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的人疯疯癫癫,温且寒缩在卡座里发愣,黄莺亲自端了杯汽水过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喝酒,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亏的。”

  温且寒依然是个满腹心事的呆模样,黄莺忍不住想多问两句:“到底看上什么人了,这么牵肠挂肚的。”

  “好看,特别好看,就哪儿哪儿都入眼。”温且寒叼着汽水吸管,话说得含含糊糊。

  黄莺无奈地扶着额头敲了敲这傻姑娘的额头:“温温,你可别说你这么肤浅啊。上次那个跌了大跟头也该长点记性了,别总被美色冲昏脑袋。”

  这话说得可不好听,温且寒立刻反驳:“上次那不是熟人介绍的嘛,我相信朋友,结果朋友是个瞎子,给我介绍个假正经。这回是我自己看上的,我觉得我没看走眼。”

  “切,自始至终我从你这里就获得了一个信息,那姑娘特别好看,你还说你不肤浅?”这种一脑门子扎到不该扎的坑里的姑娘黄莺见多了,她看着温且寒也不像个聪明的。

  温且寒表示不同意,马上列出了自己近段时间观察来的结果:“莺姐,别小看人啊,我赖好是个律师!跟你讲吧,她身上最吸引我的一点是很温柔,很克制。我们之间有点小误会,她不是很喜欢我,但还是能很恰当地保持风度。当我展现出跟原有印象不一样的东西时,她能很快地转变自己的态度,时时都在修正自己的客观性。”

  黄莺笑了笑:“年龄比你大吧,很典型的成熟女性的特质。”

  温且寒吸了一大口汽水润润嗓子:“我能感觉到她很擅长控制情绪,这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你跟她相处时虽然总有种疏离感,但不近不远的很舒服。而且她很心善,对着不喜欢的我,依然能认认真真地给予我恰当的建议。”

  “唔……她是我邻居,人其实也很有趣。”兔子本体存钱罐,好可爱。

  黄莺啧啧两声:“如果你没看走眼的话,这位可不好拿下。”

  这话一说出来,温且寒瞬间蔫儿了:“她是直的,有男朋友。”

  黄莺翻了个白眼:“我劝你搬家,悬崖勒马。”

  *

  栖风湖畔的周雨荷终究还是没洗头就直接去了明流欢家。

  何止是没洗头,周淙连换洗衣裳都没带,明流欢过去大概是与她身形相当,所以周淙从里到外都能趁人家的衣裳穿。当然她带了电脑和通勤包,这一去就待到周一早上直接去上班了。

  门敲了一声就开了,明流欢眼睛还有点肿肿的,想必从老家回来之前还哭过,周淙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至于么,想我都想哭了?”

  明流欢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往客厅角落里的书桌边晃荡,嘴上也不饶人:“周编今天怎么舍得上门儿来了?”

  这还恶人先告状?是谁不让她去陪着的?

  周淙哼了一声进卫生间洗浴,里头还隐隐约约地散发着沐浴乳的玫瑰香气。

  洗浴后把头发吹了个七八分干,揉了精油,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明流欢还在书桌前敲敲打打,周淙放轻脚步过去探身撑在椅背上轻轻地嗅了嗅明流欢的头发:“闻到了,柠檬味。”

  明流欢手上打字不停,嘴上也不饶人:“说谁酸呢?”

  周淙伸手挽了明流欢一绺头发在手指上绕着,轻轻笑出声音来,“谁酸谁知道,反正我是玫瑰香的。”

  她勾着那颗倔强的脑袋缓缓地偏了过来,明流欢微微仰头睨了她一眼:“不生气了?”

  周淙勾着那绺头发不松手:“拖稿这么久,气得很。”

  明流欢嗤笑一声:“生气还来?”

  周淙终于把那绺头发绕到了底,微微俯身亲了下明流欢的唇:“来上门催稿啊,顺便安抚一下我们悲伤孤寂的随珠太太。”

  明流欢靠进椅背里,反身仰头直直地盯着周淙的眼睛。

  周淙收到一束隐秘的渴求与期待,躬身探过去勾着头和流欢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两个人一个是作家,一个是编辑,都常年伏案工作,颈椎都不太给力。接个吻把自己累得不行,松开后各自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明流欢不知哪里有气,任性地一把推了键盘,伸手抹掉唇角的水渍,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周淙:“你倒是不嫌弃我。”

  没有名分的假情侣,何必如此敬业。

  周淙也不恼,半趴在椅背上环着明流欢的肩轻轻地笑:“癌症又不会传染,我嫌弃什么?”

  明流欢还是气呼呼的:“人家都不敢在我面前说一个病字,你倒是心大,怕我忘了自己活不久吗?”

