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比起旁人使坏还不敢承认,庄继北可谓光明磊落得多。


他大笑几声,终于找到了乐趣,见赵煜宁还在那边执着于那头奔逃于林中的猛兽,便也策马而去,金色羽箭在火一样的阳光下猝然飞射,一声凄厉吼声直冲耳膜!


赵煜宁回头一看是庄继北,气骂道:“好小子!”说着生怕庄继北抢走他的猎物,直接杀了过去。


庄继北见猛虎已经被击中,对猎物丝毫不感兴趣,调头又去寻其他好玩的了。


之前是那群公子们合力针对孤身的赵煜宁,这会则反了过来,是庄继北一个人主动去挑逗那些公子们,专门盯着那些公子们要射中的猎物袭击。


一群人,竟然连他一个人都比不过。


自打庄继北上场,他们捕捉到的猎物就直线下降!


而庄继北和赵煜宁的两人小队,仅仅只在一个时辰,猎物就追上了那些人一天猎杀到的总和,可谓羞辱。


猎场上,那道暖橘色的身影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那金黄色的羽箭更是宛若残星一样飞快划过所有人的心。


庄继北在众公子间绝不逊色,不论是身份还是实力,但这会儿那群姑娘们更关注的是飞扬跋扈的容颜。


不似平常贵公子近乎白腻的肌肤,庄继北的皮肤是有着在阳光下晒过的健康,也不似平常公子的文弱无力,庄继北纵马射箭的模样仿若一个血战凯旋的将军,更不似平常公子射得一星半点的猎物就洋洋得意,庄继北好似真的只把围猎当做游戏,快乐最要紧,根本对那些猎物一点兴趣都没有。


直到一场结束,敲下啰音,顿时欢呼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有胆大的更是只喊着:“啊啊啊庄公子好厉害!!!”


庄继北笑呵呵地下了马,在旁人看不见的视野下,吃痛得龇牙咧嘴。


赵煜宁一把扶住他,“还能行吗你。”


庄继北推开他,“能不能行也是我第一。”


赵煜宁呸一声:“你抢了我两只鹿一只虎!”


庄继北笑嘻嘻:“那我给赵公子认认错呀!”


说着直接跳到了赵煜宁身上,两腿跨在赵煜宁腰间,双手锁住他的喉咙,让人背着他走,微微喘气,“真的快疼死了,早知道不下场了。”


如果不是那些公子们手段低劣,做得太过分了,他应该今天真的会当个千年王八,只晒太阳,同时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疼得心都抽搐。


他猜测到是昨晚摔到筋骨了,可却不敢叫大夫,若是叫了大夫,肯定要面临父亲的盘问,麻烦死了。


赵煜宁放下弓箭,好奇道:“怎么你的箭还是金色的,这可是皇家才能用的。”


庄继北笑道:“羡慕啦?这可不仅仅是金粉染上去的。”


赵煜宁一愣,赶忙抽过庄继北的弓箭,倒吸一口凉气,“你真是个……”


“真是个什么?”


赵煜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他知道庄继北豪奢,却没想到对方能连箭羽这种东西都有金粉和碎金点缀,搞什么啊,这种东西当摆设供在那里可以,哪有人真的把流水的金子扔了出去。算一算,今天庄继北可至少用了二十几支!若是折算成银子都能抬几大箱子了……嘶……


庄继北揉了揉肩膀,道:“你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几贯呢,改天让人给你送去。”


赵煜宁道:“御赐之物,我不敢要。”


庄继北哈哈大笑:“能要能要,御赐之物,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他捏了捏赵煜宁的脸,故意挑逗,“快给小爷揉揉肩,伺候好了,大大有赏!”


“……”赵煜宁道,“疼死你吧!”说完甩开背上的庄继北,扬长而去了。


晚上宴会,摆了篝火,前方金座上正有一人,庄继北是头一次瞧见皇上长什么样子,反正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的皇帝是面容冷厉颇具威严的,但实际上的皇上更像个仙风道骨的儒者。


庄继北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四处打量,问道:“翠竹,长姐呢?”


翠竹面色为难的看向前方,庄继北身子靠过去,探了探脑袋,看见了最前方的长姐,不觉惊叹于长姐怎么坐在了那里?


翠竹俯身低声:“是皇上让坐过去的。”


庄继北错愕:“皇上?”


