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北看向温从,温从压了口气:“圣上自从封祁王殿下为太子后,国事政事交了一大半,太子府是有军事城防图的,而且不止一份。”


有人惊愕:“你的意思是太子……怎么可能!”


“太子怎么会勾结外敌,他是不想要这万里江山了吗?!绝对不可能!”


“诸位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粮草可就是东宫批红东宫押送,如今呢,照样落了个空荡荡!”


或许还有人听见此话后,不经意间将目光转移到了温从身上,上下打量,猜测此次泄密是否和他有关,温从对这样的目光招收不误,从容不迫地拱手道:“诸位不放心在下,自从进城后,明里暗里可都让人监视着在下呢,在下从未拒绝,要跟就跟要看就看。现在出了差错,又将这个罪名落在本人身上……”他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实在当不起呢。”


满座诸将纷纷低下了头,被说的羞愧难忍。


他们都是军中好手,个顶个的都是从沙场上厮杀出来的一身军功,今日出了纰漏,不先找自己问题,反而去猜忌他人,还惹得人家撕破脸说出了监视的事情,越发羞愧。


庄继北对他的们的话不感兴趣,脑海中只剩下了东宫二字。


他眼睫微低,默不作声,没有旁人的惊讶,像是早就猜到了,只是如今得到证实以后,彻底失望了。


对大梁朝的失望。


太子都是这样一个人,等来日其就位,大梁朝还有什么指望,要让他们去给这么一个人卖命吗?


温从轻声对庄继北说:“太子早年就主张求和,并与敌军多次有联络,那些人承诺过他,只要得了边境几城,绝不侵扰,所以太子是有心放弃了这边的,另外……”


他声音低了些,“太子的生母淑妃娘娘乃是南疆贡女,虽说南疆如今与大梁交战,是为仇敌,但在太子心中未必这么想,南疆或许是太子的一大助力。”


庄继北转头,竟笑了:“怪让人绝望的,我有种预感,太子上位后,恐怕我们这些人就要一个个都没活路了,大梁也就要被灭得差不多了。”


温从听出了庄继北的灰心,他握紧庄继北的手。


他没有告诉庄继北的是,太子可能更想让你死,他虽对太子杀庄大人的动机还不明确,可太子既然能杀了庄大人,又怎会再留庄继北这个隐患呢,只怕这次也有意让庄继北葬身在襄州城。


有人道:“难道我们真的就要被困死在这座城里?”


“我有一个办法。”温从轻轻说,“他们知道我们兵力空缺,粮草不足,无法和他们正面交战,既如此,我们就随了他们的意,几位主帅就在这襄州城内待着,该困斗就困斗,该打就打,另一批人则趁作战间隙,从南边的水路离开,能走多少人走多少人。”


“那城里的人……”


“中郎将,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说要全部活下去了,能保住一半很不错了。”


其余人对视几眼,拍桌道:“我最初也是这么设想的。我和那些人交战多了,眼熟,我不能走,你们走吧!”


“哎我也不行,我是主力军,我要是走了,他们立马就能看出来!”


“我更不行,我官位比你们都高,你们走吧,反正我是得留下。”


庄继北听得心里发酸。


他道:“我要留下。”他抬手止住众人的话,“不论如何,我要留下,不用劝我。”


温从道:“中郎将既然要留下了,那我肯定也要留下。”


庄继北欲意开口,但一看那边的几位将军还吵个没完,都不肯走,于是道:“抽签决定吧你们。木棍,长的留下,短的走。”


那几人面面相觑,开始抽签,等放到手心,公布的时候,庄继北挑眉:“我没记错的话,我是一半长一半短发下去的,怎么到你们手里只剩下长的了?谁使诈?”


几人互相推搡,都不肯承认,庄继北重新抽签,这一次,他来盲抽,不交于他人之手,选出了一半人,而后道:“生死一战,劳烦各位了。”


这一夜,庄继北没敢休息,只等作战,能拖得久一点活的人就多一点,温从端了杯清水,道:“喝口水吧。”


庄继北道:“嘴里没味道,不想喝。”


温从又道:“我有糖,你吃吗?”


“咦哪来的?”


“你喝了我给你吃。”


庄继北欣然接受,干了一碗水,眼睛发亮:“糖呢?!”忽然,脑袋沉沉的,眼前也变得模糊,身体更是支撑不住了,他伏在桌旁,哑然:“我好像不太舒服。”


温从低吟:“没事,睡吧。”


庄继北紧紧攥住温从的衣角,骂道:“你、你又给我下药了?!”


不等他回答,那边的陆奇就来了,拱手道:“温公子。”


温从说:“带他离开,别回头。”


陆奇:“是!”


