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与406姐妹同行>第112章 占卜准的概率比天上掉陨石的几率还低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许双卿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做事后回想起来就会后悔的事。


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就职的医院的家属楼里。整栋楼像块独自立着的多诺米骨牌,邻居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少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


大人不常在家,姐姐忙着写作业,整个家只有许双卿是闲人。看动画片是为数不多的用以打发时间的办法。但是一到下午,电视台开始播《西游记》,许双卿看过许多遍,早就不感兴趣了。


她在墙上画火柴人、画小狗、画树木、画房子,还画过一只混杂着不同颜色的蜗牛,油画棒拿在手里的感觉腻腻的。她在涂鸦的同时幻想,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无聊。许双卿迫切地想长大。


大人的世界是深奥的,许双卿听妈妈打电话时跟电话那头强调要讲究人情世故,可家里从来找不到叫这个名字的书。家里的书都很奇怪,有全是字的,有配着彩色图画的,她的家长似乎很懂医学药理,但是不懂人情世故。


小孩子不喜欢看挤满文字的书,就去翻那些图解。她在一本闻起来有腥味的书里学到一个新词,叫横截面。人切开了,和鱼也没什么不同,鱼的骨头叫鱼刺,人的骨头却叫骨头。


她看着看着,就伸手比划起来,像是要用手掌把自己切开一样。人和人之间没有不同,这是许双卿最初认识到的平等。人的身躯是平等的,不管是像自己这样不出名的人还是像电视里那样光鲜亮丽的主持人,切开来都是一样的。


电视里逃学的坏小孩最喜欢玩弹珠,最后被怒气冲冲的家长卡着脖子拉回家,独留玻璃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许双卿是很懂事的小孩,没有问妈妈要钱买弹珠,而是自己废物利用动手获得。手指伸到人偶的眼眶里,有点挤,挖出来才豁然开朗。


它没有了眼睛,但许双卿仍然抱着它或是把它放在床头,让它看着自己入睡。许元媖戳它空掉的眼眶,说:“它的眼睛去哪里了?”


许双卿想起姐姐是个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的人。她穿许元媖小时候的衣服,许元媖从学校的小卖部里买小零食回来带给她。许双卿找到了有意思的游戏,也该和姐姐分享。


想到这里,她把嘴里含着的眼珠吐出来。


许元媖嫌弃地说“好脏”,她可能是觉得许双卿这么做是因为没有好玩的游戏,所以叫妈妈商量之后买了好多游戏光碟放在家里。


许双卿用光碟跟许元媖玩抛接游戏,压根就不是正确的用法。她还是抠眼珠子,表达喜欢就要摸对方的眼睛。


唐霖侧过脸看她:“看眼睛?”


是到考验她的时候了。许双卿此前就像刚到她家的臭鼬一样躲躲藏藏,这回她觉得应该站出来面对。许双卿说:“能靠得近一点看吗?”


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这句话里的近代表多近。唐霖毫无防备地说:“可以,你看吧。”


许双卿站起来,走到唐霖对面,手指碰到唐霖的时候,她又想起那天被许元媖踩中的瘫软无息的臭鼬。


无论是人还是臭鼬,切开了都是一样的。她用台灯把许元媖砸晕的瞬间,已经想起家里的刀放在厨房,房间里有锤子和锯子,把许元媖拆散了,装到花盆里或者放进塑料袋藏在床底下。


第一步,把尸体翻过来。许双卿走过去,像烙烧饼一样把面前的东西翻了个面。看到许元媖的脸的时候她发现,这个人好像是自己的姐姐。


不对,许元媖明明就是她的姐姐,虽然妈妈说许元媖是pet。许双卿以前问许元媖,pet是什么意思啊?她说,是好朋友的意思。后来的许双卿想过好几次,当时确确实实是存着把她杀掉的心思,可是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许双卿在唐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其实她和唐霖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她不知道唐霖的过去,唐霖也不知道她的秘密。两个人对对方都是一无所知。


刚才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许双卿露出在思忖的表情。


“为什么要看我的眼睛?”唐霖仰着脸问。


她开口说话,许双卿便觉得自己跟她离得太近了,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差点压到身后的钢琴上。她心里有了答案,但又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来,没有回答唐霖的疑问。许双卿微微弯腰,像个小幅度的鞠躬:“之前在你身上用镇静剂的事情,真的对不起。”


经她提醒,唐霖才不合时宜地拾起那天模糊的记忆。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具体情况却十分清晰,唐霖如今不想要她的道歉,只是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扎我。”


许双卿两手攥在一起,小时候被妈妈教训也是这副模样。背后的原因对她而言难以启齿,许双卿说:“我只是觉得,你该听我的,赶紧离开学校,逃到别的地方去。否则姬箙来了你就要死了。我不想你死,因为生命是很重要的——”


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在意识到许元媖是姐姐的时候,或者是自己在家里跟旁人抬杠的时候。那天,老许很严厉地斥责她。她骂骂咧咧地叫许双卿把许元媖拖进房间里,要许双卿给她盖被子。许双卿说,现在是夏天。老许说,快盖。


