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劭死之前给韩烬戴了一枚戒指。
陈郁青在带着乔世哲去救韩烬,握着韩烬的手指安慰时,就已经看到了。
那枚戒指是白银材质,有精细镌刻的花纹,表面光泽润亮,在阳光的照耀下会闪闪发光。
即便现在婴儿房里很昏暗,只开着昏暗的台灯,戒指的表面还是可以折射出的微弱的光芒。
它的存在不容人忽视。
陈郁青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孩子的奶瓶,压抑的咬紧牙关,静静听着韩烬哄孩子的声音。
小家伙已经不哭了,被韩烬抱在怀里,大力的吸吮喝奶,时而哼哼唧唧呜咽。
韩烬抱着孩子,用手掌轻拍孩子的后背。
大概是第一次喂奶有些疼,韩烬痛得闷哼,鼻音的呼吸有些沉重,后背和胸膛都绷紧弓起,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后来慢慢的习惯了,没有那么痛以后,婴儿房里就只剩下抱着孩子轻轻拍打的声音。
陈郁青像是贪婪又龌龊的小偷,在黑暗中偷看韩烬喂奶,偷看韩烬中指上的戒指。
他想韩烬应该是做了很多准备。
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学习了很多,所以现在才会熟悉哄孩子的流程。
beta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可是,他对孩子却是用足了真心,一心一意期待孩子的出生,不会对孩子不好。
自己居然会质疑他的动机,自己有什么资格?
陈郁青深捱一口气,静默的站在门口,用手掌捂着扬起的脸颊,将泪水和哭声全部泯灭在嗓间。
他摸到了口袋里的丝绒盒子。
颤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在昏暗灯光下,打开那枚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精致漂亮的戒指。
所有人都不知道,陈郁青其实也为韩烬准备好了戒指。
乔世哲说过他:“你往韩烬肚子里灌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怀孕的时候有多辛苦,生产的时候有多不容易?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宽容些,对他再好一些?”
唐姨也说过他:“小烬四岁就跟着先生了,到现在二十七岁。先生三十岁,一直都比小烬大三岁。先生是小烬的郁青哥哥,怎么就不能让一让小烬?”
陈郁青开始思考韩烬的诉求,慢慢的开始揣摩韩烬的心理,开始试着换位思考。
盒子里的戒指是在锁着韩烬,逼的韩烬自杀之前就买好的。
他总想着,等熬过了最艰难那段时光,等赢过了杜劭,周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后,就郑重的为韩烬补上一场婚礼,为他送上一枚戒指。
他要昭告天下,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韩烬。
告诉曾经都看不起韩烬的alpha朋友,这是他的爱人,beta从头到位都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尊重韩烬。
希望所有人明白,韩烬其实是一个性格很好很温顺的人,他一点都不嚣张跋扈,过去的那些只是谣言而已。
但是后来韩烬不愿意再见他,抗拒一切出自他手的东西。
那枚戒指没能送出去。
于是就永远晚在了杜劭后面。
陈郁青想要取掉韩烬手上属于杜劭的戒指,但是beta昏迷刚醒时,就疯狂的寻找那枚戒指。
陈郁青不忍看韩烬痛苦,担心韩烬受伤,默默的又把戒指放了回去。
窗外的夜幕深沉,浅薄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铺上一层白纱。
韩烬抱着孩子喂奶,在小家伙睡着以后,才慢慢拖动脚步,从婴儿房里走了出来。
生产时撕裂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但是只要动作的幅度没有那么大,就不会出现问题。
韩烬回到房间里,闭眼就是杜劭被子弹穿过胸膛的画面。
梦里光怪陆离,脑子里充斥的是陈郁青和乔世哲大喊大叫的声音。
两个alpha一句接一句的喊叫,叫他的名字,还说一些咕咕哝哝,让人听不太懂的话语。
韩烬想到杜劭,心脏难过到无法呼吸。
杜劭喊疼的时候,有自己那么疼吗?子弹穿过胸口,是不是很痛很煎熬?
他那句不舍后面又是什么?
是不舍的死,但是因为太疼了,所以不得不盼望死,想要早一点结束痛苦吗?
汹涌的海浪扑打在甲板上,头顶是飞溅的浪花和展翅盘旋的海鸟。眼前是浑身鲜血淋漓,哭着流泪喊疼的杜劭。
韩烬猛得从睡梦中惊醒,溺水般大口大口喘息。心脏快要冲出胸膛,衣服也被冷汗浸湿。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中站在阴影里的男人。
陈郁青躲避不及,听到了韩烬睡梦中的哽咽和喉咙摩挲声。
韩烬的手指都握成了拳头,指甲紧紧扣着身下的床单。
beta在梦里也不安生,做了噩梦,难受的辗转反侧。
陈郁青怕韩烬出现意外,看到韩烬呼吸沉闷,时常喘不过气,于是一直默默守在这里,轻声叫了几声“烬烬”。
韩烬一直没有醒,浑浑噩噩的昏睡。
现在终于清醒,一眼看到的就是躲在暗处的陈郁青。
陈郁青想要跑开,脚步不知怎的根本不听使唤。
他呆愣在原地,半晌才终于开口,打破了周围环境的死寂:“我听到,你在哭......”
