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暮秋让出租车司机立刻掉头, 可回去的路上，却正巧遇到放学高峰期，堵了好一会儿。
等终于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 李琢早就不见了。
冉暮秋松了一口气, 但又有点隐约的失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 觉得李琢会一直站在那里等他。
……大概是走之前, 李琢那仿佛被抛弃的狗狗一般的模样，实在让他记得太深刻了吧。
他在原地思忖片刻, 转头就去了暮色。
他上一次来这个地方也是因为李琢, 结果什么事也没干成, 还白白被混蛋欺负一顿。
这回他长了记性，怕又被侍应生拦住问有没有成年, 所以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慢慢绕到了后门。
大概是运气好, 没用多久, 他就找到了李琢。
找到的时候, 李琢正在挨打。
打他的是个染绿色头发的瘦小男子，皮衣黑裤, 流里流气, 一看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绿头发似乎是喝大了，踹李琢的时候，他自己的手脚也都在抖，嘴巴也抖抖索索的，脸色煞白, 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而高挑单薄的少年，此刻却抱着头, 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根本躲不掉对方的踹打。
毫无反抗之力。
他就像一块脏兮兮的破布，被人推来搡去，最后被扔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不得不说，李琢这幅可怜的样子，其实才更符合冉暮秋初进这个世界时，对“主角受”这个备受欺负的角色的想象。
但此刻的冉暮秋没空去想其他的问题。
他气坏了。
虽然早已解除了包养关系，但到底是有过那么一段，在冉暮秋的理解中，李琢不应该被除自己以外的人这样对待。
毕竟，这也是他作为校霸渣攻这一人物的扮演失职。
更何况，看李琢这个双手抱头的熟练样子，说不定就在他不知道时候挨过不知道多少顿这样的打。
冉暮秋脑子里一片空白，没用花上多少时间思考，就立刻冲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绿头发一见冉暮秋过来，踹打的动作就立刻停了。他满脸惊恐地看了冉暮秋一眼，没再停留，收了脚就跑。
“你站住！”
冉暮秋气得跳脚，朝那人跑的方向追了几步。
可那人明明都喝大了，步子跌跌撞撞，却还蹿的跟老鼠似的，几步就没影了。
像是怕他怕的厉害。
冉暮秋追不上人，没有办法，只好又折返回来。
李琢平躺在地上，薄薄的眼皮阖着，肩膀手肘上有明显的伤，上衣也渗出血迹，看起来毫无生气。
如果不是胸膛还在轻微起伏，冉暮秋差点要以为他被打死了。
冉暮秋在人身边蹲下，先抖着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可是等拿出来了，才又想起手机根本没有电。
只好又跪坐下去，小心翼翼的撑上对方的胸膛，老土的拿手指头去试对方的鼻息。
李琢先感觉到一双很软的手撑上来，接着，是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他猜不出来冉暮秋去而复返的原因，也不知道他方才到底看到了多少，脑子里有些乱，也有些空。
原想就这么闭着眼睛平复方才的心情，可没有多久，他就听到了一点很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除了被亲到受不了的时候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冉暮秋还从来没有哭过。
李琢心下缓慢的一沉，再没忍住，便伸手握住对方探过来的手，睁开眼。
四目相对。
冉暮秋吓了一跳，已经伸到对方高挺鼻梁下面的手微微一抖，又不小心蹭到他的睫毛。
一阵沉默。
“你、你怎么回事啊。”见人没死，冉暮秋连忙忍住要哭鼻子的表情，可已经红了的眼圈却收不回去了，他只好吸了吸鼻子，红着一双兔子眼睛道：“别人打你，你也不知道要躲吗？”
-
廉租楼。
男生向下趴卧在客厅老旧的木质沙发上，上衣解开，露出整片精瘦的脊背，上面有大小不一的血痕和淤青，看起来十分骇人。
冉暮秋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时不时还腾出手来，给自己揉一下眼睛。
本来就红的眼圈被揉的更红，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宿主此刻的样子实在太过于乖乖小媳妇，233旁观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宿主，渣攻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冉暮秋小声道：【我知道啊，可是他自己够不到嘛。】
就算不提这个，自己的人设早八百年前就在李琢面前崩完了，如今多崩一点，好像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他本来也已经放弃攻略主角受了，又不打算靠这些东西刷虐心值。
一想到虐心值，冉暮秋自然而然的就想到过来之前，系统的那波提示音。
到底是为什么啊。
冉暮秋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李琢虐心值突然疯涨的原因。
……自己也没做什么吧？
只是礼貌提出解除包养关系而已啊？
