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出，卫宣双眼大张，他的眉头紧皱，紧紧地盯着虞苍露出的疤痕。
虞苍却也不急，只是将袖子就这么撩着，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将手中的档案袋递了过去。
“关于第二件事，秦家当初的事情，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我的父母也好，其余的亲人也好，没有一个人参与过这件事。”
卫宣的双眼依然紧紧地盯着虞苍手上的疤，直到那档案被狱警接过，递给了他。他只觉心中一颤，手上却毫不迟疑地打开了档案袋。
档案袋里，放着的赫然是当初秦家被检举的所有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无比清晰。
最后，甚至还有一份秦家家主亲笔写下的认罪书，内容详细，笔画清晰，一看就是自己写出来的内容。
这个证据几乎是无可置疑的，所以，读到一半的时候，卫宣的手就已经有些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虞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放下手中的证据，看向虞苍，双眼茫然。
虞苍笑了，他开口：“这是当年提交上去的证据的复印版本，凭你的眼力，应该也能判断出来，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弄虚作假，对吗？”
卫宣放下手中的证据，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
虞苍却在此时又一次开了口：“啊，还有第三件事。”
卫宣本能地看向他，他弯了弯眼，说道：“当初，死去的只有秦家主一个人，而他的妻子，两个孩子，都好好地活着。”
卫宣立刻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下一刻，虞苍开口：“对，从始至终，秦家那个小女孩都没有流落到孤儿院，而是跟着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哥哥，好好地在别的地方生活着。”
在卫宣的凌乱中，虞苍抬头，敲着轮椅的扶手，语气第一次冷了下来：“晴晴的父母确实是我父母的好友，她从来不是那个所谓的秦家的女儿。而截至我到这里为止，秦家的大儿子秦轩，都还好好得活在世上。”
“所以阿宣，你口口声声说我污蔑已死之人，说我家罪有应得，请问我哪里污蔑了已死之人，我家又哪里罪有应得了？”
卫宣的身形晃了晃，跌坐在凳子上。而就在此时，虞苍又对着一旁点了点头，一个人拿着手机，走到了窗边。
“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不是你口中的‘秦大哥’？”虞苍问，卫宣愣愣地转头，在看到照片上的人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是，是他。”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虞苍却好像没有意识到一样，只是开口：“这一位，是我们家之前的仆人的儿子。他在三岁的时候因为意外，摔瘸了腿，因为他的母亲没有及时带她去就医，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间，所以他的右脚一直跛着，对吗？”
卫宣眨眨眼，没有回答，虞苍却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他的母亲在照顾我的时候，出了些差错，后来被我家辞退了。”
他没有将话说完，可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正是因为这样，那人才对虞家充满了仇恨。更何况……
想了想，虞苍补充道：“啊，对了，他离开的时候，秦家那个叔叔刚好跳楼了来着。”
一番话下去，卫宣的面色已经惨白，虞苍看了看他，又一次开口：“那个信封里还有当时的报道，和我与那个人的合照。对了，秦家三人的照片和我父母当初领养晴晴的时候的所有手续的复印件也在里面，白纸黑字，相信还是有些说服力的。”
他的态度无比诚恳地看向卫宣：“当然，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也可以自己查证……”
“够了！”卫宣忽然抬手，面色涨红地抬手，猛地砸向了面前的玻璃。狱警见状立刻上前，拉住他的双手，将他按在小小的台子上，双手反剪在身后。明明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虞苍却并没有任何惊慌，他甚至示意身后人将他往前推了一些，距离玻璃几步之遥。然后，他看着卫宣通红的双眼，叹了口气。
“阿宣，”他侧了侧头：“你真的相信了那个人的鬼话吗，还是说，从始至终，那些事情，其实你自己也想过要做呢？”
就在说出话的一瞬间，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同之前不一样的表情，他看着卫宣，目光冷冽，双眼微眯，很明显是发怒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那些敌意出自哪里，也并不感兴趣。但是卫宣，任何时候，将无辜的人拉入本来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恩怨之中，都是非常恶劣的行为。”
卫宣却依然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喘着粗气，一言不发。虞苍看着这样的他，许久，摇了摇头：“算了，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然后，他挥了挥手，守在他身后的人上前，推着轮椅，转了个弯，离开了探监室。
轮椅刚刚离开，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嘶吼与摔打的声音。下一刻，探监室的门关上，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在身后人的帮助下，平稳地向着监狱的入口走去。
走到半道，他对上了迎面而来的卫家家主。这么一段时间没见，卫家家主的头发已经全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来。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虞苍，愣了一下，才开口：“小苍，你，你醒了？”
虞苍点了点头：“是啊，卫伯父。”卫家主站在他的面前，一张嘴开了又合，很久，才说道：“卫宣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虞苍看着他，摇了摇头：“您不用道歉，卫伯父。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他的决定，不是你们的。”
卫家主却摇了摇头：“如果在他小的时候，我好好地陪着他，看着他，遇到任何事情，不是用你去和他比较，而是更多的给他鼓励，他不会对你那么抵触，也许，一切就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虞苍看着这个一夜苍老了很多的中年男人，许久，又摇了摇头：“卫伯父，没有什么早知道，毕竟，覆水难收。”
然后，他没有再等卫家主说话，而是示意身后的人，推着他，绕过卫家主，继续走过长长的走廊。
离开建筑的时候，虞苍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只觉得心里一轻。
关于卫宣会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他并没有半点好奇。卫宣已经付出了他该付出的代价，无论是生理，亦或是心里。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长出一口气，开口：“回去吧，再不回去，护士该念我了。”
回到病房，虞苍又一次过上了养病检查的日子。娄远哲果然没有继续出现，只有“苍澜”越来越大的商业版图告诉他，对方仍然存在于世界上。
