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这个名字差不多是被顾烨从嗓子眼里面挤出来的。

  “嗯。”秦怀冷淡地点了点头,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往下垂,仿佛是在看一坨人型垃圾,“顾先生真是好雅兴。”

  宋时意乐得直接笑出了声,他没骨头般的将整个人的分量全部靠在秦怀身上。

  听到这句话,顾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冲了上来,他才反应过来一下站起,将视线与秦怀齐平。

  手掌和膝盖上面还残留着泥屑,虽然秦怀穿的是家居服,但顾烨就是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从气势上矮了一节。

  他这些天因为顾家的事一直劳心劳神,觉都没有睡多少时间,这一下被气狠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你说,他不会是要挂了吧。”宋时意装作很小声的样子,用手挡在嘴边,踮脚和秦怀咬耳朵,“真死在这里算我们的责任吗?”

  “当然不算。”秦怀配合地俯下头听他讲话。

  顾烨听得清清楚楚,眼前黑得更加厉害。

  他一咬舌尖,勉强让自己缓过神来,铁青着张脸看着和秦怀亲密接触的宋时意。

  而在前不久,面前这人还是对他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像只温驯的小白兔一样,不管怎么样粗言恶语,也只是默默红着眼眶低头,然后随便哄几句就重归于好。

  是那么一副不值钱又下贱的样子。

  歹毒的恨意在心里滋生了起来。

  傍到更大的款,就打算把他踢了是吧。

  还敢这么羞辱他。

  顾烨那张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他直直地盯着宋时意,突然间声音都温柔了点:“刚才我是在陪时意闹呢,他看起来还是忘不了我,才说了要把上次和秦先生没有谈妥的那块地给我。”

  宋时意脸上盈盈的笑容停顿了一下,目光平淡地落在顾烨那张暗藏得意的脸上。

  真无聊。

  还以为能说出点像样的反击。

  上一世,就喜欢上了这么个不值得的人。

  好恶心,简直是案底一桩。

  “是这样吗?”秦怀问宋时意。

  宋时意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把协议给签掉了。”很明显顾烨的话对于秦怀而言激不起任何的波澜,他很淡地说道。

  顾烨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个反应,颇有几分狐疑地审视着秦怀脸上的表情,试图看出几分端倪。

  以对方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情人还和曾经的对象藕断丝连。

  那份耽搁了很久的合作协议在今天居然有了用武之地,顾烨这下也顾不得其他了,即使是远远高过了预算,钱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等他爬回了原来的位置后,自然会源源不断地赚回来。

  顾烨用手将桌上那张薄薄的纸往自己这边推,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末了还不忘阴阳一句:“秦先生还真是大度。”

  秦怀冷淡地投过一个眼神,他的眉骨高挺,衬得眼睛深邃,透出薄情又阴鸷的味道。

  “比不得你能屈能伸,如果你能够豁出去在顾老先生面前爬一圈,说不定他还能回心转意多看你两眼。”他弯起薄唇,言语间满是阴阳,“毕竟众所周知,他最爱的还是那只养了七年的爱犬。”

  顾烨没想到秦怀嘴那么毒,脸色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父亲爱狗甚过爱自己儿子这点顾烨一直心知肚明,那一腔无处安放的父爱有七分都喂给了家里那只老比格,剩下三分才轮得到他和顾书黎争抢。

  无数次当顾儒康满脸慈爱地抚摸自己的爱狗时,他看顾书黎都眼馋到恨不得当场趴下来汪几声。

  当时他还嗤笑私生子上不得台面,没想到有一天真这样做的人反而是他!

  一想到刚才自己跪爬在地上讨好宋时意的样子,他就连气都喘不上来。

  这地方他是真待不下去了,顾烨将协议纸抓进手里,然后反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里。

  他才刚走出这里,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带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的青年慢慢放下挡路的手臂。

  “秦令明?”顾烨皱了下眉,他知道这人,但没什么私交,所以不明白对方拦他的意义。

  “好久没见过了,顾先生。”秦令明对他一笑,不动神色地扫视了他一圈,“看起来,您在秦怀他们那里吃了很大的苦头。”

  “这又关你什么事情?”顾烨闻言神色冷得都能掉冰渣子,他嗤笑一声,“你是觉得,你现在也有资格来踩我一脚?”

  被他这么嘲讽,秦令明的情绪却没有任何波动,他微笑着看向对方:“如果说,我是想要和你合作呢?”

  “合作?”

  “没错,因为就目前来看,我们似乎有着共同的敌人。”秦令明意有所指地用眼神扫了下身后的秦宅。

  顾烨当下就意动了起来。

  但他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下,然后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你真是条没什么出息,甘愿跟在秦怀身后捡残羹剩饭的狗。”

  “你父母没有争到的家产,你还想再尝试一次?”

