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句恕难从命。
白臻榆侧脸匿于阴影里,近乎面无表情。
溜出来找人的吴钦瞥见这幕,脚步声都轻了些,下意识抿住唇,觉得有点心疼。
此时见到的白臻榆,让他想起每每秋日在他家旁边小公园里总能瞧见的一池枯荷。
颓败又凄凄,竟让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形容词,他自小就没什么文化,更不喜欢背古诗,因这幕这景,把“残荷听雨”四字记得特别清楚——让人觉得特别寂寥。
寂寥得他不敢上前打扰。
于是此刻他停住脚步,定定地瞧了白臻榆很一会。
直到对方眼睫掀起看见了他。
“吴钦......”
白臻榆嗓音略有点哑,他侧过脸,在吴钦的视角能看清对方抿直的唇角,随后他就听见一声“抱歉”。
“本来是你的‘欢送会’,我却来处理私事。”
并且似乎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他一双手叠在身前,是个稍微拘谨的姿势,被吴钦轻轻拍了拍肩。
“哪能啊?咱俩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这些?你现在快回去吧,有点晚了,明天不还有课么?”
吴钦有意宽好友的心,语气轻松地说:“真的没事,我本来以为你不来呢!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来参加过这种聚会,不然我干嘛中午就把你约出来?”
白臻榆敛眸笑笑,秾艳的眉眼挣脱惨败枯荷的死气,染上些夏日的明媚。
他点点头,冲吴钦应道:“......好。”
“你也多保重身体,别太玩命。”白臻榆也没多劝,他知道吴钦性格,只简要地提几句,看吴钦笑着应了,才真打算走。
“下回你回来时,我去接你。”
吴钦连忙接过“大忙人”画的饼,挑眉表示:“嗯,那一言为定。”
目送白臻榆堪称瘦削的身影消失,吴钦才慢悠悠转身应了白金河的呼喊:“别他妈喊了,你爹来了。”
其实他刚才更白臻榆话没说完,还有一句——
希望下次见你,能开心点。
可愿望嘛,大概都是不说出来的灵验些。
想着,吴钦又笑,觉得自己要是当着白臻榆面把这句话说出来,对方可以要告诉他:
凡是说出来总留有痕迹,相较于沉默在心的,似乎震耳欲聋点,所以愿望不实现时记忆更清楚,但未说出口的,大概时日久些就忘了,想起来不容易,所以就只剩下灵验的牢靠。长此以往就形成误解。
但很多事,想清楚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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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着表走进教室,白臻榆眉眼恹恹地垂着,因为一夜未眠而稍显困倦。
本来应该按照惯例点名,可提前两周通知今天随堂测,没来的自然没成绩,这个环节就省略了。
白臻榆目光逡巡过百人教室里一张张脸——依旧没有王柯。
捏着笔,他沉吟片刻,抱着负责人地态度提醒:
“在场的如果有认识的同学选了我这门课,但现在还没来的,帮忙通知他们尽快到教室,随堂测占平时成绩的百分之三十,难道学分他们不想要了么?”
然而没有人动。
白臻榆低头开始拆卷子,他助教这几天请假了没来,以至于现在没人帮忙,他又补了句:
“现在赶到并且参加随堂测的不算迟到。”
底下一片窸窸窣窣。
王柯昨天玩得有点嗨,接到连环电话才被强行唤醒,不爽地想挂断却看到帮他上课那人的名字,他右眼皮狠狠地跳起来。
咽下口唾沫,连忙接起,对方不知道是在哪里给他打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王柯把手机贴近耳朵才勉强听清楚。
“你在哪啊?今天随堂测你不知道吗?我两周前给你发消息你是一点不看啊!”,对方显然也焦头烂额,“代考被举报风险很大的!好了,你现在快点来!快点!”
王柯在听到要考试时就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随意地抹了把脸,就脚踩云似的五分钟奔到教室。
真是绝了。
宿醉头疼的厉害,他甚至都不记得昨晚是怎么进宿舍的,哪里还能记得知识。
白臻榆......
