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碎了一地玻璃渣子,宋佳辛被砸得眼冒金星,就这么一头往旁边踉跄了一下。

  红酒液淅淅沥沥从他头上滴下来,一时间竟看不出伤势到底如何。

  “啊———”林念瞬间花容失色,当场尖叫了出声。

  但宋时意根本就没能解气,他看宋佳辛摇摇晃晃勉强还能站住,又抄了一瓶继续砸下去。

  玻璃撞到脑袋碎裂后产生的震感振得他手掌发麻,溅出来的酒液溅满了他一身。

  柜台上已经没有酒瓶了,但他内心的冲动依然没有消除。

  宋时意缓缓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因为过于激动而抖个不停的手指,弯腰打开玻璃柜门又拿了一瓶出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林念已经扑过来把他推开,然后一把抱住满头是血的宋佳辛。

  “你这个疯子!”

  宋时意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红酒瓶往林念身上砸过去,惊得对方又是一阵尖叫仓皇躲避。

  宋顾城都被他的丧心病狂给吓到了,指着他连话都要说不连贯:“你,你……”

  直到现在,宋时意才终于有了点灵魂归位的实感,空下来的手缓缓抓上自己胸口的衣服,艰难而小幅度喘着气,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好像随时都要跳出胸膛。

  原本胸口总有股散不去的郁气,往下压迫到让胃袋都在痉挛,好像连吃饭时都难以把食物从喉咙往下咽下去。

  但当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和所有人惊怒交加的神色后,郁结之气慢慢消散,一股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快感涌了上来。

  原来,就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宋时意从喉咙里漏出很轻的笑声,他的手一点点捂上自己的眼睛。

  刚开始只是低笑,但笑声一直没有止住,到了后面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放肆,像是抽泣,又像是声嘶力竭的发泄,眼泪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

  屋外的风不断拍打着窗户发出呼啸声,衬得宋时意的笑声都无比毛骨悚然。

  愤怒,痛苦,憎恶,不甘,绝望……

  汇聚在这幅躯壳里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与他疯狂共鸣,流淌过去的血液好像都在拼命叫嚣。

  宋顾城不可置信,手指颤抖地指向宋时意,竭力嘶吼着命令站在旁边的佣人们。

  “还不赶紧给我把他抓住!!!”

  但没有一个人敢动。

  因为那个昔日里温吞的二少爷,现在简直跟疯魔了一样。

  笑声一点点止了下来,只剩下颤抖的呼吸。

  宋时意缓缓后退靠到窗边,反手打开了窗户,风雨瞬间飘了进来。

  他一翻身,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跨了下去。

  餐厅在二楼,看着不高,落地时还有柔软的草坪作为缓冲,但真正实践起来还是够呛,宋时意下意识嘶了口气,关节麻得差点失去知觉,但还好没有扭伤。

  他回头看了眼被打开的窗口,宋顾城已经趴了过来,满脸阴沉地盯着他。

  可惜对方现在连喊他回来都做不到。

  因为这一片是别墅群,周围住的人非富即贵,还有不少跟宋氏集团在生意上有往来,宋顾城要脸。

  明白这一点的宋时意嘲讽地对着宋顾城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这里。

  他刚开始还只是走路,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外面正下着连绵的细雨,不断飘下来的雨水迎风砸到宋时意的脸上,淋湿他的衣服,但他却浑然未觉,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

  肺部因为快速灌入大量湿冷的空气而火燎得在疼痛,但脚步节奏却在继续加快,每一下踩进水坑的动作像是发泄的呐喊。

  原本撑着伞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去看向这个毫无形象可言,跟在逃离警察追捕的犯人一样的男生,在对方毫无条理的直线运动中忌讳地让出道路。

  直到另一只拖鞋因为打滑差点绊倒他时,宋时意才堪堪扶住旁边的栏杆维持住平衡。

  他表情恍惚地看了眼街边商店玻璃橱窗中自己的倒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湿透的头发耷拉下来,溅到白色衬衣上面的酒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痕渍,看着活像个凶案现场在逃嫌疑犯。

  宋时意懒得在意,走进店里买了把铁锹,然后到马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坐了上去。

  司机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等乘客上车关门以后,他刚要笑眯眯招呼一声,却在后视镜的随意一瞥中僵住了身体。

  坐在后面的男生看起来非常年轻,浑身被雨淋得透湿。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简直不像正常人该有的状态,但偏偏眉眼又格外精致秀丽,在这昏暗的夜色中给人一种不真切的错觉。

  当那双漆黑的眼睛顺着后视镜直勾勾地对上时,司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小伙子…你要去哪里?”

  宋时意报了个地名,吓得司机面色一变。

  那是位于郊区的一处墓地。

  “你说这、这大晚上的,跑那里去做什么?”司机笑得勉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看个人,别多问。”

  随着轻轻落下的话语,天空中猛地炸开一道惊人的闪电,照得男生脸色雪白,雨水不断从漆黑的头发丝里面渗下来,顺着形态优美的下颌淌落。

  “是是!”司机一激灵,脑海中跟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恐怖片桥段,当场踩下油门狂飙出去。

  但直到把人送到目的,看着那男生甚至掏出手机扫码付钱,然后没多看一眼下车离开时,都没有发生什么惊悚的事情。

  真、真是来看人的?

