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婷静静地望着周淙,脸上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麻木和冷漠,接着翻开衣领、衣襟和袖子,露出身上的累累伤痕。

  “你问治病过程啊?”柯婷居然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我爸妈趁夜绑了我,把我送进一间所谓的矫治机构。”柯婷顿了顿,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胸膛起伏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双目平静如一潭死水,“机构里常见的治疗手段你应该听说过,电击、束缚、服药、训练……”

  周淙大为震惊,不知道短短的四个月里柯婷居然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只觉周身恶寒,却不料柯婷又接着说:“我在那里三个月,遭遇了数次性/侵。不论男孩儿女孩儿,没人能逃过。”

  “也是,”柯婷自嘲地笑了笑,“非法机构嘛,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傻逼父母们会觉得同性恋能治好,他们难道不知道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会经历什么吗?”

  柯婷骤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个‘正常’的孩子。”

  “小淙,我在那里度日如年,每天都在想你真幸福啊,”柯婷木然的目光死死盯在周淙脸上,恨恨地咬着牙道:“三个月一疗程,没有治不好的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淙不敢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柯婷嗤笑一声:“其实你猜到了吧。没有人治不好是因为都被拍了性/爱视频,谁不怕身败名裂呢?”

  周淙只在网上看过一些这样的黑机构,老周没跟她讲过这方面的案子,但她知道这些机构就像泥缝里的野草种子,根本就没法儿清扫干净。

  端一个有另外一个,端了这里的又有那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总能卷土重来。

  柯婷不知什么时候掀了被子跟她一起坐到了床尾,看周淙一副震惊到失神的样子,很是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小淙,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淙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对柯婷,心里的坚硬都松软几分。

  柯婷叹了口气道:“我在那暗无天日的机构里熬日子的时候,每天都在怨恨公安机关无能。可后来才意识到问题不在公安机关不够努力,而在于滋生罪恶的土壤一直都在。”

  “小淙,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幸福吗?你的父母不接受你,但他们没有伤害你。你只看到这些非法机构是罪恶,但滋生罪恶的土壤是什么?是那些认为同性相爱是病的亲人。”

  “是我们最亲的人,把我们亲手送进了地狱。”

  周淙整个人都不好了,愣在那里像尊冰雕,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冷得心都快要不会跳了,丝丝缕缕的疼。

  柯婷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她捧着热水喝了大半杯才觉得胸口没那么疼了,可没过几分钟就觉得头脑发昏,胳膊腿都是酸软的。

  不对,周淙很快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柯婷:“柯婷,你给我喝了什么?”

  柯婷俯身探到她面前,贴着她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说出来的话却寒彻入骨:“周淙,我在地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在哪里?”

  周淙强撑着精神,惊恐地发现房间门一声响动,一个醉醺醺的健壮男人走了进来,柯婷转身跳下了床。

  她意识到柯婷卖了她。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啊,”柯婷脸上笑容绽放如娇艳的花,“不过就是不开心而已,凭什么我要忍受那些恶行?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不来救我?”

  “既然你救不了我,那就干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柯婷顺手摔上了门,醉汉上前一个巴掌甩得周淙头昏眼花。她躲不开也跑不掉,身上使不上劲儿,绝望之下发现窗户是虚掩着的,于是拼尽力气踉跄两步扑过去推开窗扇跳了下去。

  民宿临河,为了方便游客看景而没有封窗,周淙幸得一命。

  但她也不幸至极,在无法控制身体的情况下毫无防护动作地掉下去,先是摔在了石砌的河沿上,又滚落进水里当场昏迷。

  一个旅游的退休警察跳河把她捞了上来,大叔到底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济,差点陪着她双双溺水。

  柯婷作证周淙因为情绪问题过量服药,威胁她要自寻短见,她叫人来帮忙,但周淙会错意,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坠楼。

  因为民宿房间里没有监控,再者周淙没有受到身体侵害,这桩事故因为缺乏证据,最终只能定性为意外。

  周淙大难不死,躺在医院里伤身伤心,为柯婷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感到悲哀,甚至满心怨恨。她做错了什么,要被柯婷这样对待?

  说点掉三观的话,受害人转变成加害人你去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也许还能获得人的共情,但你加害无辜的人真的毫无理由可洗。

  疯魔至此,这跟毒蛇有什么区别?

