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江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他觉得口渴,嗓子火烧火燎的,后脑勺也钝钝的疼。

  云女士正坐在床边看着他,见他睁眼,神色惊喜:“醒啦,头还疼不疼?”

  迟江艰难的摇摇头。

  没瓜系,他几己也可以……见见太奶的。

  “妈……”迟江睁着眼,嘴唇翕动,看起来特别严肃,很有电视剧里怀着大秘密刚打算告诉主角却即将领盒饭的炮灰风采,他盯着云芙葙,看起来有大事要说。

  云芙葙赶紧把耳朵凑过来。

  “以后……”

  迟江断断续续。

  “不要……”

  迟江眼含热泪。

  “……在浴室放香皂了。”

  云芙葙:“……”

  云芙葙恢复面无表情:“哦。”

  陈述进来时,迟江已经习惯了脑门上的绷带和后脖子上的护颈,他左右活动几下,觉得自己可以出院了。

  他不傻,摔之前用手撑了一下,不是特别严重。

  至于脑门上的伤口,那是迟君易慌里慌张冲进去救他时不小心磕到了门把手的角上,划了道口子。

  迟江本来没什么事,但对上陈述参杂着担忧和自责的眼睛时,他觉得自己可能得转去心脏科。

  对方的视线落在他额头的绷带上,然后眼圈就红了。

  他……

  迟江心说要不他还是闭上眼去见见太奶吧。

  他也算活了两辈子,随着不同的身份,也见过很多人。

  一夜风流浪荡子,挥霍钱财只为“追求成功后的满足感”公子哥,还有养了八百条鱼的大海王。

  当然,也有像陈述那样专一的,比如路谦,也有将婚姻关系视若珍宝的,比如云女士。

  可路谦到最后也没有得偿所愿。

  老妈独守空房数十年。

  迟江不相信感情。

  他恐惧自己被拴紧,也不想拴住谁。

  在听到陈述带着颤意的问话时,他掩在被子下的手缓缓攥住被单,然后相当自然的流露出茫然。

  他听见自己问。

  “你是谁?”

  嘿,这演技。

  让让,别挡着我拿奥斯卡小金人。

  陈述神色一僵,脚步卡在原地,没有走近。

  他怔怔地望着迟江。

  旁边的云女士大惊失色,抬手哐哐按铃。

  “?”迟江睁大眼,“妈,你干嘛?”

  “你脑子都摔坏了还不找医生?你说干嘛?!”云芙葙也瞪他。

  迟江:“……”

  他这顶多算个小事故,怎么就是脑子摔坏了呢。

  他没能阻止云女士,遂偏开脸。

  眼不见心不烦。

  紧接着,他听到陈述艰涩的嗓音:“迟江……你不记得我?”

  迟江没说话。

  他以前都是遇到事情睡大觉,现在不一样了,他直接装死。

  “小陈……”云芙葙起身,有些担心的看向陈述。

  “那我先回去了,阿姨。”陈述抿着唇角,声音发哑,“您有事叫我,我最近都有时间的。”

  “好。”云芙葙犹豫一番,小声说:“等他好点了,我再叫你。”

  “谢谢阿姨。”陈述最后瞥了眼病床上脑袋转向另一边、从头到尾没有看自己的人,转身离开病房。

  他走了,医生们也进来了。

  云芙葙一回头,却见她的好儿子正皱眉盯着门口,神色复杂难辨。

  云芙葙几乎一秒就明白了什么,怒瞪迟江:“你骗人家小陈干什么?”

  迟江不可置信:“妈妈你凶我???”

  云芙葙:“……”

  云芙葙忍了忍:“你就说,你打算欺负人家到什么时候?”

  迟江:“你竟然凶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病号!”

  云芙葙皱眉:“你是不是知道陈述喜欢你了?”

  迟江:“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质问我的。”

  云芙葙:“……?”

  旁边的医生看不下去了,他捏着蓝色档案夹左看看右看看,问:“病人哪里不舒服?”

  “他没有哪里不舒服,是我有问题。”云芙葙抢答。

  医生迟疑:“您……?”

  “哦,我是想问一下。”云芙葙指了指迟江,“他现在这个情况能不能揍一顿?”

  迟江一秒惊恐:“妈妈!”

  “我们是不建议这么做的。”大夫很正经的回答,目光逐渐下移,说:“不过如果您非要这么做的话,可以试试打别的地方。”

  迟江能屈能伸,认错速度非常快。

  但问起陈述的事,他始终不回答,顾左而言他,甚至能背出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

  云芙葙试了几次,什么也没问出来,放弃了。

  第二天,平静的病房热闹起来。

  第一个来的是陈述2号,他拎着保温桶,慢吞吞进门,一脸虚假的歉意:“哥哥……我才知道你受伤了。”

  迟江看到他就想骂街,仅剩的素养让他克制住了自己,咬牙道:“这里没别人,你能正常点吗。”

  “不好意思,习惯了。”

  陈述2号在椅子上坐好,一点都不客气地拿着一次性纸杯喝水,他润好了嗓子,这才温吞道:“你跟你朋友怎么样了,那天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迟江神色幽幽,仿佛在说,你还好意思问?

  “给你添麻烦了吧。”陈述2号叹了口气,提议道:“这样吧,你这次受伤算我的,我赔钱。”

  “你是应该赔钱。”迟江面无表情,“赔我精神损失费。”

  陈述2号面露尴尬,摸了摸鼻尖:“抱歉啊,那天旁边只有你一个人,你最合适……”

  咚咚咚——

  迟江扯着脖子喊:“进!”

