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臻榆,那你呢?你又是何苦呢?”
车猛地停至路边,虞洐只觉得难言的涩涌至喉间,声调颤抖着发问。
白臻榆应该是没料到。
可能潜意识中问出这句,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现在他思维太钝,而虞洐的反问又有些出乎意料,只能歇了声响抿唇不语。
思维绕了一层又一层节,但沉默却如深潭,浸没下去,没半点回应。
虞洐其实明白,此刻更适用于沉默。
可他透过明亮的镜面,看白臻榆全貌,看这人鲜少示人的无措,就觉得身体枯竭的那部分生出痒意,让他开嗓,让他把这静默落在白臻榆身上的灰尘擦去。
“我从没劝你放弃我,所以,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不应该说这话?”
他知道自己所言太没良心。
的确,要白臻榆离开他的言语他没在过去三年,乃至于十几年里留下任何可捕捉痕迹的“把柄”,但他所做的,无外都有这种意思。
但他敢这样说出口,不还是觉得白臻榆不会反驳他么?
你看,他还是在欺负人......
白臻榆抬眸,表情带上些茫然,仍然不说话。
拧着眉似乎在纠结,落在虞洐眼里,便明白白臻榆是真的在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
原来还是醉着的。
还好是醉着的。
虞洐哑着嗓子,自知恬不知耻地凑上前去:“要是觉得歉疚了,以后见我别再说那些话,好不好?”
歉疚两字,他自己说来都觉得难以启齿。
而要是清醒的白臻榆在他面前,估计闻言就笑,然后不带半点犹豫地转身离开。
但醉酒的白臻榆只半垂着眼,他内心隐约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于是躲避人炽热视线,认定不开口,不表明态度,就能躲过一劫。
停了车,流动的风仿佛也止歇,少有的清明随之散得一干二净。
白臻榆单手托住下巴,所有强撑和遮掩都一并撤下,宛如张牙舞爪感知世界的孩童,感觉到疼,就蹙眉说疼。
他目光落在虞洐脸上,说:“好奇怪......我觉得委屈。”
根据前因后果,他明明该认可虞洐所说的歉疚,然后点头,承诺,顺理成章,他并不认为难以接受。
可莫名的,他觉得委屈。
他怀疑自己情绪产生的原因,却不怀疑眼前的人。
“为什么?”
虞洐哑然地张合嘴,没了声响。
所有强装的表情在瞬间溃败下去,要他死死抵住牙才能不至于逃跑。
“对不起......对不起......”
力道太轻,没送到白臻榆耳边,他歪歪头,目露疑惑。
虞洐此刻根本不敢抬头,所以错过了白臻榆的动作。尖锐的利器力图剖开他,愈疼痛才愈清楚。
他忽然明白了白臻榆的“为什么”。
“委屈......”,细弱蚊呐,虞洐缓缓松开手,随后掷地有声,“白臻榆,你应该委屈的,你可以委屈。”
是啊,他怎么忘了,白臻榆是怎样的人呢......
“可以么?”
白臻榆在问,他透过虞洐的脸,看见的却好像多年前形单影只的自己。
“委屈”与“懂事”似乎是天然敌对的反义词,而他后者只能做得好。
因为不可忤逆。
也因为无人在意。
懂事是小白臻榆生存的法则,是成年自己认定必须掌握的,可以消化自己情绪的能力。
他的确评判对错,由此爱憎,可就是太清楚了,什么都想得清楚,人生来本该有的,会恒定存在的“委屈”就那么积压在心底,在他烂醉到不能支配情绪时,才浮现出来喘口气。
而这“委屈”又面目全非,他弄不懂,只能求助旁人,为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难受?为什么这些疼痛他必须承受?
但他脑子混沌又不清醒,问不出后面词句,只能茫然地,看着唯一甘之如饴的源头,直白又难懂地问出那三字:为什么。
这世上,可能也只有虞洐能告诉他答案,不会欺瞒他,斥责他。
他理解不对等的恒定,就像人会爱憎分明。
眼前模糊朦脓,逐渐看不清晰,随后苦涩的液体落到唇上,浸润到牙齿舌尖,白臻榆后知后觉,是泪。
虞洐是为他擦泪的人。
对方明明比他更狼狈,眼睛也红彻底,整张脸湿漉漉的,泪蓄得又急又满,却不肯闭眼,要看着自己。
仿佛只是为了替他擦泪。
白臻榆这刻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清醒,他说:“傻子。”
两个傻子。
“白臻榆,要不要和我说说你的委屈?”