  老周和老杨当时都快吓死了,回去原城就给周淙换了公寓,老杨实在是放心不下,干脆出首付给周淙定了套马上就要交付的房子。

  大概是又三个月后,周淙居然收到了柯婷的结婚请柬,还附带一个消息,如果周淙不去观礼,她就在婚礼现场跳楼。

  周淙不知道这疯子会做出什么事,当天去了酒店,却没进宴厅。

  那时的她在心里存了一点见不得光的恶意,她想看看她没在现场,柯婷会不会如她所说去跳楼。

  如果柯婷跳楼了,那么她就原谅她,一命换一命,够扯平了。

  非要让她以德报怨,给一条毒蛇送祝福,她不会做这种事情。

  可周淙亲眼看着他们夫妇迎宾,柯婷笑靥如花一点都不像是被迫的,然后她在她们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里观看了婚礼全程。

  她终于意识到,柯婷这个疯子怎么会跳楼呢,她叫周淙来就是要嘲笑她、折磨她、羞辱她。

  看看吧,你以为我会被良心折磨得痛不欲生吗?你以为我想还你一命吗?你以为我内心痛苦想要撕烂这世界吗?

  不,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学会了玩/弄这个世界。

  周淙找不到柯婷的行为逻辑,但她知道,柯婷想逼疯她。

  周淙确实差点疯了,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这种模样,就像小说里的人物黑化一样,柯婷的心已经黑透了。

  她六神无主地回了父母家,这次老周没把她赶出去,但也没给她好脸看,她大病一场,从此冷了心。

  这桩事情过后,老周依然拒绝跟她修复父女关系,可她的银行卡余额总是偷偷增长。

  周淙承认柯婷有一点说得很对,她的父母虽然不接受她,但不但没有伤害她,还一直很爱她,她是幸福的。

  想起当初她出柜时,父母第一时间表示的是不能理解,但他们反对的重心很快就变成了这条路不好走,所以老周和老杨没觉得她有病,只是不愿意她去走那座独木桥罢了。

  *

  “呼——”

  周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一口陈年淤积的毒血。

  “遇上这样的人,你会无数次想着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比较好,最起码别人没法儿来祸害你。”周淙甚至还能笑出来。

  “我花了很长时间走出那个梦魇,慢慢消化那些痛苦和怨恨,把一颗血肉模糊的心拼凑起来,让自己变得平静、理性,后来我表面上好像真成了这样的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恐惧一直都在,就像拼好的心脏深处还藏着陈年的伤疤。”

  “我只是找到了和恐惧共处的方法,只要不触碰激发恐惧的要素,那么这种可怕的情绪就会一直被压在心底深处,这样就不怕了。”

  周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里,是修仙小说里的禁锢法阵。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人经历过于悲惨,搞不好会有精神病呢,哪天突然发疯可怎么办。”

  温且寒轻轻地吐了口气,佯装轻松地耸了耸肩:“小看我了吧,我们学法的看过的恶性案件多了去了。”

  你要是会疯的话那早该疯了,温且寒腹诽着,又忍不住偷偷瞥眼看周淙,不愧是她钟情的人啊,长着一副月下美人的昙花模样,谁知她本质其实是仙人掌呢,顽强得可怕。

  可周淙说得没错,温且寒真后悔追着周淙要听这些过去了。

  以往那些案子都是卷宗上的案子,她感触很深,可终究是当案例去看的。

  周淙说的这些过去是切切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许真实情况比她描述的更加糟糕,温且寒无法想象她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

  周淙那时候得多疼啊。

  “后悔听了吗?”周淙问。

  温且寒思考了一下,蔫蔫地点了点头:“真不该听的。得知自己因为这种理由被你拒绝,我这会儿心情很复杂,又伤心又恶心又很绝望。”

  “想到我可能会让你感到生理性讨厌,”温且寒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愣愣地盯着树冠里透下来的光影看,“就觉得特别难受,我是不是一点没戏了?”

  周淙坐得后背酸疼,也蹋了身体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了看一脸落寞的温且寒,点点光斑映在她脸上,发丝随风浮动,小孩儿闭着眼,像以前那些文艺日剧里的小清新场景。

  “我不讨厌你,”周淙轻轻地说。

  “嗯,”温且寒闭着眼接了一句,“但就是死也没法儿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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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预估失误,想撒点糖也没撒成,高估自己的笔力了,尴尬,滑跪道歉!

  下一章保证提进度,石头也有被捂热的一天啊!

  ps:不要跑啊,宝宝们,虽然是为爱发电,但一定会写完的!

  指天发誓,弃坑头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