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何在外边的长椅上抽了半支烟才回去。

  进门时, 他已经把脸上的所有情绪全部清理干净,挤了个笑容出来。

  东西多,他拎了两趟,没喊温北帮忙。

  温北在茶厅等人, 他沏好了两壶茶, 打算跟言何好好聊聊, 一转头,却见言何拎着大包小包走过来。

  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他怀里的那束花。

  热烈的色彩,张扬明媚,让人看了心情就会变好。

  言何把花放在茶桌边上, 稍稍整理了下, 温声道:“这回换了一种花泥,不会漏水了。”

  温北愣了会儿, 才伸手过去碰了碰。

  指尖还没触到花瓣, 便已经收了回来。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他仰头, 看着言何问。

  “嗯。”言何拿纸巾擦了擦手,随后自然地揉了把温北脑袋, 笑着说:“周三快乐, 南南。”

  温北手一抖, 险些没拿稳茶杯。

  他有些心不在焉,神色也不自然, 言何装作没发现,如常问:“晚餐想吃什么?”

  “啊?”温北走了神, 呆呆愣愣的, 他抿了抿唇, 掩饰道:“点外卖吧,雄主累了一天。”

  言何少见的没拒绝。

  往常他总是热衷于亲手给温北做各种好吃的, 想给他养一养,不喜欢外卖和出去吃。

  但他今天真的有点累。

  言何在対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摁开光脑,开始翻找最近的餐厅。

  空气安静下来,温北扣了扣掌心,在一阵痛意中直了直腰,像是鼓起了勇气。

  “那个,雄主……”

  “你饿了吗?”言何抬起头,自然而然的打断他的话,然后起身,把买回来的蛋糕拎过来,扯着嘴角玩笑道:“外卖来之前,允许你吃一小块。”

  言何自顾自开始切蛋糕,没管嘴唇紧抿的温北。

  “他家的蛋糕我也试过几次了,应该能复刻个七七八八,下次我给你做。”言何拆开叉子,平静道。

  “……好。”

  温北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不想扫言何的兴,只好接过叉子,慢吞吞的戳了戳软白的奶油,往嘴里送了口。

  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总觉得今天的奶油比往日更加甜腻,过犹不及,甚至都有些发苦了。

  他猛灌了一口茶,结果太着急,放下茶杯便呛咳起来。

  言何被他吓一跳,赶忙过来给他拍背顺气,末了抽了纸巾来,动作轻柔地擦掉他嘴角的水渍。

  温北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每一秒対他来说都是煎熬,再等下去他很有可能说不出口。

  “雄主,我们……”

  他刚咳嗽完,嗓子还有点哑,话还没说完就见言何突然起身离开。

  対方去门口的柜子上拿了什么东西,很快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个红丝绒的首饰盒。

  盒子被打开,放在桌面上,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吊坠,款式精致低调,是一尾银鱼,雕刻的活灵活现,在蓝色的背景下畅游。

  “礼物。”言何言简意赅,“试试看。”

  温北:“……”

  温北面色僵硬,他犹豫了好半天,还是伸手把那只吊坠取了下来。

  言何挑的很用心,这条吊坠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外形,都是温北喜欢且方便戴的。

  “我给你戴?”言何出声询问。

  “……好。”温北低低的应。

  银鱼坠在白皙的脖颈间,俏皮的晃了晃,确实很好看。

  温北低着头,好半天才叹息似的道:“谢谢雄主。”

  “嗯。”言何也不跟他客套,他戴完了吊坠,吃人家豆腐似的摸了把温北前颈,触到了一片冰凉。

  他一顿,收回手,若无其事的问:“喜欢吗?”

  “喜欢。”温北没犹豫,点点头。

  “喜欢就好。”言何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他的点外卖大业,嘀咕道:“看来我眼光不差……改天再去挑副耳钉怎么样?我看你打了耳洞。”

  “啊?”温北下意识捏了下自己的耳垂,想起来了,答道:“是十四岁时跟同班的雌虫一起打的,那时候是强制性,不准不打。”

  因为雄虫喜欢。

  “后来这个条令废掉了,在我打完的第二年。”温北垂着眼皮,语气平平。

  他运气向来很差。

  “你那时候……不想打?”言何迟疑着问。

  他记得温北之前対耳钉很有兴趣来着,要不是他拉着,这家伙能打一排。

  “没有吧,可能只是单纯的叛逆,不想遵从那些规矩而已,対打耳洞本身没有感觉。”温北喃喃道,“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那去买吧。”言何望着他,“你戴上会很好看。”

  “好。”温北点头。

  “外卖点好了,应该很快就到。”言何合上光脑,起身,“我先去楼上冲个澡,一会儿下来。”

