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费周折,总算将侯家保了下来。


侯荣进京那日,可能是太子知道他们两家早些年有矛盾,将庄继北也安排去城门迎接了。


侯荣一身红衣,春风得意,新郎官似的下马与众位官僚相应和,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有位官员道:“侯大人,辛苦啊。”


原是一句客套的话,侯荣却当真了,摆摆手,说道:“都是那群刁民害惨了我啊!”


众人一愣,心中腹诽这是哪来的蠢货。


庄继北则朝后退了一步,也就是他这个动作,让侯荣以为他怕了他,对方四方阔步,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他面前,道:“呀,是继北啊。”


侯荣比庄继北年长几岁,让旁人听起来这么称呼倒也无妨。


庄继北客气道:“未见其人,久闻其名,等于也是见过的。”


他这话一出,侯荣没听懂,周围的其他官员立马低下了头,肩膀一动一动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继北早已不是年少时一有不痛快就要打要骂了,越和温从相处,他就越觉得自己前半生白活了,明明有更高明的招数,既不损及自己又能让对方不痛快,何乐不为呢。


就像刚刚,所谓的未见其人,久闻其名,就是在嘲讽侯荣人还没来京城呢,被状告的帖子就已经在大理寺响彻了。


一旁的一个官员见侯荣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呢,忍住了笑意,上前一步,“大人这边请。”侯荣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城。


庄继北朝后看了眼,后方马车接踵而来,侯家和林家马车样式不同,侯家马车在前,林家在后,庄继北停在原地,瞧见了刚下马车的林瑞之,两人远远对望,互相投去了一个笑容。


侯家的升迁宴在三日后举办。


给庄继北也递了帖子,庄继北看了眼,扔到桌上,温从反问:“不去吗?”


庄继北嗤笑:“去,当然去,他们巴不得看我热闹呢,别让他们失望了。”


侯家升官,庄家落寞,可不是一出好戏么。


温从挑了挑眉,笑了笑,“我也去看看吧。”


庄继北道:“我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


温从漫不经心,“太子那日说不定也在。太子让你去参加升迁宴,是为了恶心你,我要是出现了,想来太子也不会好受。”


庄继北煞有其事地嘶一声:“有道理。”


不过不是因为恶心人的道理,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侯荣和林瑞之都有孩子了,孩子都还挺大了,宴上肯定也会露面,让温从多看看别人家孩子活泼机灵的样子,说不定凡心一动,也想养个孩子呢,好主意!


庄继北忙握住他的手,“去去去,我不去你都得去!”


温从:?


侯家的府宅看起来异常阔绰,与庄府相比,不相上下,尤其是门口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孑然傲立,那狰狞凶狠的表情,好似这不是一个文臣府邸,更像是个武将的门府。


若说起侯家俗就俗在这里了。


旁人家修建府邸,大多都是要合着自家的身份品味,志高风雅者,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将院子打理得颇有文人风骨,清寒傲意,若是喜豪奢者,门庭镶金戴玉,红珊瑚摆满整个庭院也未尝不可。


但侯家不同,从正门便开始仿照庄府的样式修建,进去后,既想要庄府内宅的广阔大气,又想要纸醉金迷的华丽,还想要一些书香气,弄得不伦不类,好笑极了。


这想法可不只是庄继北有,一下马车,诸位官员都纷纷侧目,摇头叹笑。


只看正门,知道的他们是来侯家参加升迁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拜访庄家了呢。


温从下马车,只瞧了一眼,饶有兴趣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以后万一哪天晚上吃醉了酒,晕头转向,忘了家门,来了这家,进门就有一群孩子呢。”


庄继北听出了他的打趣,皮笑肉不笑:“那还是别了吧,孩子和你之间,我先要你,没你我也不要什么孩子。”


温从扬起眉梢,笑意舒展。


侯府内,凡是太子一党基本全到场了,凡是丞相一派,一个没到。


庄继北除外。


庄继北纯粹是不来没办法,太子要求他来,故意恶心他,好在如今庄继北心性稳定,不会轻易动怒,旁人用侯荣的地位挤对他,他不仅不生气,还会自讽自嘲逗大家一笑。


这种日子过久了,他也成了个日夜出门佩戴面具的假人。


旁人要他笑,他就笑,旁人想看他出丑,若是有利可图,那就出丑。


所谓的意气风发,不过是背后有人撑着。


而如今他没有了,他也要撑起旁人的喜乐安危了。


吃酒时,侯荣挺着好似怀有身孕的大肚子,走到庄继北身边。


庄继北正要站起身,他按住庄继北的肩膀,对众人大笑:“不必不必,我与中郎将早年相识,那时的中郎将一表人才啊,不过都是少年心性,爱胡闹,我就记着书院内,中郎将天天被夫子揪着骂,哈哈哈哈若是夫子知道你已经是中郎将了,肯定会很意外吧!”


