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深夜，苏愈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下车的时候，姜欣悦那辆商务车早已经停在车位上，里面空空如也。
苏愈和路风他们的房间不在同一层，但直到苏愈跟在顾离后面走到门口，路风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
“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下午再说。”路风嘱咐了一句便打着哈欠回房了。
苏愈扶着顾离进屋，照顾对方洗漱上药，整个过程安静而自然，两个人默契地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解释，仿佛像商量好了一般。
将顾离扶到床上躺好，两个人的目光冷不丁交汇，明明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欲言又止，却又同时选择移开了视线。
他们好像同时都察觉到傍晚那场事故带来的亲密值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悄无声息地下降。
而谁都没有立场去维持。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苏愈说。
下一刻苏愈罕见地从顾离眼中看到一抹脆弱，但他还是听到对方低低回了句“嗯”。
苏愈转身走向门口，手握在门把上又顿了顿：
“明天早晨你助理会来吧？”
“……会。”
“嗯，那我走了。”
“……”这次顾离没再回答。
进组这一个多月来苏愈曾多次穿行在凌晨的酒店走廊，每次或带着收工后的疲惫，或带着满腹心事，没有一次像这天这样期待又失落地矛盾着。
脚步落在松软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身上属于顾离的木质香味冲淡了鼻腔里老旧楼道返上来的潮气。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带着一身酒气。
苏愈不认识他们，只依稀记得仿佛在剧组见过面。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两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染着金色短发的男人看了眼苏愈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用算不上友好的目光扫了苏愈一眼，然后和他擦身而过。
这种目光苏愈并不陌生，从他和经纪公司签约开始这一路走来质疑与挑衅便从未间断过。
——凭什么他能签约？
——凭什么他能成团？
——凭什么他是队长？
——凭什么他站C位？
……
这次不外乎也是如此，凭什么他一个三无新人第一部 电影就是路风执导顾离搭档？
苏愈不否认这一行确实有运气的偶然成分在，但运气并不足以敲开成功之门。
他和他们一样，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挥洒过汗水，流过痛的眼泪，滋养了名为梦想的土壤。所以当机遇降临时，命运的橄榄枝才有可能生根发芽，直至长大。
和以前一样，苏愈并没有放在心上，淡然地按下按键，将冷眼隔离在电梯门外。
回到自己楼层，远远地他就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张陈。
“你怎么还没去睡觉？不是跟你说不用等我吗？”
张陈明明已经困得迷迷瞪瞪，抬头认出苏愈后却咧开嘴笑了：“哥你回来啦，不看见你我不放心。”
苏愈看了眼手机，01:43，距离他给张陈发微信报平安已经过去了4个多小时，这孩子不会一直蹲在这里等他吧？
心头倏然漫上一股暖流，苏愈心里对路风的感激更甚。他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眼里带了些笑意：“现在看到该放心了吧，快回去休息，明天剧组不开工上午不用过来叫我。”
忙活到大半夜，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可苏愈却再一次失眠了。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重物接连砸在顾离头顶的闷响，就能看见顾离紧闭双眼躺在担架上的模样。
那是他在梦里肖想多年的怀抱，炽热的，窒息的，惊心动魄的。
却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病房里他曾壮着胆子问过顾离，为什么会冲进来救他。
顾离苍白着一张脸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没有给他正面的回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
“小宝，我相信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第二天苏愈醒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手机上除了张陈的微信还有几通老朋友韩诤的电话。
苏愈告诉助理自己已经起床，然后走到卫生间边洗漱边给好友回电话。
房门很快传来刷卡的声音，张陈拎着给苏愈打包的午饭走进来，顺便还带来了因为顾离病假剧组这几天变更后的通告单。
苏愈看了眼，他所有不是和顾离一起的戏几乎全被排在这一周。
“哥，今天餐厅做的不好吃吗？”苏愈听到张陈这么问他。
低头一看，坐到餐桌旁已经十多分钟，可自己面前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没有，可能……是我胃口不好吧。”
余光扫到酒店已经洗干净送回来的衣服，苏愈滞闷的胸口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你先回去吧，我出去一趟。”
他找了一个纸袋，将衣服装进去，提着就出了门。