  秦令明推了下眼镜,脸上依然是无懈可击的笑容。

  “不过这也正合我意。”一想到能够让秦怀失去所有,顾烨心里就无法控制地浮起快感。

  到那时候失去靠山的宋时意,还不是得个任由他摆布的下场。

  等到那时,他必定要把在对方身上受到的所有屈辱都一一施加回去。

  让宋时意,跟狗一样跪在他的面前求饶。

  *

  宋时意目送着顾烨狼狈离去的身影,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他随手拉开桌边的转椅坐了下去,然后蹬了下地,整个人面向了秦怀。

  “真是完美的助攻,秦先生。”

  宋时意手指交叠,惬意地陷进柔软的椅面中,嘴角带着很浅淡的笑容仰头望着对方。

  “你就这么轻易把地给了顾烨?”秦怀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块开发地对于顾家来说非常重要,关乎到他们接下来好几年的发展计划。

  “本来,本来顾烨已经元气大伤,但这下,他估计又要重新起来了。”

  “就是要他接下,不然的话,接下来的戏都搭不起来了。”

  “别把自己给玩脱了。”秦怀将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身体微微下压,传递出若有似无的压迫感,“顾烨可没你想的那么好拿捏。”

  “我知道的。”宋时意轻声说道,嘴角缓缓翘起,“但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他要让顾烨身败名裂,失去所引以为傲的一切,品尝到他曾经遭遇过的痛苦。

  他的目光略过秦怀,看着玻璃窗外,屋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出了张蛛网,作为捕猎者的蜘蛛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

  等待着它的猎物。

  他的网,也在一点点慢慢地编织出来了。

  “在想什么?”秦怀的手指抵上宋时意的侧脸,随意地摩挲着。

  “上次你送我的钢琴,被烧坏了。”宋时意眨了眨眼睛,“对不起。”

  “一架钢琴而已。”秦怀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没有事就行。”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弹过钢琴的那个人。

  他改换了姿势,宽大的手掌托住宋时意的半边脸:“下次别这么乱来了,很吓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听着电话中冰冷的忙音不断往前跑,然后映入眼中的却是熊熊燃烧起来的火海。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塌陷。

  “不会再乱来了。”宋时意再次承诺道。

  今天秦怀针对顾烨的那一面,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绝非善类。

  他和秦怀的交集……

  「他确确实实地救了我一命。」

  「就是你,宋时意。」

  宋时意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他好像确实有这么点影影绰绰的印象,但又始终隔着层雾看不太真切。

  勉强去想也没有用,他暗暗松下精神,依偎在秦怀旁边,在风浪彻底激起之前,享受最后的平静时刻。

  *

  宿清大学内。

  伴随着下课铃声,宋时意抱着课本从教室走出来。

  身边经过的专业同学基本都是三三两两地走着,相互之间笑闹,交谈声充斥在走廊上。

  上一世的时候也是这样。

  因为休学的原因,等他回来读书时,所有人基本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社交圈子。

  因此他是孤单的。

  本来也没有什么。

  大学总有些人习惯一个人行动,他其实算不上里面的异类。

  只是他当时太敏感了,害怕别人觉得他是不合群的怪胎,只要在热闹的人群中走着,就会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今天他的课已经上完了,宋时意随着人流的速度慢慢往前走着。

  突然间,他的眼睛捕捉到一道身影。

  在另一边往这里走过来的人群中,白绪赫然就在其中。

  对方也已经看到了他,眉眼带着笑意,优哉游哉地冲他打了下招呼。

  看上去就是一个家教很好,被养得无比矜贵的小少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时意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惊不惊喜,我回来得这么快。”在略过的那一瞬间,白绪声音很低,又包含恶意地说道。

  走在他旁边的朋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把揽过他的肩膀。

  白绪被他压得一沉,顺势转头笑眯眯地回话。

  两人的照面就这么戛然而止。

  白绪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宋时意知道。

  对方只是在向他施展压力而已。

  让他看到自己背后滔天的能量,让他惶恐,让他猜疑,然后抱着猫戏老鼠的态度,一点点地将他逼到极限。

  宋时意已经走过了拐角,到这是就基本没什么人了,因为大家基本直接会从楼梯往下走。

  走到尽头有一间男厕,平时用的人很少,因为教室那排有更近的。

  眼下这里的男厕外面放着个正在维修的黄牌,更加没有人会进去。

  宋时意面无表情地往里面走。

  最里面的隔间,被用拖把从外堵住,底端卡进漏槽里面,这样的话从里面撞都撞不开。

  地面上有大滩的水,伴随着里面急促带着颤抖的呼吸声。

  这么冷的天气,浑身被淋湿的感觉特别难受。

  他都是知道的。

  因为都曾经经历过。

  宋时意抬脚,一把踹开拖把,然后从外面将门打开。

  明亮的天光透过玻璃,在隔板打开后缓缓照了进去。

  蜷缩在里面的赵存看起来狼狈不堪,过长的刘海被水打湿,沾在眼睛上,瑟瑟发抖地仰望着面前为他打开门的宋时意。

  那姿态就像是救世主一样。

  但宋时意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会被救赎的小可怜。

  而是一个要将目睹了自己倒霉样子的人全部撕烂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