听到哭声,所以才进来的,不是故意要来打扰。
陈郁青无限卑微,尽力为自己辩解,想要beta原谅他,想要beta不要和他计较。
他告诉韩烬:“烬烬,我很担心你。我不是故意在这里的,我只是很喜欢你,我怕你出事。”
“我想给你看我们的宝宝,不,你已经看过他了是不是?他很乖很喜人,身上白白软软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像是一颗圆滚滚的桃子。”
“宝宝很像你,也幸好像你!我太黑了,宝宝像我一定不好看,一定还得像你才——”
陈郁青急切的告诉韩烬宝宝的状况。
床上的beta忽然做了个侧身的动作。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陈郁青看到beta伸着手臂在床头摸索。
陈郁青有些恍惚,猝然之间就意识到,韩烬是在找助听器。
刚刚他的耳朵上什么都没有戴,所以什么都听不到。
“烬烬......”陈郁青双腿发软,差一点对着韩烬跪下。
但是坐在床上的beta已经在他前一步开口,带来的冲击让陈郁青连跪都不敢跪。
“陈郁青——”
他听到beta叫他。
陈郁青嗫了嗫唇瓣,想要回答,又看到beta慢慢开口。
因为耳朵听不到,所以韩烬的发音有些奇怪,说话时瘦弱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我们,我们真的不能离婚吗?”
“烬烬......”
陈郁青不敢争论。
韩烬似乎是觉得不该争论,也不想争论,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陈郁青。
而是慢慢躺下,为了能够偷偷去看小宝宝,为了不吵到小宝宝,而忍着没有嘶叫。
加上这一次,韩烬已经向陈郁青提了十二次离婚了。
陈郁青不会同意,韩烬也没有办法单方面解除婚姻关系。
法`律不允许怀孕的beta离婚,也不允许孩子还在哺乳期就提离婚。
他们的孩子才刚刚出生,牙齿都还没长,爬都不会爬,只会一个人乖乖躺着。饿了痒了痛了都只会哭,也不会表达。
当父母的,要怎么把他丢下?
陈郁青从房间里离开。
韩烬躺在床上,半晌摘下了中指的戒指,将它郑重戴到了无名指上。
盛夏的夜晚很安静。
韩烬用唇瓣靠近戒指,压抑着嗓音自言自语:“我戴到无名指上,你是不是要兑现承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闭上了眼睛,梦里干净清落,再也没有出现过杜劭的身影。
·
陈郁青不再限制韩烬看孩子。
韩烬可以随时抱小家伙,有时候是喂奶,有时候只是抱着他看看。
之前经历了太多折腾,小时候又生过大病,现在生完孩子后,身上的各种基础毛病都泛了上来。
韩烬不得不遭受大大小小各种手术,身体总不见得好。
唐姨一直用心给他做好吃的,各种食物投喂进去,才总算给beta身上喂出点薄肉。
但是每次一手术,身上的那点肉都要消耗殆尽。
韩烬的二十八岁生日刚刚过去,最后一次手术也即将来临。
乔世哲表示,只要这次手术以后,韩烬就不需要再动手术了,他就可以彻底解放。
但是与之相对的,这场手术风险也大。
别人做或许只有四五成把握,钟既遇来做,可以提到九成。
陈郁青还没来得及问钟既遇,钟既遇在乔世哲那里得知消息,自己就率先赶了过来。
他沉着声音问韩烬:“这场手术,你愿不愿意我来做?我可以提高存活率,至少九成。我绝对没有私心,绝对会尽心竭力,你愿不愿意让我来?”
omega饱含愧疚。
他之前拒绝了陈郁青的请求,所以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他愧对韩烬,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还有丈夫和家庭,那个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送死。
钟既遇只想弥补,绝对会发挥医生的水准,绝对没有任何私心。
但是beta一反常态。
没有瑟缩害怕,没有惶恐点头。
而是温顺的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认可他的请求。
钟既遇格外受挫,“韩烬,你还是不原谅我是不是?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也有丈夫,我也有孩子。”
他想求得韩烬原谅,拉着韩烬的手指。
韩烬慢慢把手抽了出来:“既遇哥,我是真的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钟既遇不明白,如果没有怪罪,韩烬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想要自己来。
他还是和陈郁青私下做了协议,等到时候动手术自己来操刀。韩烬躺在手术台上,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姨骨折的小腿已经康复,但是走路还不太利索,不能过度行走,不能提过重的东西。
唐姨到底多活了几十年,在生活处事和照顾孩子方面都很有经验。
韩烬看着唐姨收拾小宝宝,站在一旁问她:“唐姨,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会强壮,没有那么脆弱?”
唐姨心有所感,停下了给宝宝穿衣服的动作,抬头看了眼韩烬:“小烬,你,你别告诉我你要走,别告诉我你不想活了——”
别告诉她他不想活了。
就算宝宝长大,他也需要韩烬的陪伴啊。
韩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唐姨眼眶倏地就红了。
她抱起了宝宝,拉起孩子的小手掌牵着韩烬。“宝宝需要你,唐姨也好不容易看着你长大了不是?唐姨也要看着宝宝长大。但是唐姨最爱的还是你,不能接受看不到你的生活。”
韩烬眼睛也微微发红。
他接过孩子抱着,像是忽然长大了,忽然就懂事了,终于理清楚了一切。
抱着宝宝向唐姨轻轻鞠躬:“唐姨,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长辈。”
“但是我决定去找我爸爸了,等回来,我就动最后一次手术。”
“你帮我照顾宝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