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等收回神，才发现李琢偏着头，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清亮多情，正一瞬不瞬的看自己。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以往，冉暮秋和李琢待在一起时，不是在想方设法的讨他的嫌，就是怕被发现自己拿他当工具人，总是紧张的要命。
倒是很少有如今这种安安静静，且不必刻意端着金主或渣攻的架子的时候。
所以冉暮秋也是第一次认真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只觉得李琢的眼神专注的过分，像要将眼前的人刻进心底去。
冉暮秋被盯得有些发愣，又莫名其妙有点脸红，片刻，微微别开脸去，将一块纱布剪成合适大小，贴在他背上一处的伤口。
他曾经在一个小世界里扮演过实习医生，知道护理的基本知识，做起来还算熟练。
李琢目的目光扫过少年微红的耳垂，又看向他在药箱里慌慌张张拨来拨去的手。
少年手臂纤细雪白，腕上还蹭到了一点点血迹。
大概是在自己背上蹭的。
李琢牵了下唇角，只觉得今天这伤受得还算值。
片刻，头顶上方响起一道声音，“你为什么要在暮色打工啊？”
少年的声音轻轻的，“……因为缺钱吗？”
冉暮秋不是笨蛋，上次来暮色打探过一次，这次又目睹他在后街被小混混打，两件事情加在一起，很快就猜出了李琢在暮色里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个问题他好像先前也发短信问过，但李琢当时并没有回答。
此刻，李琢同样没有回答，安静了一秒，反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真的没看到短信？”
冉暮秋一呆。
又是短信。
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都有些好奇了，李琢反复提到的“短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看、看啦。”但他不敢当着李琢的面拿出来，只好拿和先前一样的话术来搪塞，小声道，“就、就是有点不记得是什么了。”
“……”
李琢沉默半晌，没再说话。
他周身的气压似乎变得有点儿低。
冉暮秋蹲在他旁边，盯着男生利落的侧脸轮廓看了一会儿，又突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的道：“那个……如果你是因为钱的事情的话，没关系的，其实我可以继续资助你一段时间。”
主角受家境贫寒，中考失利后，南城一中又不给提供奖学金，生活过得一向窘迫。
本来，按照原剧本的发展，在虐来虐去之后，他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可如今，因为有自己这个炮灰攻的搅局，主角攻受的感情进展似乎比原剧本中要慢上不少，距离主角受被“霸道校草轻点宠”的情节，似乎也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既然如此，自己当然不会说不管他就不管他的。
不然李琢有可能连下个季度的书本材料费都交不起。
李琢没听懂似的：“什么是继续资助？”
冉暮秋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就是，纯粹的在你困难的时候提供一点帮助啊，没有附加条件的那种，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嘛。”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很小很小。
但男生依然听清了。
气氛霎时降至冰点。
李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偏过脸去，嘴唇抿得平直，不再说话。
冉暮秋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思考怎么再次打破沉寂。
他垂着脑袋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就没轻没重，一个不小心，棉签就戳到对方腰侧一个不起眼的血孔里。
【攻略对象[李琢]虐心值+5！】
冉暮秋：？
怎怎怎么又涨了？！
他惊惶的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弄破了李琢的伤口，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的就要帮他清理。
结果还没碰上去，李琢就坐起了身。
他从冉暮秋手里拿过棉签和消毒水，蹙着眉，没再叫他帮忙，自行将那个乱七八糟的伤口处理干净了。
他的动作显然不像冉暮秋方才那样轻柔仔细，粗鲁的很，看着就疼。
但他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就好像那片皮肉压根就不是自己的。
冉暮秋张了张嘴：“我……”
话音没落。
【攻略对象[李琢]虐心值+5！】
冉暮秋：？？？
干嘛呀？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唉？？
冉暮秋彻底慌了。
他头一次对任务的进度没有半点头绪，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着急地转，试图从李琢脸上找出半丝不对劲的情绪，并努力反思自己方才的行为。
可是思来想去，也只有——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刚刚弄疼你了……”
李琢垂着眼睛，“没有，不关你的事。”
