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沾洲叹>第86章 86

  祝神在一阵眩晕中醒来。

  屋内昏暗,隔着窗棂看天像是正值深夜,房间角落跃动着一豆烛火,光晕到床前已照不清什么。

  挨着床脚的方向,临窗的窄榻中间架上了小几,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小几旁。因为背对着床,祝神看不见他的面孔,只听到对方手中有一个小巧的硬物,被不紧不慢地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下,不断地在桌上发出清晰的敲击声。

  祝神脑袋昏沉得厉害,鼻息间还萦绕着一股药味,混杂着草香、笃耨香,还有说不清的蒙汗药的味道。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间牵扯到手腕处的锁链,床上响起细碎的叮铃声。

  祝神低眼看向自己的胳膊,眨了眨眼,顺着手腕望向床头,发现这锁链另一端套在床柱子上,须得钥匙才能打开。

  这时一直背对他的男人听到动静转了过来:“醒了?”

  祝神这才看清他的面孔: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高挑挺拔,四肢修长。瞧模样同他差不多大,五官深邃,轮廓明朗,不过十八九岁。兴许是屋里太黑的缘故,对方的眉眼也是浓黑的,只是眼神太过锐利,神色漠然,像藏了几分杀气,少了些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见他不说话,男子自顾自地说:“睡了三天,也该醒了。”

  男子将指间的硬物收进掌心,慢慢踱步到床尾,凝视了祝神片刻,祝神刚要坐起来,就被他按住了右脚。

  一圈硬物贴在脚踝处,此刻祝神才感觉到,自己的脚腕也上了锁链。

  男子握着那一圈镀金脚镣,顺着脚踝往上探,手指挑进祝神下身衣摆:“你躲什么?”

  “我……只是想坐起来。”祝神说完,对方的手已触到他小腿中部,他蹙了蹙眉,这次试着屈膝缩回去,又被一把往回扯。

  “祝神,”对方又问了一遍,“我有什么好躲的?”

  祝神又是一怔,简直不解:“祝——神?”

  贺兰破按住了他的膝盖,一路往上的动作使祝神裤脚卷到了大腿,半个多月前被狼咬伤的地方暴露出来,缝了数针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在祝神苍白细长的小腿上看起来略显狰狞。

  贺兰破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把放在祝神膝盖的那只手举到嘴边,低头咬住指尖,就这么扯下了手套。

  他已长出新的指甲,修得很短,只是手背依旧不太好看,道道伤疤纵横交错,找不出一片完整的肌肤。

  再抬眼,发现祝神正对着他的手出神。

  感受到贺兰破的目光,祝神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边挪开视线思索着怎么找补。

  夸他的手好看?太假了。

  安慰他别介怀?他们好像不熟。

  最后祝神沉吟道:“你的手……手指挺长的。”

  “是吗?”贺兰破把手翻过来看了一遭,平静地问,“你想知道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祝神:“呃——”

  话音未落,贺兰破忽然打开他两膝,躬身撑在他眼前,一条腿支在地上,另一条腿已跪在他两膝之间。

  祝神注意到自己身上换了很柔软的绸缎衣裳,看裁剪像是睡衣。

  贺兰破仰着头去解床头的帷幔,帐纱一层一层放下来时祝神看见对方的喉结滚动,贺兰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当时也是冬天,我四处奔波搜寻他的踪迹,并不知晓你早已被他带走关了很久。后来我去梓泽,要下到冰窟里找盘龙钟,找到盘龙钟才能见到凤辜,才有办法得到你和他的消息。”

  床头床尾的帷幔都被放了下去,那点昏黄的灯光隔着幔沙透进来,床上模糊一片。

  贺兰破的膝盖抵在祝神腿间,他低眼看了看,从身旁拿过一个枕头搁置在祝神头顶,免得对方待会儿撞到床头柱子。

  这姿势让祝神的腿屈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往上蹭便抵着枕头,往下移——移无可移,贺兰破的膝盖已顶在他胯间了。

  他左右环顾,忽觉得这床好像一副棺材,若是一个人还好,一上一下两个男人,他便局促了,还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

  祝神决定屈一条腿放一条腿,双手叠放在肚子上,模拟着安详的睡姿与贺兰破斡旋道:“然后呢?”