  周淙偏头贴了贴明流欢的耳朵:“啊,这样啊,那太太你想听什么?”

  明流欢想了一秒钟,“想听几句甜言蜜语。”

  周淙沉默了三五秒才道:“哦,那我希望早点遇到你,每天都跟你从同一个梦乡里醒来,独拥最美丽的随珠太太。”

  这话够甜蜜,明流欢听着却如万箭穿心。

  周淙也沉默下来,伸手越过明流欢去拿鼠标,却被这人半路打了手。

  “今天没有稿子交给你,大修呢,不给看。”明流欢直接关机。

  不给看也行,反正周淙信她。

  明流欢推开周淙环在她肩头的手从椅子里站起来,瞬间有点起猛,感觉头略微晕了一下。还不待她站直,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被周淙揽腰抱了起来。

  “喂,你行不行?可别把我撂地上,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了,再摔一下直接给我送走得了。”

  明流欢紧张地抱着周淙的脖子,心里着实很怕。

  周淙稳稳地把人抱进卧室床上放好,脸不红气不喘地摊了摊手:“你看我行不行?”

  明流欢把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周淙:“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拥有一个正正经经的公主抱。”

  周淙躺过去把人搂进怀里:“这还有不正经的?”

  “有啊,第一次生病住院,麻醉没过的时候要干嘛来着,我忘了,反正前女友抱不动我。我爸一把老腰更不行,岁南抱我跟抱麻袋似的。那能算正经的公主抱吗?”

  周淙忍不住笑话她:“你这话说的,那只能说是不太正式的公主抱,不叫不正经。”

  两个人头顶着头笑了一会儿,逐渐靠近一处,轻轻地吻在了一起。

  明流欢在这种时候总有点病态的执拗,她不许周淙碰她,却又对周淙的身体百般痴迷,甚至总是流露出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周淙大约懂得这种感觉,她们同样年轻,她是丰盈温润的,明流欢是干枯颓败的。

  明流欢说她的胸很美很诱人,不只是情潮翻涌时的溢美之词,而是真真切切地对健康、对完整、对美丽的一种向往。

  她为了活下去,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终究还是收到了一纸催命符。

  隐秘的快慰起起伏伏,如细雨中朦胧的百里青山时隐时现,连绵不绝。

  山湖相映,周淙沉在烟雨缱绻的水下,只觉得世间因果与南柯一梦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觉睡得短,一觉睡得长罢了。

  她从缥缈云端落下来,潮热未退,伸手触碰到明流欢微凉干爽的皮肤,瞬间醒过神来,这个女人真得病入膏肓,再也好不起来了。

  明流欢收起床头的手机,点了录音保存。

  周淙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录音?我似乎没有……很夸张吧。”

  明流欢一言不发地点开录音,静谧的夜色里,录音里的动静显得格外清晰。

  衣料与床单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身体翻动的声音,两个人压抑的呼吸,裹挟在接吻中的低声呜咽,时快时慢而交错的喘息声,隐秘的水声溅鸣,以及周淙实在是压不住而散逸出来的轻吟。

  这岂止是不夸张,已经算得上很安静了,可恰恰是这样小而克制的动静进了录音里后,无端端地生出了看不见却搔得耳朵发麻的软钩子。

  明流欢怎么这么会啊。

  可她不让人碰。

  两个人拦腰搂着躺在毯子里,周淙的手顺着明流欢的腰钻进她的背心里往上摩挲,再一次被捉了手,她攥着劲儿抵着,明流欢抓着她也不松开。

  病人终究是体力不济,明流欢抓得累了,手都在微微颤抖,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太丑了,恶心。”

  周淙不肯退步,挣开那只颤抖无力的手,在那枯瘦的身体上来回摩挲着,直到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微微地温热起来,继而慢慢地将背心肩带捋了下来。

  明流欢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本能的瑟缩着,直到温软的唇轻轻地吻上了她那狰狞而丑陋的陈年疤痕。

  她已许久都不曾感受过欢愉,却在周淙那一声“不丑”中软了个透,酥了一身筋骨皮肉。

  岁南说周淙的心很干净,让她不要作,明流欢浮在梦中想着即便周淙只是怜悯她,她还是动了心。岁南说得对,她都不剩多少日子好活了何苦还要约束自己,哪怕周淙对她的好都是假象,所有的有求必应都是所谓的临终关怀,那也值得了。

  清晨天光大亮,床头的手机嗡嗡两声,周淙翻了个身蒙住耳朵。

  明流欢顺手拿过来,发现是周淙的手机,锁屏状态下瞥到浮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有人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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