众人面色使然,听出了暗讽的意思,正想着怎么接这个话呢,就见庄继北云淡风轻地举起了酒杯,“客气,我与侯大人可谓是患难兄弟了,当初我在书院被夫子要打要骂,您也在外面被不少人欺负□□,好在侯大人如今扬眉吐气,大可以重振威风了。”


众人一愣,抿紧唇,太子面色微沉,心道庄继北如今怎么这般伶牙俐齿,以前的庄继北可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前,庄继北肯定掀翻桌子大闹一场惹人笑话了。


太子想接话,这么一个尴尬的空档间,忽然传来一声低笑,这笑毫不掩饰,明晃晃清脆脆地传了出来,好似百灵鸟的歌声,婉转动听。


侯荣恼怒,瞪了眼庄继北,循声看了过去,一见是个没官位的小子,据说还是跟着庄继北一起来的,立马抓住了把柄,锐声斥责:“哪家的蠢才?!谁让你坐在席上的?!”


庄继北也跟着看了过去。


侯荣见庄继北如此关注这个人,突然沾沾自喜,觉得这下庄继北肯定要难受死了吧。


可庄继北突然盯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八分怜悯,二分同情。


得罪谁不好,得罪温从。


自己这半斤八两的嘴上功夫,还都是被温从折磨出来的。


果不其然,温从坐在席上,动也不动,只手托脸,笑容妖娆,“大人是说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今日是本官的升迁宴,你是哪家哪户的野人?!”


温从似有落寞,“我是野人吗……诸位大人皆有携亲眷而来,原来我们都是野人,大人,您要慎言呀,我虽愚昧无知,但也知道,不可以任意辱骂他人亲族,实为大不敬。”


侯荣气得脸色铁青,“你!谁说别人了!你不要颠倒黑白!”眼见那边的官员亲眷们也在,他并无意波及他人,哪里肯吃了这个亏,“我说的是你!只你一人!”


温从更无辜了,“我吗?大人,刚刚叮嘱您要慎言了,您怎么就忘了呢。在下原先进宫,圣上文评,论及才疏,允了在下文士中参的名号,这哪家大人的升官宴在下都能去得,既然您不欢迎在下,那在下这就离开。”


侯荣陡然变色,他慌了神,疾步上前,“等等!”


今日若是让此人离开了,明日整个京城就要传出他不尊重圣上的话语了,十个脑袋也得罪不起啊!


温从道:“不不不,我当然要走。”


侯荣道:“你不能走!”


“是您让我走的啊。”


“我……我是一时失言!”


温从轻飘飘地哦一声,重新坐下,微微笑道:“那您得给圣上道个歉,否则怪罪下来,在下也要受牵连。”


侯荣立刻拱手道:“在下失言,望圣上……”


“奇怪。”温从若有所思,“您从来没面圣过吗?”他恍然大悟,“对了,您初来乍到,与在场的大人们相比,的确是没见过几次呢,既然是请求圣上宽恕,自然要大跪大拜啊。”


侯荣愣在原地,众人看好戏似的眼神犹如刀子,让他颜面尽失,他唇色褪尽,“我……”


温从翘首以待,笑意浅淡。


庄继北暗暗心惊。


会不会有点过了……


毕竟是朝中三品大官,就这么在自己的升迁宴上跪拜,今日一过,脸面往哪里放。


侯荣此刻骑虎难下。


不跪,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他才堪堪升了官,得罪不起。


跪了,才来京城就要被人把脸面踩在地上,尊严尽失。


他后悔极了。


为什么偏偏这么多人里得罪了这个瘟神!


他颤巍巍地看向太子,太子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温从,良久,才沉声道:“跪拜是跪拜圣上。”


侯荣眼眶一红,哐当一下就跪了下来,巧了,此时温从坐的方向正就是宫门方位,他对着温从的方向,叩拜大礼,跪得卑微极了,大喊:“请求圣上宽恕!”


温从侧了侧身子,余光扫见了太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过这笑意里却没有多少温情,只有冷峭寒意,等到回首再看庄继北时,眸色才柔和了些,不耐地睨了眼他,像是在问你还跟个呆子似的站哪里干什么?


庄继北:“……”光顾着看戏了。


他清咳一声,主动上前扶起侯荣,笑笑:“圣上仁厚,必然宽恕了您,快起来快起来,侯大人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些了啊,不比小时候,小时候顶多是被人胖揍一顿,如今是要命的哦!”