  贺兰破直着腰,居高临下同他对视,将左手掌心那枚硬物掖到枕下后便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随着贺兰破的动作,祝神又瞥见他的左手:贺兰破左手的手套并未脱去,食指处有一枚成色温润的绿玛瑙戒指,看着很是眼熟。

  他接着说:“一开始我用随身的佩刀往下挖,挖了一个月,冰窟里出现了蛇。那地方寸草不生,没有时间,往深处去也看不见日月,抵达盘龙钟前时刀卷了刃,我不得不拿它来抵抗我遇到的最后一条蟒蛇。没了刀,我下到盘龙钟前便没了工具,要挖破镇着盘龙钟的冰块,便只能用手。”

  他脱去最后一件里衣,露出光洁精壮的上身。

  贺兰破的腰是窄瘦的,薄肌凸起,盘踞在他肋间的刺青在此刻的光晕下是一团模糊。祝神鬼使神差地摸向他的肋下,除了那个陈旧的箭伤外,他似乎还碰到一条新的伤疤。

  贺兰破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处贴。

  祝神正要抽出胳膊,又听对方开口:“我在那里不知冷热,感受不到皮肉之痛,指甲刮在那块冰块上时唯一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样很慢,恨我无能,没有多带一把刀,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去见你。我没有再去计算时间,指甲挖断了,我就用指腹,指腹破了,就用肉,肉磨没了,总还有骨头。你知道吗,兰达人的骨头,全天下最硬。他们是狼的后代,大雪、冰霜,都只会让他们的骨头更冷,更硬。他们生来要追随自己认定的亲人,不是死在一起,就是死在寻找彼此的路上。兰达人死后,血肉会被啃噬,头发会化为灰烬,可他们的尸骨会永远盘桓在草原上。他们是天生的蛊师,认为骨是肉的灵魂。所以在对方的身上种入自己的骨头,是兰达人的标记。有了骨血的牵绊,两个人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贺兰破说这话时,已伏在祝神肩头,用牙齿咬开了祝神的衣领。

  祝神望着房顶,呼吸忽然顿住,蓦地反手攥紧了锁链:“别……”

  片刻后,他咬紧了牙,另一只手推着贺兰破的肩:“我说你手指长,不是……要你做这个……”

  贺兰破置若罔闻,继续自己方才的话:“种骨很痛,取骨更痛。兰达人崇尚杀戮,认为苦痛都要一起尝过,才算彻底不分彼此。祝神,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种骨。取骨不算什么,我吃过的苦未必要你尝。可我总怕没体验过你的痛,便不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只是我不明白,”他的呼吸喷洒在祝神颈窝,那只套着皮革与戒指的手摸到祝神的脖子,以一种掐住的姿态,用虎口在祝神的喉结上下滑动,“梓泽也好,喜荣华也罢。我用沾洲叹,用刀,用血,用骨头,用尽一切去找你,怕的只是找不到你,或是找迟了你,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从来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我就好,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我不恨你,恨这个字不该用在你我之间。我恨我自己,是我不够强,不够好,才总是弄丢你,让你被他抓去,让你身不由己地等我。我总怕时至今日,自己还是无能到让你受苦。可你现在为了躲我,一声不吭地跑去找他,你把他当庇护,他让你依赖,让你倚靠——那我算什么?”

  贺兰破在祝神颈侧抬头:“祝神,那我算什么?”

  一语未了,贺兰破的手伸到下方,掐住祝神两侧大腿根部,毫不留情地挺身而入。

  “不……”祝神不明就里,在他身下轻微挣扎,“啊——!”

