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言何很温柔。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 都比午后阳光下漂泊的海浪还要柔和几分。

  温北几乎要溺毙其中。

  衣袖下的指尖狠狠按进皮肉,温北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意。

  夜风稍凉,拂过衣角时, 甚至猎猎作响,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良久, 温北矢口否认:“没有。”

  像是怕言何不信, 他又喃喃地重复:“我没有。”

  这几个字太过单薄,说起来……他自己都不大信。

  温北觉得他应该用更长的、更大段的话去掩饰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该说些什么呢?

  说他明明已经站在了离言何最近的位置,却还是不可控制的嫉妒着每一只跟他攀谈的虫?

  说他的不甘和怨念, 说他的善妒和小气, 说他不干不净的占有欲?

  还是说他那些肮脏杂乱的念头呢。

  “温北。”言何猝不及防的出声,嗓音缓缓, 温和至极。

  温北下意识抬起头, 看过去。

  “我希望你能说出来。”言何也正看着他, 神色很认真:“因为我不是很细心,你不说的话, 我可能不会发现。”

  那正好, 我也不希望你发现。

  温北在心里说。

  他静静地望着言何, 眸底情绪暗沉不明,半晌才开口。

  “没有雄虫会关注一只雌侍开不开心, 雄主。”他说,“你这样很奇怪。”

  “嗯。”言何大大方方承认了, 他本来就不是虫, 当然不一样, 他牵动嘴角,笑意吟吟:“我也知道这很奇怪。”

  “但是——”他话锋一转, “我认为伴侣是唯一的,我如果不关注,谁来关注?”

  唯一。

  唯一……?

  这个词汇対于温北来说有些陌生。

  他沉默片刻,并没能理解言何的意思。

  唯一是什么意思呢?言何是他唯一的雄主,那他也会是言何唯一的……伴侣吗?

  但雄虫怎么可能不娶雌君呢。

  温北想不明白。

  “雄主……”半晌,他重新在栏杆上坐下来,觉得有些冷,于是胳膊紧了紧,自嘲似的笑了下:“你这么说的话,我可是会误会的。”

  他总喜欢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温北不懂,就如同他也不明白言何为什么対他那么好,好到像是他做了一个梦,梦醒……

  “不是误会。”言何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温北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会娶其他人……虫,我有你就够了。”温北的发丝被风吹起来,言何没忍住上手揉了揉,柔软的触感让人心生满足:“我认为,伴侣是唯一的,你觉得呢?温北。”

  “为什么?”温北细长的眉毛狠狠皱起来,是真的很不解:“为什么是我?”

  他対言何的恋爱观没有异议,只是不理解言何为什么会选择他。

  “因为喜欢啊。”言何理所当然,他笑着,半真半假道:“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很早就认识了,已经相处了很多年,所以这一次我看你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温北不说话了。

  他猛的扭过头,不再看言何,就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言何眼睁睁看着他的头发又慢慢的变成了青蓝色。

  “…………”

  他有这么吓人吗?

  言何有些自我怀疑。

  “我……”言何打破安静,“我吓到你了吗?”

  “没有!”温北飞快的摇头否认。

  这里他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起身就想跳下来离开,却不知是不是太过惊慌,站起来时脚下不稳,竟往海里跌了去。

  他一整套动作下来都很快,言何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想拉他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

  温北掉进海水里。

  言何记得他不会水,也不喜欢去海边玩,这种情况就算是在浅海区也是有危险的,他赶忙翻爬过栏杆,去捞人。

  “温北!”他喊了声,抓住対方胡乱挣扎的手腕,“别动了温北,没事了……唔…!”

  温北大幅度挣扎着,看起来很是异常,他不像掉进了温度适宜的海水里,反像是落入让他痛苦万分的油锅,一秒都不能多呆,挣扎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拼了命。

  军雌的力量不容小觑,言何用了十二分力气才摁住他,因此呛了好几口水。

  但这样的姿势他很难把温北带上岸,松手的话也不行。

  稍不留神,温北又开始扭动挣扎。

  “温北!温北……南南!”言何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严肃,“这里是浅海区,最多不过三米,你在怕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唤醒了温北的理智,他急急地喘了两口气,青色的发丝全部湿透了,贴着他的侧脸往下滴水,他看起来惊魂未定,连眼睛都是失焦的。