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庄继北握紧了酒杯,只听那边祁王殿下正说:“庄大人的一双儿女,果真教养得极好。今日的围猎第一便是庄家公子。”


皇上道:“赏。”赏的是庄继北,可目光却落在了下方的庄苑南身上,庄继北一时失神,忘了谢恩,片刻后,才起身谢恩。


歌舞助兴,众人把酒言欢,庄继北冲到了庄苑南那边,说道:“长姐,我……我不舒服,你陪我去休息好不好。”


庄苑南还未开口,祁王就率先拦人,道:“可是今日围猎磕碰了?你姐姐留下吧,贵喜,你陪庄小公子去请了医官看看。”


一个小太监立马到了庄继北身边,赔笑道:“您请。”


庄继北面色阴沉,那不善的情绪是个人都能察觉出来。


庄苑南抓住他胳膊,“继北。”唤醒了他,庄继北收回目光,一身戾气地跟着小太监走了。


主位上的皇帝忽然眉头蹙起,他的目光始终跟随在庄继北身上,问道:“他就是庄铭的儿子?”一旁的大太监连忙应是。


皇帝道:“多大了?”


大太监一怔,忙回话:“回皇上,今年十七。”


皇帝喃喃:“十七……”


大太监一笑:“是呢皇上,和祁王殿下同岁。”


皇帝闭了闭眼,挥了挥手,起身,似乎不欲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皇帝起身,众人就都起身了,恭送走皇上,晚宴大家才自在了些。


这一晚,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从南边传来消息,崇州突发暴.乱,战火肆虐,接连的两座城池相继失守,边关告急,皇帝速命兵部尚书兼镇北司大将军庄铭庄大人连夜领兵镇压叛乱收复城池。


第二件事,皇帝对庄家大小姐庄苑南颇为欣赏,并极其看重庄家,封庄苑南为贤妃,待春猎结束回宫授封。


这两件事,究竟谁先谁后,不清楚,但已然落到实处。


庄继北深夜发疯,连夜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带着庄苑南就要回家去,路上,让马车停在了城门口,道:“长姐!你现在就走!去襄州城!”


庄苑南被庄继北拽下马车,她吃痛地低嗔,“继北,你先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姐,你真的愿意嫁给那么一个……”老男人三个字庄继北还没说出来,就被庄苑南捂住了嘴,低声道:“是皇上。”


庄继北闷声:“皇上怎么了……”


皇上年纪都能做他爹了!


他姐姐年纪还轻,凭什么要入宫去那种活死人墓里!


庄继北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姐,你信我,你真的信我!如今父亲领兵出征了,就算你现在走了,皇上顾及父亲,也不会真要为难你!”


庄苑南笑了,她手轻轻擦过庄继北的眼角,柔声道:“继北,你可想过,如果他日父亲不在了,我们当如何?”


庄继北一愣。


黑夜中,只有丫鬟提着一把竹灯,昏沉沉。


庄苑南道:“你无意于科考,父亲又担心你安危,不愿你去从军,父亲年纪也大了,上不了几次战场了,若是父亲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了,我们庄府在京中又要如何立足?”


“我……”


“阿姐若是入宫,待父亲晚年辞官归隐后,家中也有一人能支撑住。不是坏事。”


庄继北像是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


扇得脑子一片空白。


像是有人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陡然清醒,不得不去面对现实。


他从未想过这些。


也从来没想过庄家的未来。


似乎在他的心里,父亲就是战无不胜,永远存在,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的。


似乎自己永远只是个孩子。


可今晚,他才堪堪意识到,原来父亲也年纪大了,也早已有了两鬓白发……


如今的庄家全靠父亲才维持荣光,在京城权贵之间处于鼎盛。


一旦父亲退隐,家中无男丁朝堂立足……


庄继北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去想,也恐惧于去想,可却又有一道力量推着他去想。


他没有承担起来的,却要阿姐去承担。


庄继北惶然摇头,豆大的眼泪哗哗掉,“长姐,我去科考!我去科考!”声泪俱下,庄继北抓住庄苑南的手摇晃着,“我今天开始好好学,我不玩闹了,你不进宫!长姐你不走!你不走!”


庄苑南抱住他,柔声:“不哭了,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总哭呢……”


他带不走长姐,长姐也不肯和他走。


回到京城中,浑浑噩噩,庄继北像是一夜之间被逼着长大了,他坐在门廊上,失声痛哭,长姐陪他坐在门廊上,帮他擦眼泪,逗他笑,取笑他,长姐说:“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你想进宫看看皇上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以后就能看了。”


庄继北哭道:“谁要去看,我这辈子都不要进那种破地方!”


长姐手托着脸,望向天空,一轮皓月,又一笑:“以后你要叫我为贤妃娘娘了。”


“我才不要,什么贤妃娘娘,就是阿姐阿姐阿姐!”


“好吧,随便你叫。以后阿姐得了皇上的赏赐,全部让人送给你。”


“长姐?”


“嗯?”


“我不要赏赐了,我不要荣华富贵了,我不要那些虚名了,你不进宫好不好……”


庄苑南盯着庄继北,扑哧笑出声来,手刮了刮庄继北的鼻梁,调侃道:“你不要呀?那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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