:“我今夜陪床,你赶紧找个酒店睡一觉。本来踢一场球都累透支了,饭没吃就开车送我回来,吃那几颗巧克力早就消化完了吧,你还守在这儿干嘛,你是铁打的吗?”

  “你不也饿着?”周淙探过去亲了亲温且寒的唇,“回病房以后叫个外卖,跟你爸爸一起坐那儿好好吃点东西。”

  周淙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多叮嘱一句:“我说的你听见没?”

  “听见了。”温且寒伸手勾勾周淙的手心,又推着她走。

  周淙不在这儿拖泥带水,就着楼梯去下一层乘电梯:“那我走了,一会儿酒店发你微信上。”

  别的话也不方便多说,温且寒看着周淙走了才慢吞吞地回病房。

  单人病房有陪护床还有沙发,温且寒一进门,温克伟正在沙发上坐着,抬头冷冷地看着她:“姓周那丫头走了?”

  温且寒耐着性子纠正道:“她有名字,她叫周——”

  “跟我没关系,”温克伟嗤笑一声,“记住她的名字,她就能保你了?”

  *

  周淙就在医院隔壁找了个酒店住下。

  离医院近也有好处,24小时便利店有好几间,洗漱包、一次性床单被罩、一次性内裤、速食食物很快买齐,能让人在最快时间里填完肚子就洗澡睡觉。

  穿来的那套衣服洗了,随手抓的两件衣服是两条连衣裙,确定第二天有衣服可穿后,周淙才给温且寒发了微信,疲惫地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周淙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猛然惊醒,温且寒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传进来,“心姐,心姐!”

  “来了。”

  周淙应一声,伸手拿过床头的裙子当睡裙套在身上下了床,随手撕开一个漱口水,走到门边正好吐到卫生间里。

  门一开,温且寒拎着早餐进门,瞧见周淙的模样疑惑地多看了两眼,放了东西就立刻扑上去把人搂住:“心姐,你真空啊?”

  周淙浑身上下被人揉了个遍,幸而这件裙子就是普通的雪纺料子不起皱,不然她真没衣服出门了,另外一条裙子是个细吊带裙,她从来不单穿出去。

  温且寒这才注意到床上铺着无纺布的一次性床单,被子同样也罩了一层,细细一想又觉得真是委屈周淙了,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什么也没带就急匆匆送她过来,贴身内衣没有,睡衣睡裤没有,换洗衣服也没有……

  “内衣洗了,”周淙满不在乎地从放在地上的购物袋里拆出一盒一次性内裤抽出一条穿上,“我光着睡觉也不碍别人事,出门儿像个人样儿不就妥了呗。”

  温且寒突然转过身去微微仰起头抬起一只胳膊搭在眼上,周淙诧异地放下才拿起来的豆浆,过去掰开温且寒的胳膊,看见她哭了一脸的泪,眼睛又红又肿。

  “怎么啦,小寒?”周淙拉着人坐到床边,抽纸给温且寒沾眼泪,“你妈妈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温且寒转身搂住周淙埋在她的肩头沉默着抽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情绪,抹了把脸疲惫道:“其实也没事儿,我就是难受。长这么大没遇过这种事儿,又愧疚又慌张又害怕。我妈就算有千般不是,可她心里还是爱我的。心姐,我怕……”

  周淙揉了揉温且寒的发顶,把早餐分出来往她手里塞:“好啦,别怕。早点都快凉了,赶紧吃。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照顾好自己,不然你妈妈靠谁?”

  两个人吃了早餐,周淙把所有垃圾收进一个塑料袋里,转身看见温且寒倒在她床上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小寒?”周淙也躺回去侧过身把温且寒抱在怀里,“你妈妈那边有人照看吗?你爸爸能熬那么久吗?”

  温且寒在她胸口拱了拱,很小声地说:“护工到了,我爸让我回家睡半天,他……不知道去哪儿应酬了。反正他昨天夜里睡过了。”

  闻言周淙立刻起身去卫生间里摸了摸晾着的内衣,文胸还有些潮,她拿起吹风机吹了一会儿勉强穿上,洗脸梳头,然后进屋把温且寒拉了起来。

  “乖,起来。我送你回家,洗个澡换衣服好好睡觉。”

  温且寒愣愣地坐着,盯着周淙在门口穿鞋,小碎花的绿色连衣裙配白运动鞋还挺和谐,怎么周淙什么时候都能淡定自如游刃有余啊。

  温且寒家离医院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周淙的车没有登记过,不能进小区,她下车步行送温且寒回家,走到楼下时她停了步子。

  “小寒,自己上去吧。”

  温且寒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心姐不想看看我的家吗?我可以给你弹钢琴的。”

  周淙抱抱温且寒拍了拍她的背:“乖,这不礼貌。再说了,万一碰上你爸爸,再把你爸爸给气坏了怎么办?”