  他终于不再胡乱挣脱,言何松了口气,弯腰把他打横抱起来,绕过栏杆从另一侧的台阶上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温北格外无措,他下意识搂住言何的脖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言何低头瞥了眼他水蓝色的头发,也不知道他是冷,还是怕。

  “马上就回去了,放心。”他匆匆安抚,把人带回房间,対路上遇到的几只虫都视而不见。

  他们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还在往下滴水,言何怕温北感冒,想把他带去浴室洗澡,対方却并不配合。

  突然的落水像是打开了他身体的某个开关,他开始恐惧。

  无论是水珠滴落的声音,还是浴室花洒,包括言何想给他放一池温热的洗澡水,都让他恐惧不已。

  他缩在言何怀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言何多次尝试无果,只好拿了浴巾先替他擦干,远离了一切跟水有关的东西,回到柔软的被褥中。

  后半夜温北发了烧。

  雌虫很少生病,因此每回病倒都来势汹汹,他烧到了四十度,脸色却异常惨白,像坟头爬出来的鬼一般,浑身冰冷。

  言何看着温度计上的数据,以及自己怀里人的温度,终于觉得不対劲,连夜调了医疗舱过来。

  虫族的医疗技术只有一个特点:速度

  两个小时的时间,温北出来时已经完全退烧,只是有些虚弱,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他还没醒,看起来像是被梦魇住了,不停的嘟囔着什么,等言何凑近了却听不清。

  温北傍晚才醒。

  彼时言何刚在厨房煲好了汤,端上楼。

  他刚推开门,就和坐在床边的温北対上视线。

  后者面无表情,太久没有打理的发丝已经到了下巴,此时变成了黑色,他的瞳孔也是虫族罕见的纯黑,长久的盯视着什么时,有些瘆人。

  病后面色苍白,更显阴沉。

  言何一怔:“醒了?”

  他把汤盅放到床头,伸手想试一下温北的体温,却被躲开。

  言何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收回来,他只当没温北睡醒,没太在意。

  “怎么了?”他问。

  “……做噩梦了。”温北还是没有表情,他嗓子哑的厉害,几乎听不出之前的音色,说话也没有什么情绪,像个漂亮木偶。

  言何:“什么噩梦?”

  温北:“不记得了。”

  行吧。

  言何没多问,坐下来给他盛汤。

  “有你。”温北冷不丁道。

  “什么?”言何没懂。

  “梦里,有你。”温北说。

  “噩梦?有我?”言何好悬没气乐了,他把烫手的碗放回柜子上,舌尖抵住上颚,忍了忍才道:“你想说什么,温北?”

  温北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言何想起他吓得掉海里的场景,蹙了蹙眉。

  难道真的是他吓到他了?

  想了想,他开口:“我表白是我没忍住,是我心急想向你表明立场,不是要强迫你的意思。”

  “虽然我们结婚了,但这种事情要两情相悦,我是在追你,但同不同意决定权在你,不要有压力。”

  温北低垂着脑袋,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言何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什么,端了汤给他,言简意赅一个字:“喝。”

  温北接过来。

  他捧着那碗汤,眸光复杂,像是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

  良久,他问:“为什么要给我煲汤?”

  “因为生病后要喝点热的,対身体好。”言何回答。

  “生病的是我。”温北轻轻叹气,“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这话就有些离谱了。

  言何磨了磨指骨,“我说过,我在追你。”

  语罢,他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怎么,讨好一下我喜欢的虫,不行啊?”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熟练的很。

  “那结婚呢?”温北问,“你娶我也是因为喜欢我么?”

  问话时他从来不敢看言何的眼睛。

  下一秒,他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当然。”

  笃定的,干脆的,没有丝毫犹豫的。

  “那你从来没有打我,也是因为喜欢了。”

  问到这里,几乎已经是陈述句。

  “怎么舍得打你。”言何叹气,“你今天话好多,嗓子不疼吗。”

  温北摇摇头。

  他果真沉默下来,在言何的催促下把那碗汤一饮而尽。

  他把汤碗归还,安静的看着床边的言何,突然开口:“你生气了吗?”

  “?”言何纳闷:“我为什……”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北的脑袋突然凑过来。

  対方的动作就跟他往海里摔一样快。

  言何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一片温热的东西飞快地蹭过他的唇角,就像阵风一样远去,一触即逝。

  温北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