直到按下门铃，苏愈才恍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顾离还在病中，他应该先问一问对方是否方便。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谁？”
门被拉开一条细缝，顾离的助理刘小光探出半颗脑袋。
“是我，我来还顾老师的衣服。”苏愈扬了扬手中的纸袋。
“小苏老师先给我吧，顾老师现在不太方——”
“小光。”
刘小光婉拒的话被顾离打断，虽然不太理解，他也只好打开门将人请了进来，“小苏老师请进来吧。”
顾离正坐在餐桌边吃午饭，见他进来笑呵呵问他：“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桌子上的食物清淡寡味，一看就是为了照顾顾离的胃专门买的。苏愈嗜咸好辣，可刚才无论如何也唤醒不了的胃口却在此时活泛了起来，但就这么坐下来他又觉得不太合适，好像自己掐准饭点过来蹭饭似的。
“不了，我只是来还衣服。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苏愈说完便要离开，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苏愈：“……”
顾离憋笑，拉过他坐在自己身旁，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牛肉粥，“温度刚好，尝尝看。”
苏愈拿着勺子却没有动，眼睛呆愣愣地看着顾离脑门，“今天颜色更深了，还头晕吗？”
顾离托着苏愈的脸把他扭到正对着饭碗，“只是有一点而已不要担心，我还有六天病假，你快喝粥，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
久违的相处让苏愈心头涌起一丝甜意，仿佛经历了昨晚的降温后，两个人都在尝试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建立联系，他不禁也弯了眼角，“嗯。”
喝完粥苏愈才发现窗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衣着干练的女人，正以一种探询的目光打量着他。
难怪刚才他总觉得后背的温度有些烫。
苏愈从顾离的一些饭拍视频中见过她——周晴，顾离现在的经纪人，也是顾离工作室的合伙人。
这可能就是刘小光刚才说的“不方便”的原因吧。
随着顾离身价走高，身上代言无数，安全原该是最谨慎注意的问题，意外受伤本来就已经算是工作失误，更不要说这伤是顾离为了救人自己找的。
周晴这次过来，怕不是简单的探班。
果然，顾离刚为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趁着顾离去卫生间的功夫，周晴便坐到苏愈身边笑着问道：“苏先生是偶像团体出道？”
周晴即使笑着，眼睑平直眼尾上扬的眼型仍然给苏愈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的凌厉。
一句话，便将苏愈和顾离地位的悬殊清清楚楚摊在他眼前。
“是”，苏愈自知对方来者不善，却倔强地想继续听下去。
他甚至悲观地想，也许接下来的内容并不单单代表周晴一个人的想法。
“这年头做音乐不容易，能出演路风导演的男二号，可见苏先生的能力也很卓越。”周晴耐心地为自己的目的做铺垫，就像小时候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开头的一句话总是“老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但这句话绝不是谈话的重点，后面总要加个“但是”。
“周女士不妨有话直说。”
周晴给了苏愈一个赞赏的眼神，开门见山说道，“顾离18岁出道，23岁手捧影帝金杯，之后我接手他为他撕代言找资源，一起建立工作室，顾离非常优秀，自然，他的未来也很光明。”
说完这句周晴顿了一下，深深看了苏愈一眼，继续说道，“顾离是个敬业的演员，会把所有精力投入工作中，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产生什么错觉。”
周晴向后倚靠在沙发上，肢体给人一种放松的暗示，却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吻说出更加残忍的话：
“演员嘛，经常戏里戏外分不清楚，如果顾离出现什么让苏先生误会的行为还请苏先生多包涵。《盛夏》这部电影只是顾离无数工作中的其中一个，也仅此而已。顾离的私生活相信苏先生一定也有耳闻，和女搭档传绯闻双方都有利可图，而和……”
周晴故意把话停在这里，冲苏愈微微一笑，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苏先生才思敏捷，一定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有些东西并不需要带到剧组之外的地方，对顾离还是对苏先生自己的职业发展都没有好处。”
周晴这一席话说得客气，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苏愈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喉咙里也堵得难受，心口那块刚因为见到顾离而通畅的地方又开始变得憋闷起来。
即使对方已经将话说得非常明白，他还是执着地想追问一个答案，哽咽着问道：“这是顾离让你转达给我的吗？”
周晴见惯了圈里真真假假的感情，苏愈即刻动情的反应落在她眼里反而更像个佐证，让她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眼前的青年不过也只是想扒着顾离上位而已。
她笑得讽刺，并没有直接回答苏愈的问题，却将一字一句化作利刃，刀刀扎在苏愈心头最痛的位置。
“顾离心里有一个深藏多年的爱人，相信你已经看到他连睡觉都要握着的那条项链了，那是他爱人留下的。顾离这辈子不会有其他的爱人，苏先生你入戏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