  “好。”温北再次点头。

  等到言何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温北倏地回神。

  他盯着眼前没吃几口的蛋糕,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温北醒来时床的另一边已经没了人影。

  温北暗怪自己醒的晚,又让言何早起忙活早饭,赶忙爬起来去洗漱。

  等他整理完毕从卧室出来下楼时,他才发现言何不止是在忙活早饭,他还想拆家。

  整个客厅已经是兵荒马乱,沙发被搬开,茶几也挪到了门口,就连那几个昂贵的花瓶都散落一地。

  言何身上系着个围裙,上边已经落满了各种颜色,一手拿着个大大的滚刷,脚边放着个漆桶。

  温北原地愣了半天,以为自己没睡醒。

  他闭眼再睁眼,试图换一个打开方式,却见言何已经刷刷刷把半面墙整成了草绿色。

  “雄主?”

  “醒了?”言何扭头瞥他一眼,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道:“早餐在厨房,你自己去吃,牛奶要喝。”

  “你这是……”温北走近几步,“要重新装修吗?”

  “嗯。”言何点头,“之前都是现成的,虽然好看,但好像少了点家的味道。我打算自己改一改,换成你喜欢的风格。”

  家?

  一个字把温北砸懵了,他茫然的杵了会儿,回想起言何的下半句,更懵了:“我喜欢的风格?”

  他喜欢绿色吗?

  他怎么不知道?

  等言何把整个客厅装好,温北才慢半拍意识到,那确实是他喜欢的风格——

  跟他们当初在一起时住的房子一模一样。

  他越来越迟疑,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为了拍综艺而请的假期结束,他要回军部上班了,也依旧没有找到机会跟言何说明白。

  他无数次尝试开口,都半途而废。

  対上言何的眼睛,就像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心脏,并缓缓收紧,带来隐秘的痛意和难言的苦楚。

  他逃避似的疯狂投入工作,不仅在两天内解决了积攒下来的军务,还向上申请了外出作战,把自己打发的远远的。

  飞行器上,他接到了言何的电话。

  “明天回不来了?”

  言何轻轻问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温北低头回答:“这次估计要几天,雄主……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挂断,就这么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温北的光脑震动一下。

  他点开免提,去看讯息。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第一行是他们反雄虫组织的暗号,几行空白后是焦急的催促,字里行间透露着恐慌。

  这几个月是雌虫僵化期的高发时段,他们部里有些雌虫已经等不了了。

  不能再拖了。

  “雄主。”温北突然开口,“我这次回来后,我们好好聊一聊,可以吗?”

  “好。”言何答应下来,“我等你。”

  这次战役易奥斯歌赢得很彻底,把北方遥远的异族驱逐出三百里,还签了份协议,保证往后百年不再踏足边界。

  虫帝乐的牙不见眼,给予军部无数丰厚奖励,还调出了几批治疗舱为这次受伤的雌虫做治疗。

  庆功宴结束,温北在门口遇到言何。

  “你下班了?”温北愣了愣,“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等很久了吗。”

  “我也刚到,来接你。”

  几天不见,言何总觉得这人又轻减了不少,他费时几个月养出来的那点肉已经没了。

  言何轻轻叹气,牵过温北,问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温北脚步顿住,他看向不远处台阶下的咖啡厅,道:“我们去那里吧,顺便……聊一聊。”

  “好。”

  点了咖啡,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午后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格外犯懒。

  言何拿着汤匙,轻轻搅拌着杯里的液体,嗓音淡淡:“想说什么,说吧。”

  温北两只手都放在桌下,他低着头,目光落在桌角,不肯看言何。

  “雄主。”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声音轻了又轻,一阵风都能吹散:“我们离婚……好不好?”

  言何平日跟他商量什么时,总是像哄小孩似的,在句尾加一句带着笑的“好不好?”

  调子上扬,语气轻缓,格外温柔。

  但温北不一样,他的这句好不好里除了卑微还是卑微。

  都不用言何说什么,莫大的愧疚感已经淹没了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艳阳天。

  太阳猛烈到刺的人眼眶泛酸,他站在台阶上,本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却撞上拖着行李回家的言何。

  那时他其实是茫然的,那天的计划里并没有碰见言何这一项,所以他站在那儿,全身紧绷,不知措施。

  他看到言何的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

  绵长的耳鸣声中,他抿了抿唇,语调冷冷:“我们分手。”

  陈述句,不是商量。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又或者是他身体抱恙,总之哪里都是不舒服的,说完那句话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哽的他浑身都疼。

  如今坐在咖啡厅,旧事重演,那种不清不楚的难受劲儿又漫了上来。温北压着左手,始终没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