王柯咬牙推开教室门,被对方清泠泠的目光刺得行冷掉半截,脚步有一瞬不太能挪动。
白臻榆皱起眉:“王同学,请你快点找地方坐好,我们即将开始测试。”
“......是,白老师。”
王柯自知凶多吉少地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臻榆敛眸开始记时。
其实他出的卷子不算难,主要是内容没上完,他还不太想打击同学们积极性,再者他改卷时也会相应宽松点,毕竟平时分他还是希望大家都能高一点。
余光扫向王柯,见对方迟迟落不下笔,白臻榆眸色稍微泛冷。
过于荒唐了。
他本以为上次提醒后,对方就算不上课也该多少学一学,但好像收效甚微。
怕视线落到学生身上让他们有压力,白臻榆目光聚在眼前的玻璃杯里,茶叶饱满地舒展开,浮浮沉沉,而茶色也橙黄透亮,透出一抹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用来提神的。
不轻不重地揉着手腕,白臻榆只允许自己放空一小会,便埋头开始处理手上各种数据材料。他这周末要回白家,得把工作先赶出来,不太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拖慢进程。
想到上回电话里的呵斥,白臻榆眉眼笼起一层晦暗不明的讽刺,觉得可笑至极。
他本是没准备回去的。
但白陆在那边威势赫赫,实在过于有道理。
笔尖不停书写着,白臻榆聚拢精神,把那些不好的情绪尽数隔离开。
两小时转瞬而过,立在讲台前的闹钟响起来,王柯恨不得把身侧同学的卷子拿过来抄!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里面很多题的符号他都看不懂,整张卷子他就寥寥写了几个字——就算他写了的都给分估计都无法及格。
额头青筋略微暴起,王柯暴躁得恨不得将卷子撕了。其实他其他成绩都还挺好的,属于是考试前突击选手,能在期末周摒弃一切“开天辟地”的,这回属实是翻车了。
乘着前面的人收卷子场面混乱,他扯过身边同学的卷子——时间紧迫,也不可能一五一十誊上去,只能简要地抄最后两排答案还有几个选择题答案。
“你!你怎么这样啊......”
被拿卷子的同学明显急了,想抢回自己的卷子,却被王柯用凶狠的目光刺回去,只能悻悻地选择闭嘴,勉强地“息事宁人”。
“你抄......”
终于用两分钟赶了个大概,他顶着收卷人神情复杂的眼神把卷子放上去:“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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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臻榆的课一周两次,周二与周四,他一向认真负责,麻烦同学考了,自然早点改出来把卷子讲了的好。
蒙着姓名,也不能看出来是谁的卷子,他一视同仁地改,誊分的时候助教回来了,他也没多管。
所以周五时看见王柯面色不善地堵在他办公室里,他神情略微诧异。
径直掠过地坐到位置上,白臻榆撩起目光,言简意赅道:“有什么事么?”
王柯吃了上次的亏,这周四的课是自己亲自来上的,所以也就第一时间看到自己成绩,只有17分,他不能接受。
上回坐在他身边的那位,这节课坐他后面,他往后瞧,对方“98”的分数分外显眼。
王柯近乎气笑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他后面有的过程抄了一半,还有正确答案呢,少说也有一两分吧,怎么可能只有十七?!
白臻榆......
脑海里第一秒浮现的就是对方拉住虞洐的画面,王柯攥紧拳,想着白臻榆原来是在这等他呢!
这堂课六分,平时分和考试五五开,这回随堂测可算是死死拖住他绩点,让他之后怎么也上不了九十了。
王柯一门心思地觉得是白臻榆故意为难他。在课上忍住没发作,专门挑好时间准备让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不管怎样,这亏他不吃!
白臻榆看着摆在他眼前的卷子,算是有印象——当时改的时候就知道是抄的。
抄袭与不及格性质差别还是挺大的,原来这份卷子是王柯的么?他掀起眼,平淡至极地问道:“怎么了吗?”
王柯当一年学生会主席,自然懂要在什么时候克制住情绪,他还算是有礼貌地站在白臻榆面前,没先拿自己心里那套想法指责:
“白老师,我对我这个成绩不是特别理解。”
“嗯。”,白臻榆应了声,抿直唇线,实在没看出可以加分的点,“怎么说?”
王柯上课时全忍着火,没认真听白臻榆解读题目,现在也不好说自己哪里没问题,只能指着答案表示:“这两题我觉得我都是有过程的,不至于只有一分两分,希望老师打分时,不要有私人情绪,还是客观点比较好。您觉得呢?”
私人情绪?
白臻榆目光泠泠地落到王柯脸上,指尖微地蜷起,冷淡地重复了遍:
“你说——‘私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