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厉的捉弄,让殷礼很不好受。

  他每天都是扶着腰去上班的。

  殷礼一天天看着日历划着日子,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天。

  奶奶的身体,确实比从前硬朗了许多。

  一切的交换,终归不算徒劳。

  下午,殷礼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殷总,我查到了覃先生曾经的一位访客。”

  秘书支支吾吾的,没继续往下说。

  “谁?”

  殷礼不耐烦的开口。

  “傅……傅先生。”秘书怕殷礼不懂,又补充道,“傅清韫先生。”

  殷礼的心猛的一抽。

  “傅清韫找过覃厉?”

  殷礼有些错愕,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

  秘书说。

  殷礼没说话,只是让秘书订一束郁金香送到办公室后就挂断了电话。

  花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殷礼收拾东西,抱着花提前下班了。

  他直奔傅清韫的墓园。

  抵达墓园门口时,殷礼却踌躇不前。

  他想,傅清韫大概不会想见他。

  他怕,自己脏了傅清韫的轮回路。

  “先生,墓园六点就关了。”

  墓园的工作人员见殷礼站了半个多小时,看起来又不像是在等人便小声提醒着他。

  殷礼拧着眉,进去了。

  他总归是自私的。

  他想见傅清韫。

  傅清韫下葬后,他并未来过一次。

  他不配。

  他脏。

  傅清韫不会想看见他的。

  所以,他不敢来。

  但今天,他想来。

  殷礼进墓园时,雨势渐起。

  绵绵的细雨,迎面刮来,将他鼻尖吹得冰凉。

  他虽没来过,但很快就找到了傅清韫的墓碑。

  在买墓碑时,他见过墓园的构图。

  他知道傅清韫的墓地在哪。

  他记性向来很好。

  他记得很清楚。

  殷礼将手中的郁金香,放在了墓碑前。

  他望着墓碑上傅清韫的黑白照,眸子发酸。

  泪水交织着涌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

  殷礼伸手轻轻地抚着照片,指尖都在哆嗦。

  他笑着说,“傅师傅,你长得真好看。”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情敌很多的……”

  殷礼越说,嗓音越哑。

  “虽然我一直没来看你,但我其实很想你的。”

  “每天晚上都很想……我天天都能梦见你的。”

  殷礼加重了语气,郑重的说,“真的。”

  他将头靠在墓碑上,用银发轻轻地剐蹭着冰冷的墓碑,一点也不觉得硬,只觉得有些凉。

  “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但我还是来了。你也别嫌脏,就纵着我最后一次。你放心,我只打扰你这一次,以后我乖乖的不会再吵你了。”

  “这次我想多说一些,你要是不想听,就早点投胎,别再等我了。”

  “你要是想听,就再等等我。”

  殷礼软着腔调。

  “八年前,我把你买来是见色起意。你这么漂亮,我很喜欢的。但我没想强制的占有你,我从十八岁开始,家里就给我安排相亲。”

  “我知道,他们不能接受我喜欢男人。”

  “我不想结婚的,一直都不想。”

  “但我后来遇见你了,我有点想结婚了,但法律不承认我们的爱情,他们也不承认,所有人都不承认,我很懦弱,就连我自己也不承认……”

  殷礼倏地一笑,霎时乌云压顶,天空雷鸣闪烁。

  像是在斥责他,想将他赶走。

  但殷礼不怕,也不想走。

  “七年前,我想勇敢一次挣脱身上的枷锁。”

  “但我没成功,他以你威胁我。京城不大,我不能让你没有容身之处,也不能拖你下水,你不欠我什么。”

  “七年后,又一道枷锁捆住了我。”

  “许年”殷礼微顿。

  他纠正道,“傅清韫,对不起。”

  殷礼将嗓子哭哑,胸口里像是堵了一口气,再说不出话来。

  真的对不起。

  这是个死结。

  现在解开了,但太晚了。

  他欠的,永远还不清了。

  殷礼仰起头,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他的脸上,有些疼,也有些重。

  殷礼一直待到了六点。

  工作人员送了把伞来,殷礼撑开伞,将伞遮在墓碑上。

  郁金香被雨砸的有些蔫了,他将黑伞撑在墓碑上,为傅清韫的墓碑和花打伞。

  工作人员走到他身后,将他湿漉漉的身体一同收入伞下

  殷礼笑着问,“你觉得这束郁金香好看吗?”

  工作人员:“好看的,先生。”

  殷礼:“那他一定会喜欢的。”

  郁金香,和傅清韫一样好看。

  像他的爱一样,永恒、纯洁。

  殷礼像工作人员致谢后,从他的伞下离开兀自出了墓园。

  清瘦的背影在灰色的大雨下,显得无比孤寂。

  殷礼走到门口时,墓园保安看见殷礼,他端着茶杯的手轻轻地推了推身侧保安的胳膊。

  “就是这位先生,年纪轻轻就给自己买了块墓地,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一头白发,诶,看起来年纪轻轻的。”

  保安遗憾的摇摇头。

  殷礼走到车旁刚要拉开车门时,忽的一抹殷红从他鼻尖淌下,他伸手去抹,映目的红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望着掌心里被雨水打散的粉色,脑袋渐沉。

  身体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往后瘫倒下去。

  昏迷前,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傅清韫撑着黑伞,将他紧紧地圈在怀中。

  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担忧之色,印在了眼里的瞳孔之中。

  记忆交叠重现。

  他为小咪埋葬时,傅清韫也是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身后。

  在他即将倒下时,稳稳的接住了他。

  记忆中,也是这把黑伞。

  但殷礼知道,傅清韫的黑伞被那夜的狂风吹坏,伞骨尽折。

  殷礼忽的笑了。

  苦涩的笑容,将他衬的狼狈极了。

  他沙哑的嗓音中再发不出一个声音。

  他想说。

  傅清韫,覃厉说彼岸花的花茎会致幻,他说我中毒了。

  但我没治,我想看见你。

  那是我们一起看过的花海,是属于我们的记忆。

  是你存在的最后一点证明。

  傅清韫。

  我又看见你了,真好。

  如记忆中的夜幕下,刺骨的寒风将一柄黑色的伞卷飞,伞骨再次被摧残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