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钧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白臻榆抬眸瞧他的时候,眼神无悲无喜,似乎无论他做出任何事,落在白臻榆的眼里,也不过像是在瞧一粒漂浮的灰尘。

  这种无力感他早就体会过了。

  而虞洐显然没白臻榆那么好的脾气,见他没话说,便即刻讽刺赶人:

  “你还不准备走么?”

  虞洐没喊白钧名字,觉得脏嘴,如果可以,他连一个“你”都吝啬。

  但对不自觉的人,还是要点明才有效果,不是么?

  白钧面色惨白下去。

  他没理虞洐话里若有似无的警告,反倒是吃吃笑了声:“是我错了......你们才能折磨彼此,我何必要拆开你们呢......”

  他喏喏道,没再看在场的白臻榆或是虞洐一眼,慢慢地向后撤步。

  直到白钧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虞洐才扭过头,他对白臻榆微笑,语气也轻快:“我们继续吧?”

  白臻榆皱眉与他对视,似乎有话要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讲,依言低头,两人安静用完餐。

  “要一起出去走走么?”

  白臻榆主动邀请,虞洐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随意找代驾到了市区,又喊司机来把车开回去,就肩并肩在街上散步。

  两个二十几岁还未奔三的年轻人,饭后娱乐还挺养生。

  可能他们俩人平和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所以即使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呆在一处慢慢走路,虞洐也没觉得有半点无聊。

  “虞洐,我答应你时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是白臻榆先开的口。

  闻言,虞洐愣了几秒,忙不迭地点头:“怎么了吗?”

  “我说这回我只做我自己。”

  白臻榆前于虞洐半步,却没停下,得到回答只稍稍偏侧过头,夜色与暖灯在他鼻翼侧脸交叠亲吻,唯独眼睛亮的出奇,虞洐呼吸一窒。

  “所以......如果你发现接受不了我的样子,我们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白臻榆说出这句话时很平静。

  这是他真心话。

  成年人的世界里,爱与恨的界限其实很模糊,而多数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爱恨又凭什么例外呢?

  对于虞洐,他会心疼他、在乎他、希望他能开心、又希望他能因自己而疼痛,这些他都承认,只是他也没那么爱他了。

  因此虞洐对他是否喜欢,有多少喜欢,也就变得不太重要。

  当双方执念都消失的时候,或许才是真正重新开始的时候,无论是“一起”的,还是“各自”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真走不下去也不必勉强,虽然祝福的话或许不如这句一般真心实意。

  他这样想,便也对虞洐这样说。

  虞洐尚还扬起的唇角瞬间抿成直线,仿若一松手就能射杀大雁的弓箭上拉满的弦。

  稍加外力就要四分五裂,令面容都扭曲。

  白臻榆下意识顿了几秒,仍是回望。

  虞洐朝前迈了一步,沉着脸用力把白臻榆勒紧怀里,不许人挣动。

  “白臻榆,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与你再分开。”

  夜间的风很冷,猎猎作响地划过耳朵,把炙热滚烫的情话都一并催折,虞洐咬咬牙,只把这个“胆大包天”才得来的拥抱更用力握紧。

  身体力行地表现自己的“不想分开”。

  虞洐从来也不是这么幼稚的人,这样的蠢事哪怕是现在中二少年对初恋苦苦挽留时也少有。

  莽撞也好,不管不顾也好,他不想把离开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就好像,他是可以随意被留在原地的......

  “你信信我,好么?”

  白臻榆没应。

  他沉默不是在纠结信与不信。抑或者来说,不是信不信虞洐,白臻榆只是不信自己。

  说他消极悲观也好,说他对这段感情不认真也罢,可他从来就是固执又执拗的人,没那么容易改变,在所有情绪脱口而出之前,他得与自己和解。

  而对虞洐呢?

  说句“好”作为聊以自慰的情话又有何不可?随口应答对彼此没有损失,会让虞洐不再患得患失,他也能求得一时片刻的安宁,就算被戳破......

  戳破是他撒谎......也没任何关系。白臻榆掀起眼睫,虞洐下巴搭在他肩膀处,他比人稍高些,肩胛骨和对方喉结贴在一处,于是与之相近的动脉震动分毫毕现的传达给自己。

  竟然也使他心率快了些。

  虞洐不愿松开,他也没强迫,反倒是伸手以同样姿势把人圈在怀里。

  “好,我信你。”

  他这样说,清晰地感觉到虞洐松口气,连带着激悦的心跳声跃到他左耳。

  白臻榆微微抿起唇线。

  虞洐纠结了会,夜晚天凉,他想继续拥抱到心意相通,可白臻榆是个伤痛难受不说的,他怕人不舒服,也就念念不舍地松开,却仍然不放心地又补了句:

