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晴说你那条项链是你爱人留给你的,我没记错的话这条项链是我出国后的第二年才上市的。你怎么解释?”
苏愈的眼睛澄澈明亮,刚才冻结的霜雪似乎已经开始消融,眼尾还残留着哭过的薄红,映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顾离满眼疼惜的用拇指轻轻描摹。
苏愈莫名有些不自在,多年的追求倏然成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手抵着顾离的肩膀,将人推开了一些,“你先起来,像什么样子。”
哪有人把对象按在地上告白的……
顾离把人从地上拽起来,随手捡起沙发上的一顶棒球帽扣在苏愈头上,握紧对方的手腕,“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来找。”
说完顾离拉开了苏愈休息室的门,刘小光和张陈原本站在门口放哨,见到两个人拉着手出来俱是一愣。
顾离带着苏愈径直越过这两人往自己的休息室里走去。
为了遮住红眼圈,苏愈的帽檐被顾离压得很低,苏愈一路低着头不停听到周围有人和顾离打招呼,他想挣脱顾离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哥……”
顾离异常坚定的态度让苏愈摸不到头绪,更有些心慌,他不知道顾离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答案需要他自己来找?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们说清楚误会的时间,两个人刚走到顾离休息室门口便遇到了前来通知演员就位的副导演。
对方说外面的雷雨已经停了,可以继续刚才没有拍完的戏。
顾离握着苏愈的手倏然一紧,他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利用自己投资商的身份让路风再给他些时间,他有很多话想对苏愈说。
但作为演员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这么做,这里是片场,更是他和苏愈的职场,外面上百号人都在等着他们开工。
顾离对副导演点点头,“好,我们马上来。”
沈棠在小商店终于拿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1500元。这足以让他买下回家的火车票,马上离开这个艰苦又落后的小镇。
晚上沈棠请卫浩洋下馆子,表现得格外兴奋。卫浩洋以为两人即将分别,情绪失落强颜欢笑。
直到沈棠拿出他在镇上唯一的商场里给卫浩洋买的金鸡吊坠。
纯金的,花了他九百多块钱。
本命年戴金饰,寓意逢凶化吉。
“这场戏算是沈棠和卫浩洋情感升华的又一个分界点”,路风像往常一样给他的两位主演讲戏。
顾离还是一副投入角色的模样,但苏愈低垂着眼眸却心虚得很。
刚才原本用来看剧本的时间却被顾离用来告白,苏愈现在脑袋里都是顾离深情款款的脸,哪还记得剧本里的内容!
“苏愈,你对这场戏什么看法?”路风突然问他。
苏愈被问得一激灵,习惯性地看向顾离,却发现对方此刻眉眼一改刚才的温柔,眸光流转露出几分凌厉——那分明是卫浩洋的表情。苏愈心头乱飘的杂念猛然被收回,不久前自己写在剧本上的标注重新清晰起来。
“这是沈棠心理的又一次转变,从这场戏开始沈棠将真正把卫浩洋视为自己的伴侣。之前他可能对卫浩洋是懵懵懂懂的喜欢,但从他决定给卫浩洋买礼物的那一刻起对,对方在沈棠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越了他对回家的念想。”
苏愈说完再次抬眸看向顾离,他不知道顾离此时的心情是否和他一样,他们演绎角色的正在经历情感的新阶段,他们两个之间也面临同样的境遇。这个感悟让苏愈觉得神奇,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发觉到演戏的乐趣了。
顾离也似有所感,蓦地柔和了眸色。
路风对苏愈竖起大拇指。
路风不止一次看过苏愈的剧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还有贴在上面的人物小传。虽然有些内容还略显青涩,但他相比刚进组时的局促表现苏愈进步了太多。
有很多个夜里,他画完分镜出来溜达,走廊里很安静,安静地他能听清楚苏愈在房间里念出来的每一句台词。
声情并茂,一遍又一遍。
他见过很多为了梦想而不懈努力的年轻人,他们披荆斩棘斗志昂扬,连摔跤的背影都在发光。
在试镜时他也曾在苏愈身上看到同样的影子,年轻骄傲的脸上写满了对命运的不驯,想要征服,想要证明。
事实上苏愈也做到了。
这场戏拍完按照通告单原本还有一场戏,但晚饭后又隐隐响起雷声,路风直接宣布当天收工。
苏愈坐在休息室卸妆,他觉得有些奇怪,他一直以为最近这几天频繁停工是因为打雷影响收音,可刚才那几声听着距离很远根本不至于停工。
正好张陈拿了第二天的通告单回来,苏愈问张陈知不知道突然收工的原因,对方支支吾吾也没答出个所以然,只把路风交待给他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苏愈——
“明天床戏的姿势晚上可以和顾老师交流一下。”
苏愈的思维一下子被这句话拽到了不可言说的领域。
卸完妆苏愈想起来顾离还有话没说完,带着路风颇具耍流氓色彩的“任务”去敲顾离休息室的门,却被告知顾离早就回酒店了。
怎么还有人告白告一半的?
