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臣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见了他那恍惚的样子,只觉支撑自己生命的东西好像被一下子掏空了。

  就那么喜欢吗?

  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应辛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此时方寸大乱,根本来不及思索,这个秘密他隐瞒了太久,骤然被发现,除了恐慌,还有种“终于到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他有些颤抖地将自己置身于椅子里,表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冷静,虽然让邵臣感觉平静得有些古怪,但不管怎么说应辛没有强硬着表示一定要和宿恒在一起就是好事。

  邵臣默默松口气,换了个话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没有一开始那么僵硬,但听在应辛耳朵里都是一样的。

  这个审问的情景,他私底下幻想了无数遍,甚至连对方的表情都模拟过……现在已经很好了,哥哥没有第一时间发火,还顾念着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留了几分颜面。

  他有些木然地想,可是今天过后,无论什么兄弟感情,都要不复存在了。

  苟且得来的幸福不会长久,五岁时哥哥把他捡回家,照顾他,给了他一个家,一心想要他做个正常健康的弟弟……可他不仅没能为哥哥做到什么,还大逆不道肖想对方,肖想也就算了,还被对方发现,他要亲手毁掉自己唯一的家了。

  从事发到现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应辛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一个噩梦般的深渊里,整个灵魂充满了绝望。

  他越想越悲观,骤然间,从漫长又剧烈的痛苦中生出一股决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全部告诉他好了,过后哥哥失望说他恶心也好,把他赶出家门也好,至少要把自己的心意说清楚。

  想到这里,应辛艰涩道:“是,从初中开始的。”

  原来是初中……邵臣苦涩,倏而一顿。

  ……初中?!

  一句话说完,应辛整个人仿佛解脱了一般,而随着第一句说出口,接下来的他似乎也不想再忍了,语气飘忽地和盘托出:“哥,你还记得初三那年吗?我突然变得很忙,其实不光是要苦练画画技巧。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我从那时候起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你,我有点害怕,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才想跟你拉开距离。”

  应辛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发现邵臣完全僵住了,满脸不可置信。

  “可是我们从小形影不离,你是我最亲密的家人,离开你对我来说太难了。后来我就告诉自己,只要把心意藏起来,不让你知道,一切就跟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

  应辛垂眸:“后来上了大学,无意间听到你拒绝别人的话,知道你是个直男,我更不敢跟你说。前几天,你说同性恋……很恶心,让我离他们远点,我更害怕自己露馅,惹你厌烦,才会想先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前因后果寥寥几句说完,大厅里一片沉寂。

  邵臣呆呆的,一副震惊过度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回踱步,随后像是被呛到,惊天动地地咳嗦起来。

  应辛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喉咙里干干的,眼睛发涩,垂眸低喃:“……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邵臣手指刹那间颤抖了一下。

  顿时顾不上自己,只觉满心疼惜,应辛那么小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小心翼翼试探自己的态度。

  回想前两天小卷毛被自己一句话吓得吃不下睡不着,瞬间觉得自己的纠结都不算纠结,“惊惧过度”四个字将他的心神狠狠钉在原地,他好像明白应辛一直害怕的是什么了。

  邵臣按住应辛的肩膀,沉下气息,低声道:“我没生气,你别怕,哥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应辛浑身一颤,愣住。

  只听他继续道:“前两天那句话不是针对你的,是我太狭隘了,对这个群体不太了解就胡乱指责,抱有偏见,心胸狭隘见识不够,你别放在心上。”

  “还有……抱歉,我太迟钝了,居然没发现你的不对劲,我之前的态度对你造成了伤害,哥哥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性向是天生的,不用觉得害怕,不管发生什么,哥都会护着你,永远不会抛下你。”

  应辛错愕地抬头。

  ……不会被厌恶,不会被抛下。

  这几个字仿佛梵音,普一出现就狠狠钉入脑海,应辛反复地咀嚼琢磨,好似沉疴除尽,连日来的惊惧消散无踪,拨云见日般,心里有股暖暖的泉水慢慢流淌。

  跟他对视的一瞬间,邵臣脑子里某根弦被扯了一下,他抬手擦掉应辛脸上的泪痕:“怎么哭了,哥不是说了不用害怕吗?”

  应辛一脸茫然,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还没回过神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真的跟哥哥表白了,有些赧然,又有些患得患失,他哥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会不会是因为安慰自己才没说重话。

  邵臣蹙眉,正想说什么,门被人敲响。

  邵臣看了他一眼,打开门。

  应辛擦干净脸,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好,请问应辛在家里吗?”