  “臻榆,你要信我。”

  信我会像你之前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虞洐想后退一步注视白臻榆的眼睛,对方却不由分说把他揽了回来。

  虞洐想,就算是自作多情,他依旧把这当成白臻榆的回答。

  周遭寂静,星野辽阔,他们肌肤相抵,像是人间最后两簇不熄的火,只有你温暖,只有你明亮。

  也只有你声震人间,空谷绝响。

  之后的事发展似乎是顺理成章。

  他尝了白金河窖藏的佳酿。询问对方时,白金河很大方,只是慢悠悠地提醒他了句后劲足。

  于是他只让自家白教授饮了一杯,他也并不贪杯。

  一直等着这酒的后劲,正想着如何把直接的“不过如此”婉转送达,终是感受到了热意。

  白臻榆反应比他轻,因十指相扣而相贴的掌心发烫,如上好瓷玉的脸上除却两颊的粉色,仍能保持云淡风轻。

  但虞洐单是看着,都忍不住要嘟囔几句:“好看。”

  所以白臻榆大概也不清醒,只是清正自持惯了。

  不然他不会问虞洐:“只有脸么?”

  虞洐歪侧过头,轻声笑笑,眉目温柔得好似江南春水,要将人拖入西湖的云遮雾绕里:

  “白臻榆,因为你。”

  因为是你,所以五官身段,全是我贪慕模样,全是我念想之始。

  白臻榆牵着人走,从街头到街尾,听见虞洐混乱话语,却心领神会般清晰明了其中的逻辑。

  他弯起唇,额前碎发有点乱,却恰好遮住了生来自带的那份清与漠。

  让虞洐看一眼心里念头就只剩下要把人藏起来,“金屋藏娇”的念头已经从打造“金屋”开始,白臻榆自己却浑然未觉。

  他看见虞洐目光中的炽热,也瞧清其中晦暗难明的部分。

  他们对彼此都有着同样的渴与求。

  就姑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之脑后。

  虞洐抬起下巴,同人接吻。

  白臻榆比他生涩得多,虞洐一怔神,节奏却被对方掌握,于是十指相扣的手缓缓松开,掌心滚烫地移至他后腰,他们比拥抱时更贴近彼此。

  可此时谁都没想要后退一步。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要珍藏。

  珍藏佳酿的香气唇齿留香,从舌端至鼻尖,萦绕不散,令人沉溺。

  神仙到底还是神仙......

  虞洐闭上眼时这样想。

  果然学什么都快,懂得什么是融会贯通。

  他不着调的想法还未彻底游走就被白臻榆在他下唇的一咬唤回了神。

  有些痒,有些痛。

  但他乐于承受。

  是白臻榆强势的一面。

  虞洐又笑,是少见的,只有他能看见的。

  他的手搭上人后颈。

  “喜欢你。”

  虞洐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扔,白臻榆既疑心这是某位固定的条件反射,又喜欢看到虞洐这幅仿若意识不清的样子。

  之后的奔跑,一前一后路过无数巷口,他们从热闹走到冷清,也从寂静奔入喧嚣。

  不知道是谁先停下脚步,又是谁拦住了辆车,酒意没让人到断片又让人放下心防的地步,只是此刻他们俩人谁也不愿多想,什么也不愿想。

  虞洐年少不似年少,的确做多荒唐事,肆意随心的却也没几件。

  白臻榆从小规矩,体面二字将近要被念叨进骨子里,后来他把这两字当作标签贴从体内撕开又扔掉,想的是,我要是我自己。

  两人相拥、牵手、亲吻。

  有些念头疯狂滋长,也心麻意乱。

  潮湿的水汽滋长,漆色瞳孔倒映彼此的影子,白臻榆看着眼角噙泪的虞洐,明知回答,他还是问道:“虞洐,你愿意么?”

  回答他的是虞洐印在他唇角炽热滚烫的吻。

  愿意。

  只对你愿意。

  白臻榆,虞洐在心里默念人名字,想,他似乎没有什么“唯一”能赠予对方,而白臻榆所求又实在太少,他所拥有的,白臻榆或许连眼都不会落在其上一分一毫。

  可他是白臻榆从年少到现在唯一的、坚定的选择。

  虞洐迎着白臻榆的亲吻,在堆叠的衣物里摸寻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他想替人带上。

  虞洐对人说:“不是戒指。”

  是那日没送出去的礼物。

  戒指,不该如此草率地给人戴上,为此,他想了很多东西,而最最关键又最最基础的一条是

  ——白臻榆愿意自己用一枚戒指把他套牢。

  他再不要擅自做什么决定。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