许双卿吓得不行,唯唯诺诺地照做了。许双卿在这时明白了许元媖当时的感觉,因为老许随时都会伸出手来将她掐死。原来自己和宇智波一样,和姐姐一样,是被切开就会死去的生物。


生命是很脆弱的。许双卿和许元媖坐公交车上下学,有一次目睹了车祸现场。许双卿踩着许元媖的腿,往车窗外张望。她没看见,却听见身边的乘客说:“原来死了一个人。我还以为死了两个人,一只脚在这边,一只脚在那边,隔得那么远。”


许元媖抬头对那人道:“别说了。”


许双卿却说:“我看不见,才要听别人讲啊。”


许元媖挺生气,用力弹她脑门:“要是以后你那样死了,我就这么跟别人说你的死相。”


“小许二号。”许元媖掐着她的脸说,“外面堵车了,今晚回家更晚了。动画片要播完了哦。”


夕阳逐渐褪去,抹在高楼大厦间的橘黄色随之退场。姐妹俩回到家,动画片果真如许元媖所说,播完了。许双卿追着许元媖打,骂她乌鸦嘴。


“我说要道歉,不止是说那一针,也是说我这样看待你。”道歉的时候表现出态度诚恳,一定要真诚地注视对方,许双卿不敢这么做,只好低头看地板,“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可能你是喜欢从容就义的那种类型的,我不该干涉。”


老许关上许元媖的房门,问许双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双卿没有隐瞒,那时她眼里的自己或许也是从容就义。老许简直要气死了,从来没想过家里会发生同室操戈这种离谱事。


她破天荒地没有立即揍许双卿一顿,反倒说了一堆别的大道理,无外乎四个字,换位思考。老许说,知道什么叫换位思考吗?许双卿摇头,老许一拳打在她头上:这就叫换位思考。


时至今日,许双卿都不懂换位思考。她一味追求着自以为的正确,例如在纽约固执地要救周锦,例如给唐霖用了镇静剂。她总是自顾自地对别人好,不管别人需不需要。


“既然你道歉了,那我也说声谢谢吧。”这回轮到唐霖不敢看许双卿,她像刻意展现自己不在意般在凳子上晃了晃,“要是那时来的不是大师而是姬箙,我大概就不能坐在这里听你弹琴了。”


许双卿不懂换位思考,却知道什么不该做。不是所有人都是pet,被老许称为pet的许元媖也不是。没有人会顺着她的心愿演出符合她心意的剧目,就算被强行扳正到她定好的位置,也会事故频发、应对不暇地跑回原本该走的路上。


谁都不欠她的,没道理事事都由她来定夺。许双卿在老许的怒视下发誓从此学会忍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不定时的益达时间是她和妈妈的约定,要是觉得马上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吃一粒来提醒自己要忍耐。


许双卿下意识地找糖罐,才想起忘带了。她在唐霖身边坐下,琢磨唐霖的话,犹疑着唐霖是不是真的就这么轻易地宽恕自己。无论如何,唐霖话里话外都是接受道歉的意思,那就是不会再计较曾经的不愉快。


既然如此,以后绝对要对她坦诚。


“刚才你要问什么?”许双卿记不清那个问题,可又实在想回答,只好请唐霖复述一遍。


唐霖不明白她的意思,说:“为什么扎我?”


许双卿快速地摇头:“上一个。”


刚才听许双卿说了太多,有点忘记之前的对话了。唐霖尽心尽力,终于在记忆的边角料里寻到遗落的语句,道:“为什么要看眼睛?”


许双卿看上去很高兴,闻其言如闻道:“对,就是这个。关于我为什么要看你的眼睛。”


不可以再用以前那种态度对人对事了。


究竟是没有凭依的恣情游意好,还是在原地打转的有所牵绊好?是做没有险阻而取得毫无错处的圣名,还是面对着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开辟一段新的剧情?


许双卿做不了看淡世事超脱世外的人,她非要沉浸在短暂的幸福里,在自己喜爱的泥泞里爬行。她就是要强求,要挽留,要为了她所珍视的尽情挥洒喜怒哀乐,如同那位挥舞着空调丢向她、作为海王星人却执意舍弃过去留在地球的许将军一样,有些人已经无心再回到宇宙中去了。


以前在电视上看火箭发射现场录像的时候,看到一半,就会有部分火箭在途中脱落,最后能飘到太空里的,其实只是卫星而已。就算是鹏鸟,应该也没办法穿梭在星球之间吧。


许双卿笑了起来,这个不自然的举动让她的脸颊像火箭的火焰那样发烫。她决心像火箭那样舍弃一些东西——有些想法是多余的,必须丢掉才能抵达面前这个人的身边。


反正当时在余燕子家里抽到的那个什么签文,也是要她坦然面对的意思。许双卿别过脸去,说:“大概是因为喜欢,之类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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