他的画廊因为老板的昏迷停业了很久，终于在他获准离开病房的时候能够重新打开尘封的大门。虞苍出车祸的时候还是初秋，现在已经快到了春天，地上的雪融化得泥泞不堪，他被人推着，到了自家画廊的门口的时候，居然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这样注视了画廊很久，他长出一口气，撑着轮椅，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了，只是大脑毕竟还是有些损伤，他偶尔还是会毫无征兆地摔倒。也是因此，在虞家所有人的勒令之下，他在外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轮椅上的。
很平稳地走到了画廊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画廊。一股陈旧的气息过后，映入他眼中的，是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走廊。
他在门口，迟疑了许久，才终于笑了笑，抬起左脚，踏进了画廊。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暂停，重新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虽然实际上过去了五个多月，可对于三个月都在昏迷的虞苍来说，实际上，他也只是两个月没有回到画廊。只用了一个上午，他就已经能够同过去一样，十分熟练地进行各种业务了。
他出了车祸，昏迷了三个多月这件事早就随着卫宣案件的公开审理，被几乎所有人得知。所以，画廊刚开没几天，他就已经接待了一波又一波打着名义上是来参观买画，实际上却是为了看看他的情况的人。
这虽然为画廊带来了不错的收入，却也让重伤初愈的虞苍有些适应不来。在又忙过一天后，面色苍白的他终于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房间熟悉的天花板，和一个熟悉的吊瓶。隐约间，他听到虞晴和谁道了谢，下一刻，房门被轻轻推开，虞晴转头，正对上了动了动头，看向门口的虞苍的视线。
虞晴立刻板起了脸，看着虞苍，满脸不赞同：“哥哥，你才刚刚恢复，就又把自己累得晕倒了吗？”
虞苍自知理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没有多累，是我错估了自己的情况。”
他的解释并没有能够为自己迎来豁免，虞晴看着他，摇了摇头：“在彻底休养好之前，你还是在家里好好待着吧。”
顿了顿，她补充道：“这也是爸爸妈妈的意思，你不会希望我们担心你的，对吧？”
虞苍只好点头，又一次开始了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又过去了一个月，虞苍的检查终于彻底恢复了正常，虞家人这才松口允许他继续上班。只是，他们给虞苍配了一个司机，坚决不让虞苍再自己开车。同时，他们还要求虞苍必须雇一个员工，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了。
对于这些，虞苍当然没有办法反驳，所以，第二天，他下车之后，特意叮嘱了司机，下午5点再来接他，才掏出钥匙，一边还想着，等会要在网上发一个招募信息才行。
车子缓缓地离开，他转身，就对上了娄远哲的一双眼。他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开口：“娄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娄远哲看着他，面上满是紧张，他舔了舔唇，开口：“我听说这里在招人，是吗，老板？”
虞苍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昨天纪惜提出第二个条件后，虞晴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看了看娄远哲，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绕过他，打开了画廊的门。
娄远哲的面上露出一抹沮丧，下一刻，虞苍开口，语气平静：“不是来应聘吗，进来面试吧。”
娄远哲愣了一下，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他跟在虞苍的身后，走过长廊，坐在了会客室的椅子上。虞苍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开口：“所以，先出示你的简历吧。”
一套标准的面试流程之后，虞苍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娄远哲，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来了我这里打工，那‘苍澜’那边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娄远哲显然早有准备，他开口，语气比起面试前多了几分底气：“‘苍澜’那边并不需要我到场工作，现在公司已经有了成熟的开发链，我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就行了。”
虞苍点了点头，向着娄远哲伸出了手：“你的资料很优秀，希望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娄远哲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通过面试，他愣了一下，才伸出手，握住了虞苍的手。看出他的不可置信，虞苍握了握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收回，说道：“我说过了，之前的所有事情一笔勾销。从你的资料和过往经历上来看，你无异是一个很优秀的员工，我当然没有必要拒绝一个陌生的，优秀的员工，对吗？”
娄远哲看着他，许久，笑了出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双眼明亮：“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老板。”
窗外的冰雪已经消融，树木的枝桠上重新泛起了新绿，虞苍转向窗外，看着阳光下生机勃勃的一切，露出了一个笑容。
过去的他对于这第二次的生命只觉得无比困扰，而现在，看着又一个如期而至的春天，他终于迟来的感觉到，自己的心里，那一粒他以为早就死去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
那是他的人生，却又不是他的人生。那是一种全新的可能，一种他前世不敢尝试的，却又在重生后机缘巧合的走上的，未被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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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接下来还有一个第一人称的番外。
其实结局考虑了很久，感觉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虞苍当然不会轻易原谅或者接受娄远哲，但是也正如他自己所说，一切过往都已经烟消云散，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开始。
我不知道时间会不会让他们俩在一起，因为从这个故事写出来的时候起，故事的发展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写到中期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种不知道怎么收尾的感觉了，所以，哪怕在我自己看来，这样的结局可能也是相对草率的，但是，至少让现在的我来看，可能不会有比这样更合适的结尾了。
谢谢一路读到这里的每一个你，希望我们有机会在下一个故事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