苏愈这下觉得更不对劲,也匆忙上车回了酒店。
“小苏老师真不好意思,顾老师今天有点累已经睡下了。”刘小光从顾离门后探出头对苏愈说。
对方虽然语气如常,但眉目间流露着忧思和疲惫。
苏愈突然想起下午顾离也是同样一副疲态。
他伸手挡住即将关上的门,直直凝视起刘小光。
不出所料,刘小光的眼神开始躲闪。
“顾离到底怎么了?”苏愈问。
刘小光沉默。
如果他老板和这小祸水只是金主爸爸和金丝雀的关系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他会拿出助理的架势毫不犹豫地赶走苏愈,并警告对方顾离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但刚才在卧室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顾离嘴里一直不断重复的只有两个字——
“苏愈”。
他跟着顾离只有三年多,对对方的过往情史并不了解。他不知道这次是顾离真的如周晴所说入了戏,还是顾离和苏愈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愈,他也不知道顾离是否愿意以现在的面目面对苏愈。
见刘小光发愣,苏愈突然猛地推开门大步流星径直往顾离卧室走去。
“你干吗!”刘小光追上来拉住苏愈。
苏愈反手推开他,语气变得强硬,“让开!”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收工时远处的雷声不知不觉已然到了眼前,白光将苏愈眼底的执着与愤怒照得分明,刘小光不由地松了力气。苏愈深深看了他一眼直接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的灯光瞬间斜照进漆黑的房间,光线恰好落在床上。被子将人捂得严严实实,高高耸起一团。
苏愈很难想象现在躲在里面的人会是顾离,竟然是顾离!
“哥?”苏愈叫道。
刻意放轻的声音在空调微弱的气流里颤抖着。
没有人回答他。
苏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被子底下的缝隙探进去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顾离后缓缓握住。
触手一片冰凉,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汗还是泪,或者两者都有。
原来剧组停工根本不是因为打雷影响收音,而是因为顾离害怕雷声!
怪不得这些天顾离的脸色一直不好,他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这是在为剧情需要调整状态。想到过去这半个多月频繁的雷雨天气里顾离只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硬生生扛过恐惧,苏愈只觉得自己要痛死了,痛得撕心裂肺。
另一支手臂从被子外环住顾离,苏愈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有韵律的轻拍起来。
“哥,我给你唱首歌吧。《微风》你还记得吧?我写过那么多歌,你说你最喜欢这一首。”
苏愈察觉顾离的手有轻微的颤动,他捏了一下予以回应,接着轻声哼唱起来——
「窗前拂过一缕微风」
「你携星星入梦」
「为了与你相逢」
「我愿日夜兼程」
……
半小时后。
见苏愈面色沉静地从卧室走出来,原本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刘小光噌地站起身来。
“怎么样了?”
“已经睡了。”
刘小光长舒一口气。
“我哥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打雷的?”苏愈问道。
刘小光注意到苏愈称呼的转变,他重新坐下,双手交握向前弓着身子,年轻的面容难掩疲惫,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真诚,“我不知道,从三年多前我跟着他开始他就一直这样。”
苏愈陷入沉思。
他完全不记得顾离害怕雷声这回事,至少在他们分手前不是。
……
分手?!
苏愈恍然记起那天影视城酒店外的滚滚雷声,他和顾离站在雨里,一个声嘶力竭,一个冷漠决绝。
莫非……苏愈脸色突变,“他看过心理医生么?”
刘小光点头:“我只知道医生诊断是一种应激引起的复合型焦虑症,再详细的他就不肯说了,每次他只让我陪到医院停车场。”
苏愈一直以为在那场少年心动里自己才是唯一的受害者,却不曾想顾离用憎恨为他编织了坚固不催的牢笼,一个人承受分别带来的伤痛。苏愈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一阵刺痛倏然从掌心传来。
苏愈蓦地想起来,那条顾离连睡觉都要带在身边的限量款星球项链此刻正躺在他的手心里。
是他刚才从顾离怀里拿出来的。
“这款是哥代言人特别定制款”,刘小光给苏愈解释道,“颜色和中间的镂空设计都是哥自己提出来的。”
苏愈不得不承认设计的非常漂亮,只是相比售卖款的宝蓝色,黑色的球体看上去让人难免有些压抑。
“黑色……有什么特别含义吗?”苏愈问。
刘小光踌躇了片刻,“……这款名字是「绝望的爱」。”
这款项链是在他们分手后第二年推出的。
苏愈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记闷锤击中。
想起下午他问到这条项链,顾离曾回答他说「需要你自己来找答案」,苏愈仰起头将项链放到灯光下,第一次没有带任何情绪的观察这条限量版星球项链,黑色的星球造型上面镶嵌着一圈碎钻,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灯光穿过球体的缝隙,有什么东西跃入苏愈的眼帘。他在项链上摸索起来,当他按到某个位置上时,“啪嗒”一声,球体从中间一分为二,一片被塑封过的纸屑掉了出来。
是的,纸屑。
撕痕处的纸浆纤维清晰可见,而这角纸屑上面只有一个符号——
用铅笔写出来的十六分音符。
刹那间无数过往如飞沙从眼前划过——
莫名丢失一角的曲谱。
衣柜里骤然减少的衣物。
重逢后顾离数次看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前后不一的态度。
以及周晴那句,“那是他爱人留下的,顾离这辈子不会有其他的爱人。”
有一件苏愈从来不敢奢望的事好像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成为现实。
“前几年你是不是住在曼约市S街区的马克先生家里?”
苏愈惊诧又茫然地看向刘小光。
对方却一副了然的神情,点了点头用最普通的语气扔下一颗暴雷——
“你知不知道那栋房子的主人不是马克先生,而是顾离?”
苏愈一瞬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