侯荣心中怒火滔天,知道自己处于逆境,有了温从这个源头,不论他再说什么都是大不敬的话,甩袖忍住了。


庄继北恨不能捧腹大笑!


爽!


太爽了!


早知道他刚刚也坐在温从那个位置了。


他也想看着侯荣给自己下跪!


在场的官员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别处,期间,视线暗中在太子和温氏身上徘徊,之前传言这位赫赫有名的谋士离了太子府,他们还不信,现在信了,能当众给太子的人没脸面的,也只有这位敢了。


得了空隙,庄继北离了席,本意是和温从去躲躲清闲坐一坐,谁知过了个转角,正好遇见了大发雷霆,劈头盖脸正在怒骂林瑞之的侯荣。


侯荣一杯茶水冷浇在对方身上,吼道:“本官的宴会岂是你能来的?!太子殿下没空见你!滚开!”


庄继北脚步顿住,看着林瑞之带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卑躬屈膝的样子,眉头紧皱,他想出手相助,被温从巧妙拦住了,温从将他拽到远处,低声道:“看人受辱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庄继北沉声:“可瑞之……”


温从替他弹了弹身上的灰,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帮他,我也知道你小时候都是会出手帮林瑞之的。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们都长大了,人都是要面子的,如今的林瑞之未必会愿意让你看见他被侯荣如此羞辱的场面,你明白吗?”


庄继北神色一黯,想到了童年,他的好友也就是郭允林瑞之他们,小时候,书院内,林家经商是富裕,可家中族人官位低,大梁朝又是士农工商,商在最底层,众人大多都瞧不起林瑞之,也经常欺负他,但庄继北只要看见有人羞辱他,立马就会站出来将那个人或骂或打,林瑞之也会对他道谢,感情越发深厚。


温从道:“你今日出手相助,反倒让侯荣知道了你在乎这个人,对方是你的软肋,他以后必定日日拿林瑞之来要挟你,你不痛快,林瑞之也不好过,反倒生疏了你们的感情,得不偿失。若要救人,只有人自救,林瑞之若想投靠于东宫,这种日子以后还多着呢,你不可能永远都帮得上。”


庄继北闷燥极了。


他低了低头,“知道了。”话声刚落,耳力敏锐,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太子站在廊后,正盯着他们。


凉亭上,四周护卫守得森严,亭内,仅有太子和温从两人。


太子讥笑道:“你居然真的看上了那个姓庄的。”


温从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清淡,也不否认,“嗯。”


“他有什么好的,你知道庄继北是个什么货色吗,一个靠着自己爹胡作非为的浪荡之徒!他能有什么出息?温从,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斗得过本宫吧?我不杀他,是因为他暂时还有用,我要想让他死,现在就可以!”


温从笑了,“那您现在就可以赐死他。”


太子眼眸似能喷火,他一把抓住温从的手,将人往跟前拽了一把,压低声音道:“你若是现在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温从道:“一切没发生过?那你杀了我父亲的事情,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太子一怔。


温从淡淡道:“殿下,莫要将旁人都当做傻子,我父亲究竟因何而死,您比谁都清楚。”


庄继北刺杀太子前的一天,丞相递了一封书信来,是送给他的,而非是给庄继北的,不过庄继北看见了,这才知道庄父的死因。


信上是丞相大人私下让人验尸后的内容,当看见庄父身上的致命伤是因为梅花印后,一切了然。


太子咬紧牙关,苍白地解释:“本宫……本宫不可能让你们一家子都留在身边的!”


温从抽回手,轻轻拂袖,“殿下,我若是您,我就不会放弃这大好时光,闲情逸致地来参加一个可有可无的宴会,两江的天灾近在眼前,人祸也不远了,皇上若是知道了,定要震怒您管理不当……”温从淡笑,“殿下,好自为之啊。”


太子倏然变色,身子一震。


“你!”


他猝然起身,指着温从,却又不敢开口,两江之灾,他一直在极力镇压,可不得结果,反而产生暴动,此乃他心头大患,隐藏着一直没敢给父皇报,知道的人也不多,温从开口就是这个,让他不得不心惊。


他怕,从未有过一刻的怕,他突然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可怕程度,也追悔莫及,为什么他没能将温从收为己用,温从明明是他的啊……


太子颤声:“庄继北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为何要如此帮他,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温从耸耸肩,漫不经心:“一起养孩子的关系?”他勾唇笑了下,扬长而去,没再理会身后人的惊愕和发疯。


巧了,庄继北正在凉亭下的假山等着呢,旁的话都没听见,唯独听见了温从最后的那句,眼睛一亮,见温从下来了,急切地喊道:“你同意了?啊啊啊你同意了?!”


温从:“……”突然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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