  “老妈你怎么还敲……”迟江的脑袋彻底转过来后,僵住了,他反应慢了两秒,才在那张脸带来的冲击下重拾他的奥斯卡演技,皱眉问:“你谁?怎么又来了?”

  陈述拎着不透明袋子,这回面色正常了些,淡定的走过来,说:“受云阿姨所托,来给你送饭。”

  说完,他看到了陈述2号手里的饭盒。

  陈述动作一顿,随即像是没看到一样,把东西放好。

  迟江有点紧张,他低着头不说话了。

  “阿姨说她要回去补个觉,我过来看你一天,不介意吧?”

  迟江:“……”

  他很介意。

  特别介意。

  他现在看到陈述,就像那海的女儿蹦上了岸,脚踩着刀尖似的。

  看他这副难言的表情,陈述明白了什么,他没再说话,起身离开了。

  房间门被轻轻关上。

  几分钟后。

  “哎,别看了,都快成望夫石了。”陈述2号叹气。

  迟江转回脑袋,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俩真是朋友?”陈述2号耸耸肩,“朋友之间用不着装失忆吧。”

  “???你?”

  “很明显吧。”陈述2号说。

  “是吗……”迟江垂首,嘀嘀咕咕,“那他呢……”

  也看出来了吗。

  陈述2号:“应该没有吧。”

  迟江:“为什么?”

  “不知道。”陈述2号说,“可能是关心则乱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极其夸张的抓住迟江的胳膊,轻轻摇晃:“当然,不是我不关心哥哥,我只是太了解哥哥了,一眼就能……”

  迟江皱眉:“松开你的爪子。”

  陈述2号没松。

  迟江差点气乐了,刚要扭头开骂,余光便看到房门口杵着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哦不,是陈述和芩鱼。

  这两个人的动作出奇一致——

  都盯着陈述2号的手和迟江胳膊的交接处。

  目光都有点凶。

  迟江的小心脏颤了颤,心说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炮弹不能砸进同一个弹坑,他不能在同一个场面被坑两次。

  就那一秒,他做了决定。

  去他的男主,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芩鱼,你进来。”迟江面色沉静,语气平平,“解释一下,我跟他不熟,什么关系没有。”

  “我知道。”芩鱼放下果篮和营养品,冲他点头,很有涵养,“麻烦你了。”

  “不麻烦。”

  赶紧给他带走。

  很显然,他低估了陈述2号的脸皮厚度。

  “哥哥,昨天不回消息是我的错。”他坐在那里,姿势优雅,稳如泰山,演技比迟江好很多,“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明白。”

  迟江麻了。

  他闭上眼,看似睡着,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门口的陈述缓缓攥紧手指。

  记得所有人,单单忘了他吗。

  迟江,你真是……

  陈述调整面部表情,走进去,熟练的支起病床上的小桌子,打开保温饭盒,简单道:“吃饭。”

  迟江瞥了一眼,三个菜,都是他爱吃的。

  看这个色泽,应该是陈述亲手做的。

  “哥哥昨天不是说想吃粥吗?”陈述2号也打开他的保温桶,是一咸一甜两种粥,料都很足,香味醇厚。

  迟江再次闭上眼。

  当他死了吧。

  “饭多了是吧。”芩鱼面上笑吟吟,眼底冰凉一片,在旁边慢悠悠道:“没关系,我来吃。”

  “芩总是路边的乞丐吗,还要随便去别人的房间里讨饭吃?”陈述2号冷笑着。

  迟江拉过被子给自己的脸盖上了。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时,迟江的英雄从天而降。

  降到了病房外。

  迟君易拎着纸袋,缓步走进来。

  “大哥!”听到皮鞋走路的熟悉节奏,迟江刷的坐起来,复活了,眼睛亮亮的,“不是很忙吗,怎么过来了?”

  “担心你挑嘴,打包了点吃的。”迟君易的语速也很慢,带着股漫不经心,他抬了抬手,展示手指勾着的袋子,眼睛扫了一圈,感慨似的道:“看来我想多了。”

  迟江眼前一黑。

  什么英雄,屁,分明也是来气他的。

  迟江躺回床上,很安详,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都走吧,我什么都不吃。”

  迟君易挑眉:“怎么?”

  “我要饿死我自己,因为祖国不需要我这种会平地摔的傻子,我愧对我胸前的小红花,愧对我的先祖。”迟江生无可恋状。

  陈述:“……”

  迟君易:“……”

  迟君易转身就去看他的病例。

  他怀疑他弟弟是真的摔傻了。

  “吃饭吧。”陈述最先反应过来,他把筷子擦干净,递给迟江,语气淡然,“那不是怪香皂么,不怪你。”

  旁边的陈述2号面目扭曲了一瞬,看起来像是有点牙疼。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齁的。

  “你……”迟江卡了个壳。

  你了解的还挺清楚哈。

  云女士跟你还真是无话不谈。

  迟江气闷的坐起来,拽过迟君易带来的云吞,也摆在桌上,然后把陈述2号的粥扭头递给了芩鱼。

  分配好一切后,他开始炫饭。

  他这人有个坏毛病,专注做一件事时,就特别容易放松警惕。

  比如现在。

  “迟江。”陈述叫他。

  “嗯?”他下意识应了。

  “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陈述说。

  迟江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抬头,看到陈述的薄唇一张一合。

  他说。

  “我是你男朋友。”

  别人女装哄老婆,迟江装死气老婆,很好,他的精神状态领先所有人!

  宝纸们下午好,评论多多的话晚上可能掉落二更,更不出来当我没说(逃跑)(摔倒)(捡起香皂洗脸)(开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