冉暮秋就不知道说什么话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他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蠢蛋，资质差就算了，脑袋还不够聪明，怪不得只能一直当小龙套。
“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一分都没花过。”李琢突然道。
“……啊？”冉暮秋在心里打自己脑袋的动作立时顿住，愣住了，“可、可是你不是缺钱的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缺钱？”
冉暮秋哑口无言的看着他。
为什么，那当然是剧本说的。
【怎么回事呀，主角受生活贫困难道是错误情报吗？】冉暮秋弱弱地求助系统，【主系统bug啦？】
【不可能，初始设定不会出错。】233连忙查询了一番，确认系统运行数据无误，分析道，【但是，不排除在世界线开始以后，主角受通过别的方式赚到了钱的可能性。】
还能这样？？
冉暮秋噎了半晌，气道：【快穿局怎么能坑人啊？】
角色有这么高的自主性，应该要在设定里提前说的呀？
233赞同：【嗯，是有点，我会向总局转达您的抗议的。】
冉暮秋：【……】
等233向总局抗议，那都是结束任务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肯定不会有什么答复。有也来不及了。
冉暮秋暂时没再搭理系统。
不过，仔细一想，上周自己在“暮色”看到李琢时，对方看起来就很熟练的样子，的确不像是第一次。
难道说，他其实很早以前就在那里打工了？
冉暮秋有点窘。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李琢明明不缺钱，自己当初还拽的二五八万地跑去要拿钱包养他……
李琢肯定觉得他特别讨厌、特别变态吧！
“可是，如果不是缺钱的话……”冉暮秋磕磕绊绊的道，“那你、那你为什么要同意被我包养啊？”
“为什么？”李琢声音低低的，动作也一起慢了下来，“我以为你知道为什么。”
——吸引了连同他在内的所有人视线的少年，从一入校起，总是将目光投向自己一人。
他的目的简单又好懂，引起人注意的手段也笨拙又粗劣，几乎让人想要发笑。
但自己又哪里需要他的刻意吸引。
可他也实在太笨了一点。就像一只咬着毛线球迷茫绕圈的猫，根本不知道他只用张口要求，不必再多做些什么，他想要的就会被捧到面前。
好在，就在李琢快要失去耐心，忍不住给他一点暗示时，冉暮秋终于主动找上了门来。
一直到现在，李琢还记得他那天晚上的样子。
下巴虽然抬着，但害羞的要命，眼睛也不敢看他，一句简单的话，恨不得磕磕绊绊的分成三句讲。
“包养”二字说出来时，声音小的仿佛蚊子哼，还没说完，耳根就先红透了。
那一刻，李琢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欣喜若狂，心跳仿佛炸在耳边，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怎么可能会拒绝？
疯了才会拒绝。
可不知道从何时起，冉暮秋的目光开始看向另一个人。
李琢在他看向那人的眼睛里，发现了跟他当初看自己时一样的期待和在意，甚至还多了些别的不一样的情绪。
他上课看，下课看，就快看不见自己了。
到了如今，甚至不再想维持那种“关系”，恢复成“普通朋友”。
李琢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神色一点一点变冷，眼皮轻垂，将眼睛里的戾气藏起来。
而冉暮秋已经被自己几个月前的普信行为尴尬到不行，正羞耻的脑袋冒烟，并没有听清李琢的话，也没看见对方眼睛里逐渐蔓延的暗色。
冉暮秋花了两分钟的时间调整好心情。
“都、都是我不对。”冉暮秋耳朵上还泛着一点儿羞耻的粉，垂着脑袋，小小声的道，“但是总之，现在都结束啦，我以后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你……可以放心。”
面前的人半天没说话。
冉暮秋忍不住悄悄瞅他，刚一抬头，就看见对方一秒钟前才松开的掌心，指骨处有因为用力而挤压出来的红痕。
“嗯。”男生嗓音淡淡的，仿佛方才的动作只是冉暮秋的错觉，“行，那就解除。”
冉暮秋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眼下的情况就很尴尬。
李琢其他伤都在腹部，完全可以自行解决，药箱也已经到了他手上，自己蹲在这里，好像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李琢现在又一副气压很低的样子，冉暮秋看着他，生怕自己说出一句什么话，又惹得他虐心值莫名其妙上涨。
冉暮秋犹豫了一会儿，站起了身。
“那，那我就先回家了哦？”冉暮秋小心翼翼道，“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李琢低着头，不言不语。
冉暮秋不太放心的多看了他几眼，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留下，于是背起书包，磨磨蹭蹭的出门。
铁闸门被拉开的那一刻，身后一阵叮铃哐当的巨响。
冉暮秋一惊，连忙回头。
只见方才明明还在沙发上躺的好好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滚到了地上，连带着刚包扎好的伤口也开始往外渗血。
他嘴唇发白，额冒冷汗，都这样了，偏还紧紧咬着牙关，半点叫疼的声音也没发出来。
不过，系统提示音倒是响的十分激烈，和这人一声不吭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攻略对象[李琢]虐心值+5！】
【攻略对象[李琢]虐心值+5！】
【攻略对象[李琢]虐心值+5！】
冉暮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