虞洐凑近来问,声音微弱却也温柔,眉宇间满是认真,好像不是要一口口咽下自己的苦果,白臻榆的苦果,而是来收集白臻榆眼睛垂落的一滴滴泪。
酒仿佛是在此刻醒的。
胃腹若有似无地隐痛不再折磨他,胀满躯壳的液体不在拥堵在他的喉管舌尖,让人下一刻便不受控制地狼狈干呕。
因为清醒了,所以原本可以说出的话语全都偃旗息鼓。
“我......”
虞洐没有觉察到。
他此时明明最敏锐,因所有心绪缠绕在一人身上而最迟钝。
“你喜欢我,喜欢过我。”
虞洐的嗓音压不住哭腔,艰涩却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
贴切么?是他想说的么?
好像是,却又不止。
“白臻榆,你知道你为什么委屈么?”,白臻榆定定地看向虞洐,佯装茫然,他看见虞洐对他微笑,“因为你太好了。”
你太好了,其他所有都衬不上你。
白臻榆眸光闪烁,无声无息地止住泪,可虞洐没做到。
仍然抽噎,却想把话说完,即使磕磕绊绊,还是想告诉自己,要把话说下去。
虞洐才发觉自己言语到底有多贫瘠,他明明享有白臻榆最无暇的心意,最好的温柔,他逐渐明白对方在时光的角落里给他塞入无数的蜜糖,可现在他只能说,白臻榆,你太好了和一句
——我爱你。
是现在的白臻榆最不需要的东西,是最无关紧要的“赞美”,是他错过。
脸颊似乎被人轻柔抚过,虞洐呆滞地抬头,看见白臻榆俯下身,优越的下颌线展示在他眼前,往上是唇瓣,鼻梁和精致眉眼。
而白臻榆伸出手,指腹揩过他眼尾。
没有说话,虞洐却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叹息和那句“你别哭”。
在晦暗夜色下奔涌的大概也不只有河流。
还有月色和爱人的眼泪。
白臻榆福至心灵地体味到虞洐呜咽而无法吐露的话。
他放肆些,自由些。
更无所谓一点。
委屈是不可平的。
他不是可见的伤疤,是难言的伤痛,前者或许有良药,后者大抵会被时间所带的释然而疗愈,对委屈的治疗本身便是委屈的一种。
白臻榆此刻才明了。
为何他如此决绝地对虞洐说“没有机会”以及“再无可能”。
虞洐哭得很惨,惨得可爱。
白臻榆拖起腮,单手为人拭泪,其实他此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
大概源于酒精的麻痹,也大概在所有匆匆里,没有时机像此刻这样看清虞洐。
是的,还是会有悸动,还是非他不可,还是喜欢。
即使他也明白,所有浓烈最终走向地是淡化。
“虞洐,之前我想把心动从你身上剥开,说我喜欢的你已经死了,想这样,我便不显得傻。”
白臻榆微勾起唇,像是在笑:“我自知是错的,我爱上的那个瞬间,本就不是身为救世主的你......”
“而是现在这样......”
白臻榆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剩下的话因而没有再继续下去。他仍然不习惯在人前剖析自己。
他捻过指腹所残留的、属于虞洐的温热泪滴,救世主也在等待拯救。
轻轻地,白臻榆在叹息。
虞洐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他略微发懵地掀起眼睫,却被白臻榆单手抵住了头,虞洐顿时不动了。
“不可以。”,白臻榆语调拉长,显得有些慵懒,他面部轮廓柔和下来,“......现在这个姿势很好。”
他没有用力,给虞洐挣脱的机会,又强调了句:“我喜欢。”
掌心下的人更安静,好似呼吸都止住,由哭产生的细弱微小的反应也沉寂下来。
白臻榆半阖上眼睛。
“不管我现在是否清醒,可此时我就是很想说出这个决定......虞洐,可能你只是新奇没体验够而拒绝分手,也或许你真的喜欢我,即使不是最不可得,无论你到底怎样想的......”
他模样有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虔诚:
“我都不在意......”
“你想如何成全自己的意难平,我都奉陪到底。”
什么意思?
虞洐抿住唇,怀疑是自己听错,他克制自己想抬头的欲望,在头顶那片狭小又紧贴的掌心感知白臻榆的温度,却莫名觉得被安抚下来。
连带着“咚咚”作响的心脏一起。
“可是虞洐,这回我只做我自己了。”
真正的,白臻榆。
虞洐闭上眼,眼泪滴落,与他的回答一样掷地有声。
他答道:“好。”
作者有话说:
最近对一对两三年前就嗑的cp极其上头ing,然后懒于码字(顶锅盖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