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淙这一病居然病倒了,咳嗽倒是没起来,但反反复复高烧了三四天。可奇怪的是,血液检验结果很正常,没有病毒感染也没有炎症,可就是烧,烧得人甚至有些意识模糊。

  杨行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要怀疑外甥女是不是撞邪了,甚至考虑着找个通灵的看一看,试试作个法叫个魂,连喝符水都想到了,幸好有宋停拦着。

  第四天,周淙还是断断续续的烧,宋停有些担忧地说:“这总吃退热药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住院做个全面检查吧?”

  结果当天夜里周淙神奇地自己退了烧,杨行大喜过望,差点哭出来。但过了几分钟以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哭了一场,因为周淙不知道内心里触动到了什么,抱着杨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小舅,我做错事了,我好疼啊。”

  “不是这样的,心心。你听舅舅说,衰老和疾病造成的生离死别是自然规律,不是事故,没有人做错。你更没有错。”

  这自己当眼珠子一样疼大的小姑娘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当舅的谁能忍?那必然是没有的,连在边上看着的宋停都红了眼眶。

  高烧疼的是身,可这哭着疼的是心啊。

  宋停一边一个拍着这舅甥俩,温声安慰道:“没事儿,哭出来就好了。”

  烧了四天,周淙整个人虚得走路都飘,又缓了两三天才过来。好么,一个月假期“嗖”地一下刷掉了四分之一。

  *

  周淙心心念念想看赛车,但那得等九月份,杨行和宋停问她想不想后半夜来F1赛道上飙车,她又怕罚款坐牢。

  最后还是上了飞行者摩天轮,然后“偶遇”了Teresa。

  这偶遇的水分有多深不太好说,反正看宋停的表情也挺惊讶的,能偶遇到一个轿厢里也是神奇,更神奇的是杨行居然没拦着Teresa跟周淙挨着坐。

  宋停大约能猜到杨行的心思,Teresa风流洒脱但不滥交,不谈恋爱也能当个很好的朋友,周淙封闭自我太久,跟外向的人打打交道也好,反正她只是短期旅行,也很难搞个烂账出来。

  繁华城市的夜景大致都差不多,美得有点千篇一律,周淙并没有很惊艳的感觉,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只是不晓得自己需要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Teresa倒是自来熟:“听Albert说你特别想看赛车?”

  F1赛道就在眼底下,可以想象大奖赛有多沸腾刺激,周淙也没什么忌讳的,只当是旅途中和投缘的陌生人聊天:“有意思啊,我小时候总看车赛转播,也爱看赛马,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电视上没有了,也就逐渐不再关注。有一段时间还梦想着当个赛车手,在赛道上风驰电掣,像闪电一样,很酷。”

  Teresa有点意外地看着周淙:“看不出来啊,你好乖的样子。”

  周淙笑了笑:“缺什么就想什么吧,没有冒过险的人大约都做过冒险王或者拯救世界的英雄梦。”

  “那你是运动员吗?反正就觉得你有这个气质,看着文文弱弱的,实际上很有力量感。”Teresa热辣辣的眼光扫过周淙,最后把视线落在她的腰上。

  周淙穿的薄针织衫,下摆掖在九分烟管裤里,细细的腰肢收进整齐的裤腰里,逐渐过渡出一弯饱满的弧线,脚上踩一双白板鞋,还是那种干干净净的气质。

  她掏出手机录了一小段夜景,慢声慢气答道:“不是运动员,我跳舞。从幼儿园就学,三四岁吧,一直坚持,有一段时间逆反过,觉得练功又辛苦又枯燥,表演又没几次,差点想放弃。但请了几回假后,又想接着跳。”

  Teresa视线瞟过那对老少恋,发现那二位也支着耳朵听周淙说话,便继续追问:“现在还喜欢跳舞吗?”

  杨行突然一动,似乎要起身制止Teresa发问的样子,但被宋停摁住了。

  周淙好像没太大触动:“喜欢啊,但中国人骨子里还是觉得学文化是正事儿,所以跳舞一般只做兴趣爱好培养,走这条路子的人不多。不过我一直在跳,工作以后还会去舞蹈室租小时。”直到四年,啊,现在应该算是五年前了,不再去了。

  “喜欢跳舞并不妨碍我羡慕那些学滑板的、轮滑的,我特别羡慕那种天地之间我最自在的感觉,一定很爽。”周淙盯着灿烂的夜景,眼中闪过几分向往的光辉。

  Teresa“哇哦”一声,转过身热切地看着周淙:“我好喜欢你。”

  周淙波澜不惊地笑了一下:“一见钟情吗?”