  搞什么啊?他还以为撞鬼了,原来就是个神经病啊。

  司机欲哭无泪地瘫倒,但攀着回忆琢磨,突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看人就看人,拿什么铁锹啊?

  墓园中。

  宋时意打开照明功能,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最终在其中一座碑前停了下来。

  母亲陆晚琴之墓。

  宋时意神色复杂地用手指摩挲了几下还算崭新的石碑,然后缓缓半跪下。

  淅淅沥沥的雨仍然在下个不停,挖土的松软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墓园里面不断响起,半晌后,宋时意扔掉了铁锹,小心翼翼地将埋在地下的骨灰盒捧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宋时意的胸膛中传递出来,充斥着可怕的融化感,仿佛身体都要溶解在漫天的雨水中,尽归于尘土。

  光影中的记忆碎片在失神间又悄然涌现上来。

  那个站在黑夜中的男人面色冰冷如铁,半侧着身体站在石桥边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小巧的盒子。

  「求你了,顾烨,别这样。」

  他满脸惨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嘶哑,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绝望。

  男人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任何的怜惜和动容。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那张嵌着黑白照片的骨灰盒被打开一条缝隙,倾斜向急速流淌的河水,照片上女人的神情温柔又哀伤,随时都会淹没在这片夜色中。

  「顾烨!」他目眦欲裂,发了疯一样想要冲上前去,但被几个黑衣保镖强硬按着跪在地上。

  「阿辛的未来不能就这么断送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承不承认?」

  「他是你的弟弟,他都哭得那么惨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人不是我杀的,那天晚上我明明跟你在一起,你明明就知道——」

  啪。

  男人几步走上前来,扬起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脸上,止住了他的话头,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是吗,但我那天,确实是没有见过你。」

  「为什么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呢?你在心虚什么?」宽大捎着古龙香水气息的手掌摩挲着他的下颚,残忍地将他的未来定锤,「因为人就是你杀的。」

  电话铃声在兜中突兀地响起,惊碎了黏腻难捱的梦魇。

  微弱的荧光倒映进宋时意漆黑的眼眸里,他盯着上面的名字看,然后划下了按键。

  “顾烨。”

  他很轻地呢喃着,像是将这两个音节细细掰碎,揉开。

  背景音是毫无遮挡过于清晰的雨打声。

  如果稍加留心,就能够注意到宋时意的处境。

  但顾烨没有,应该说他根本懒得细想。

  对于他来说,真正的珍宝只有宋佳辛一个人,而宋时意,不过是鱼目混珠,用来打发时间的便宜货而已。

  况且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宋时意,顾烨劈头盖脸质问:“你打了阿辛?”

  消息还挺快。

  “对啊。他犯贱找抽,我就如他所愿了。”宋时意背靠在石碑上,把骨灰盒牢牢护在怀里。

  没想到对方会承认地这么干脆,顾烨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难掩怒火:“你怎么敢的?”

  “当时旁边刚好有红酒瓶,我就拿了过来,朝着他的脑袋砸下去。”宋时意的手在虚空中缓缓勾勒,然后一下张开五指。“啪的一声。”

  “砸了两次。”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骤然粗重起来,顾烨放在心上根本不忍亵渎的白月光,居然在他的替身小情人那里受了这么大委屈,这让心高气傲的顾烨根本无法忍受:“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没想到这一问却问住了宋时意。

  他的手顿在半空,雨珠被纤长的睫毛托住,随着缓缓眨眼的动作滚落下去,落在皮肤上过于真实的触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就身处此处。

  一本小说而已,他是不是太上头了点。

  宋时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无比真情实感地喃喃自语:“操,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可能因为他们实在太傻逼了吧。”宋时意用这句话成功说服了自己,“嗯。”

  “……”

  “你真的抽风了吗?”觉得自己被愚弄了的顾烨额头上都暴起了青筋,他忍无可忍地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我不管你怎么想的,现在马上给我到我这里来。”

  “你敢不来的话,我们就分手好了。”

  顾烨对这句话的分量非常有信心,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宋时意就还只是个穷学生,到底不过是为了图他的钱而已。

  就算不清不楚被宋顾城接回了家,也没有变成凤凰的那个命,还不是要巴着他。

  “行啊,你发个地址,我这就过来。”

  毫无犹豫的回答让顾烨更加鄙夷,赝品到底只是赝品,比不得阿辛半分。

  “听起来,你那边的人好像还挺多的。”

  嘈杂的人声不断地透过来,宋时意的话语中捎了点很轻的笑意,听起来也有些飘忽,随着风声灌进顾烨的耳朵里,细密的凉意瞬间泛了上来。

  不是喜欢玩替身吗?

  我让你玩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