后半夜,城门大开,突袭开始,庄继北晕晕沉沉地被人扛着走了,他强撑的意志让他不停地低喃:“放开我……放开我……”但那些将军哪里肯听,誓死要护住他,见他醒了,就又是一击,将他打晕,再带着逃离。


待庄继北等人离开后,那是一场恶战,温从也披甲上阵,他以为自己会怕,却没想到,战场上的生杀远比朝局之上暗潮涌动的无形杀人来的痛快得多,他手上的鲜血没断过,唯有这一次,他无比清醒自己正在做什么。


父亲说,他们没办法光明磊落地行走在阳光下。


“我看未必。”温从喃喃道。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完成了一半的抱负。


他不是在守大梁的江山,而是在守自己心里的最后一片净土。


敌军攻城,他们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唯一幸运的消息就是那边已经撤出去了,长矛对准了温从的脖颈,他眼神淡漠,没有丝毫表示,那敌军却一笑,“他就是温从?”说完,收回长矛,“带走他!”


敌军将人带了回去,手下人不理解,怎么就要单独把这个人留下呢,那敌军恨得牙痒痒:“我就是听了可恶的大梁太子的话!说是那个温氏在哪里,庄继北就在哪里,才疏忽大意,觉得姓庄的还在,谁曾想让他们暗渡陈仓将人转移了出去!”


那人来回踱步,“将人扣下来,看一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不会来赎走他。”


“还有姓庄的!会不会也回来救他?”


“想什么呢,他们好不容易逃出去,要是还能折回来,那就真是找死了。”


“那大梁太子若是不赎走他呢?”


那人没有回答,视线在温从身上扫了眼,不怀好意,哼笑一声,走了。


温从被绑在了木桩子上,脚下四方皆是柴火,他看着夜晚的皎洁月色,心无旁骛,旁人问的说的仿佛从未听见,那人捏住他的脸,阴恻恻地问:“你知道他们的逃跑方向对不对?!”


温从低低笑了下,“你看起来比我还闲,我死就死了,你要是死了,边疆三道防线,你们可就要全败了。”


“你放屁!老子都打到襄州城了,你们大梁离被灭……”


“那怎么不继续打呢?”温从唇角勾起,笑意绵绵,“因为你打不过去了,因为你们也受限于人。与大梁敌对之势力不止你们一个,而你们又互相争斗,若等到大梁真的被灭了,都想瓜分这块地,谁能打得过谁呢,我猜,那时就是你们的亡命路了。”


一番话正中下怀,那敌军面色发青,心也沉了下来。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继续追击逃兵,继续进攻的原因。


他冷冷笑道:“巧舌如簧,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温公子啊。”


“赫赫有名?不敢当。”


“你说你们东宫的那位太子会不会让人来救你?”


“你想要赎金?”


“怎么?”


“想要多少?”


“你觉得你值多少?万两黄金,少一分都不行。”


“那我还挺值钱,但太多了。”


“那你想多少?”


“五千吧。”


“五千?不行。”


“八千?”


“最少九千。”


“好的。”


“你料定了太子会来救你?”


“没有啊,他肯定不会来的。”


“……那你跟我讨价还价?!”


“闲着没事儿,找人聊聊罢了。”


“……”


几句话,温从心底就有数了。


万两黄金,用来干什么,自然是军费挪用。


他们缺军费,却又不能问他们上面的主子要,说明有人不支持他们继续进攻,他们也有压力,甚至不敢拖得时间太长。


他们盯着大梁的城防图,专注于粮道和兵需道,只怕也有这个缘故。


今年又是个蝗虫多发的灾年,才夏日,已经诸州连报灾情,这些敌军的领土估计也未能幸免,秋日粮少,等到了冬日的大雪天,粮草、布匹、棉衣、硝火,哪一个不是用钱的,他们也该担忧起来了。


如此推断,这些敌军大概率是想趁着秋日之前,将大梁的几座州城攻下,缓解冬日之急。


另外,从那人对自己用的那句‘赫赫有名的温公子’可见对京中局势十分了解。


既如此,怕是京中也有人在和他勾结,太子吗?


短短一炷香,温从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捋了个清楚。


他还捕捉到了关键一点。


那就是这些境外势力似乎是有意于扶持太子上位的,毕竟太子更好把控。正常情况下,谁人不知皇上就太子这么一个儿子了,不传位给他还能给谁,景王吗,那么小,不算其内。可这些人以及太子却像是深有惧意,生怕位置不保。


难不成……


那位和太子同龄的皇子真的还活着?


之前他受命替太子查另一位皇子时,一度怀疑,是不是那个皇子已经死了。


再之后,太子派了别人去查,让他专门负责京中事务,后续如何,一概不知。但就目前形势来说,看样子那位皇子是还活着了,甚至还有可能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还是个重要人物……


温从晃了晃脑袋,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想自救,已经准备好了慷慨赴死,他只希望庄继北能跑得远点,再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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