  他连忙走过去,门外的人竟然是宿恒:“你还没走?”

  “你是不是忘了时间,”宿恒有些气喘,明显是跑着上来的:“离出发还有半小时,你的事解决了吗?”

  宿恒之前在电话里和邵臣那剑拔弩张的对峙,此时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应辛好像哭过,被他哥欺负了?

  应辛内疚:“抱歉,我有点事,不去了,浪费你这么多时间,等你回来请你吃饭赔罪。”

  宿恒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家,不请我进去坐坐?”

  邵臣侧身挡住门口,眸光冰冷:“今天不便待客,学弟,不送了。”

  宿恒知道自己留下来讨不到什么好,他上下扫视应辛,发现他表情挺平静的,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不需要自己这个外人撑场面,特别识相不提这茬了,并指在额头一挥:“好吧,记得有事打我电话。”

  应辛点头:“我送送你。”

  将人送到楼下。

  临走前,宿恒感叹:“真想不管不顾地把你带走,让你哥生气去。”

  但他知道应辛是个兄控,方法不可取。

  冷风一吹,应辛短暂恢复了下理智,想到刚才自己破罐子破摔的表现,犹如晴天霹雳,有种再也不要回去的冲动。但也知道躲避不是办法,只好逃避性地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东西上。

  这一来就发现宿恒看自己的眼神,隐隐明白他哥之前一直不满意宿恒的理由,后知后觉有些尴尬,手足无措:“那你,慢走?”

  “受了委屈别一个人闷着,”宿恒假装没看出他的无措,也没想着这时候乘虚而入,只提醒他:“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个坚实后盾啊,想逃离家长的掌控,随时联系我。”

  虽不明所以,应辛还是感激:“谢谢!”

  送走人,应辛一步磨蹭,慢慢吞吞回到家。

  用钥匙打开门,大气都不敢喘,伸出个脑袋,发现邵臣在厨房忙活,着实松了口气。

  桌上已经有了几道菜。

  邵臣将最后一道菜放上桌:“人走了?跟他说清楚了吗?”

  他藏起衣袖上的油渍,是刚才边炒菜边从厨房窗口往下看时不小心沾上的。他还真有点怕宿恒自作主张把人拐走,是以要确定应辛是不是坚定否决了外出采风的行程。

  应辛刚明白宿恒的意思,以为他在说这个,有些懊恼,确实该说清楚的,又反应过来,他哥竟然那么早就发现了宿恒的心思,还跟他讨论,有些不自在:“嗯,下次说。”

  邵臣一愣,眸色越深。

  为什么提宿恒应辛脸红了,经过今天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他已经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应辛对宿恒应该毫无感觉才对。

  之前古怪的气氛被宿恒打岔,自然了不少。

  但两人之间已经不比之前,寻常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会衍生出多种解读,邵臣按捺下疑问:“洗手过来吃饭。”

  晚上两人总算没睡一间房,邵臣不好当着应辛的面恢复空调,自己抱了床被子去客厅。

  埋藏多年的秘密总算吐露出来,没有被厌恶,没有被抛弃,感受到邵臣一如既往的呵护宠爱,应辛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再苦恼羞耻于自己的感情。

  现在喜欢哥哥对他来说已经不在是负担,他不用害怕被发现,也不用特意纠正自己,无论好坏,顺其自然!

  然而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邵臣翻了个身,与窗外硕大的月亮相对。

  脑子里回荡着应辛白天的每一句话,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太迟钝了,同时也在思索,今后该怎么面对应辛。

  引导他走向正途?

  有谁规定喜欢女孩就是正途,不过都是社会的偏见,应辛想喜欢谁喜欢谁,有自己在背后为他保驾护航,总不会让他出事。

  不引导,难道任由他喜欢自己?

  邵臣再次翻了个身,每次回味喜欢两个字,就不由自主想起白天应辛说喜欢时的样子,心底便燃起如烈火般燎原的悸动。

  他难得有些迷糊,不确定这代表了什么。

  第二天,邵臣还没睁眼就感觉身前站了个人,光线被挡住,有暖暖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熟悉的柠檬香味,是应辛。

  ……他在看我。

  邵臣瞬间僵住,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出一百种应辛的神态,第一反应是,小卷毛终于忍不住,要对他下手了吗?

  越来越近的呼吸,邵臣一动不动,说不清是期待还是什么,等待良久。

  然而预料中的触感没有到达,直到半边身子都冻僵后,邵臣终于耐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率先入目的是不是放大的脸,而是冰冷的手机,和快要怼到脸上的摄像头。

  邵臣:“……”

  他语调冷漠:“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