  他下意识抓住贺兰破的后颈,蜷紧了脚趾。重重帷幔因为床体的摇动翻摆起来,似有若无地拂过祝神悬空的脚背。

  祝神绷紧小腹,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一边仰着脖子想:“我莫名其妙被人干了。”

  可是这个人似乎很厉害——各方面的厉害。

  他的手很快在贺兰破的背上挂不住,绵软无力地垂到枕侧,带动锁链发出哗啦响声。

  祝神随床晃动着,眼前雾气蒙蒙,一会儿失神,一会儿想起先前被贺兰破赛在枕头下的东西。他试着抬了抬手,正要摸过去看看,贺兰破的手便顺着他小臂游走到掌心,最后紧紧扣住祝神五指,狂风骤雨般撞散了祝神的思绪。

  浑浑噩噩半个时辰,祝神的衣服散乱在手臂和腰上,贺兰破的汗水滴到他的锁骨,顺着前胸往下淌,祝神无力去擦,胡乱摸到对方腰际,又碰着那处箭伤。

  祝神指尖抚摸着那片刺青,心想:这伤口和小鱼的一样。

  再往下,摇摇晃晃间,摸着贺兰破另一处伤,祝神又想:这里好像缺根肋骨。

  他在贺兰破身下痉挛,贺兰破却没有停的意思。

  祝神用手抵着贺兰破的胸膛,耳朵嗡鸣着,摇了摇头:“别再做了,别做了。”

  他别过脸喘息道:“我该吃药了。”

  这话一出口,祝神先迟疑了一瞬,随即在心里困惑:吃药?吃什么药?

  贺兰破倒像是没太大反应,拿薄毯盖了祝神的身体,便下床去到柜子前,不多时拿着一粒小药丸喂进祝神嘴里。

  祝神含着药,困顿与不适消散大半。他一连呻吟几声,扭过头时撞见贺兰破手里还捏着一枚药丸,正垂头对着这东西若有所思。

  再一眨眼,贺兰破已把药吃了进去。

  祝神脱口道:“你不要吃。”

  说完又愣了愣:为什么他不能吃?

  正当祝神还想问这是什么药时,贺兰破俯身过来抱住了他。

  祝神猝不及防,然而这回贺兰破的动作很轻,只用一条胳膊圈在他腰上,低垂着眼帘将下巴靠在他肩头:“没关系,祝神。没关系。”

  他本能地搂住贺兰破,全然没注意对方另一只手已伸到了枕下。

  祝神斟酌着,拍拍贺兰破的背,正打算开口问话,肋骨处便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闷哼一声,推开贺兰破往下看,一枚半指长的白骨钉子已顶入他的皮下。

  “这……”祝神张嘴喘了口气,豆大的汗当即从额头落下来,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也是一丝两气的喘哼。

  贺兰把他扑倒在床,掌心覆在那枚钉子上,缓缓将其往里推:“祝神,忍一忍。”

  祝神睁大眼,张合嘴唇,声音在牙齿间打架,除了含糊的呻吟外一个字也扯不清楚。

  取骨要清醒时取,种骨也要清醒着种,这是兰达人所谓的苦乐皆共。

  贺兰破挑着祝神吃了药的时候种骨,本想借着药效减轻几分痛苦,不想祝神的脸色还是一时白过一时。

  等一根骨钉完全楔进祝神的身体,贺兰破往后一摸,祝神整个脊背都在打颤。

  他蜷缩着,双手握住贺兰破双肩,指甲快掐进对方的肉里。

  等缓过一时了,祝神一种手撑在后方,一只手攀住贺兰破的胳膊,弓着腰,看贺兰破将肋下种骨处溢出的血迹擦干后,他再伸手摸了摸——平滑的皮肤间只有那里是略粗糙的骨面的触感。

  祝神往后一倒,瘫在床上,对着房顶大喘气,又捂着那根骨钉,终于问出自己从醒来起就想问的话:“小鱼呢?”

  贺兰破正检查那地方是否在继续流血,听见祝神的话先是一怔,随即抬头。

  祝神未闻应答,便又扬起脖子看向贺兰破:“天快亮了,小鱼得上学了——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