  “我爸现在不在家。”温且寒气鼓鼓地咬了一口周淙的肩。

  “滴——”一声鸣笛响在不远处,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声源处,温且寒顿时冷了一身血。

  正对她们的地面停车位上停着一辆车,驾驶席上的梁仲远正微笑着看向她们。

  周淙直觉那个男士就是在看她俩,而且脸上那副神色很有种意味深长的意味,温且寒也一脸寒霜地看着那个男人。

  “怎么,是熟人?”周淙问。

  温且寒深呼吸两口握了握周淙的手:“是来找我爸的。心姐,你回酒店休息吧,下午我去找你。”

  周淙猜想温克伟可能真回了家,转身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叮嘱两句:“小寒,别跟大人吵,也别闹,”想想又添半句,“也别掺和大人的事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温且寒说。

  这边周淙往外走,那边梁仲远往里来,两个人碰面时,梁仲远甚至友好地跟周淙点了点头,周淙也礼貌点点头以作回应。

  温且寒转身进单元门,梁仲远跟进来站在她身侧,轻笑一声后才问她:“那位绿裙姑娘就是周副厅长的女儿?”

  问完又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她长那样。”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到三楼,温且寒一言不发地开门,梁仲远跟进自己家似地,自觉换了拖鞋,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温且寒。

  “小寒,上面可能要派督察组下来。你觉得温叔叔这回能扛过去吗?”

  温且寒烦躁地把手机扔到茶几上,冷冷地看向梁仲远:“照你们说的我爸反正都要折了,干嘛还要拉他?不会给你们平添嫌疑吗?”

  “折就折了吧,坐牢也好过日夜良心不安。”

  梁仲远也不恼,脸上依然挂着笑:“小寒,别赌气。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看不上谁,你该不会以为温叔叔的倚仗是你吧?”

  温且寒自然知道,温克伟手里必然有要紧的把柄拿着,所以他们不能任他折了。可要保他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得奉献一个人质,互有牵制,才能维持平衡。

  梁仲远笑了笑,伸手捻起茶几上的一个茶盅来回把玩:“你看新闻了吗?秦叔叔,就搞预审的那个,下班走在人行道上被一个醉驾的车撞到,当场死亡。”

  温且寒脸色一白,不敢置信。

  梁仲远却云淡风轻地说:“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还要被同僚审讯。”

  温且寒听懂了梁仲远的话中话,如果他们保不了温克伟,那么温克伟也决计不能平平安安地去坐牢。

  梁仲远看着温且寒面上一阵白一阵青的,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反而因她的犹豫和抵抗更加不悦,于是直接从包里取了一份文件出来放在茶几上,推到温且寒面前。

  这是一份婚前协议。

  梁仲远摆出一副格外开恩的嘴脸来,对温且寒的沉默嗤之以鼻:“看看内容吧,你是律师,看后就会发现我给出的条件真的很不错。虽说是婚前协议,但你可以预想到离婚后你能拿到的合法报酬很可观。如今的人工生殖技术很成熟,我知道女方做试管会很痛苦,但用两三年换一生自由,我不信你不心动。”

  温且寒没去掀那份协议,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温克伟作恶为什么要她来偿还?

  周淙说不让她掺和大人的事,可她做不到坐视不理。

  梁仲远轻轻地笑了几声,温声说道:“如果要一个妈妈的人选,其实我们更看好你那位心上人。虽然之前没见过她的人,但我们对周副厅长做过很详细的调查。”

  温且寒浑身发麻,感觉全身的血都要凉了,惊诧地望向梁仲远。

  梁仲远很欣赏她的恐惧之色,不疾不徐地说:“你那位爱人,父系这边是烈士后代,母系那边的杨家一门可以追溯到明代内阁,那一脉出过名臣、大儒、将军、名医,到了民国时期还是有名有姓的高门贵族,近代几十年没断过代,那十年里虽然破落了,却依然是一身知识分子的傲骨。当然我们也捎带着调查过她的信息,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物。”

  梁仲远突然倾身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面白如纸的温且寒道:“这样的女人,不论基因还是家教都是极好的,放到市场上也是千金难求的顶级货品。”

  温且寒顿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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