  Teresa笑起来风情怡人:“是啊,好老土。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在约会。”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周淙这语气可一点都不抱歉,倒带着点调侃和打趣,“我很新潮的,打算等机器人制造技术成熟后,购买一个伴侣型的,这样我就能在恋爱关系里我行我素,无法无天了。”

  Teresa摊摊手,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来:“没关系啦,你当跟地陪聊天,我当跟心仪的人约会,都划算。”

  下了摩天轮,周淙有些累了想回家,Teresa走在她边上,忽然很郑重地发出邀请:“周小姐,我想跟你约会,你有兴趣吗?”

  周淙静静地看着Teresa,还没摇头呢,Teresa又追一句:“date不一定能建立恋爱关系,但我建议你试一试,旅行嘛,为什么要绷着自己?”

  杨行跟Teresa一向不对盘,当即就以家长的名义替周淙回绝:“不行,你跟Albert是同事,你泡我们乖女,这乱了辈分!”

  周淙面露尴尬:“……”

  Teresa一脸嫌弃:“……”臭老头!

  适时周淙电话叮里当啷响起来,拿出来一看居然是温且寒的语音通话请求,她不太想接,但又想急着甩开虎视眈眈的Teresa,便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Teresa,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Teresa知进退,被拒绝了依然大大方方:“没关系,你接电话先,我不打扰你啦。”

  四个人就这样沿着河岸走,周淙走在后面放低声音接了温且寒的电话。

  电话通了以后,温且寒却好半天都没有出声音,搞得周淙一时紧张起来:“小温,小温?你在吗?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吗?”

  “……周淙姐,你怎么一直不在家,你出差了吗?”温且寒的声音有些干哑,说话一顿一顿的,周淙意识到她可能有点醉。

  “对,我在出长差,一个月。”

  “啊,”温且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突然走了是在躲我,我那些幼稚的小心思太明显,让你烦心。”

  周淙这几天收到过温且寒发来的豆包照片,但她看过之后没有回复。

  温且寒突然抽了一声,不知是在哭还是纯粹吸鼻子,但说话口气明显委屈巴巴的:“你就算不喜欢我,那咱们当个好邻居,好朋友也可以的吧。你看大部分人都是异性恋,人家不也有异性朋友么,咱们又何必这样呢。”

  周淙听出来了,这人肯定是醉了,不醉那也是借酒装疯,于是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一个律师在这里跟我耍赖,偷换概念。人家男女表白失败以后,也没几个能顺顺当当做朋友的。”

  表白失败以后还能当朋友的,要么是一方贼心不死,要么是一方无德想留个备胎。

  温且寒又在那头吸吸鼻子:“我知道错了,周淙姐,我是来求和的。”

  周淙被这小孩儿弄得头疼:“你错什么了,你就来求和?”

  “反正就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错就改,不觊觎你了。我想当个好邻居,可以吗?”

  这家伙还搞起阳谋来了,周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温且寒倒是自己顺着杆儿往上爬了:“就算当个邻居,我还是很惦记你。看在我这么关心你的份儿上,周淙你能不能也捎带着关心关心我,哪怕是客套一下也行啊。”

  “你理理我啊,咱们就住对门,你不理我,等你回家我上门烦你!”

  周淙皱眉:“……”

  这小孩儿跟人打官司的时候也这么撒泼吗?

  也没太烦,人是多了些心眼儿,小动作多了点儿,可总体上无伤大雅。

  周淙对年纪小她几岁的后辈有种天然的包容,像姐姐对弟弟妹妹,温且寒在她眼里就跟她带过的小编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个格外能生事儿。

  温且寒还在电话里哼哼唧唧,拉长嗓子叫个不停:“淙姐,淙姐,淙姐!”

  周淙随口一问:“那你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你怎么这样,周淙!”

  这到底要怎样?

  “你是我领导啊,管我工作干嘛?”

  真难伺候!

  周淙耐着性子换个问题:“手指还疼吗?”

  电话里传来满意的笑声:“这才像话嘛,手指早就不疼啦,可是坏了两个指甲,估计过阵子会脱落。”

  “哦,挺好的啊,”周淙低笑一声,“知道你没事儿,那就挂了吧,大晚上的早点休息。”

  “哎哎哎——别挂!”温且寒急了,又叭叭叭地自己把话题续上:“我最近工作也很认真,你不表扬表扬我吗?”

  “我跟你说,这阵子刚结了一个家暴案子,那位大姐被渣男打得几次三番要轻生,浑身那伤我头一回看见的时候都惊得浑身冒冷汗,就这都没判离婚,说是感情还没有破裂。我去他妈的,脑残吧,大煞笔,非得把人打死了才叫感情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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