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向来是跟在祁王身边的,没几个人见过,赵煜宁当初也只说,自己是跟在其父身后远远见到过一次,而像是上次的婚宴,虽说温从在场,可被簇拥在人群之中,根本瞧不上几眼,而且那日的宴席座位安排,温从可是在首位,压根瞧不上,故而不少人是不认识温从此人的。唯有庄继北等人相熟,惊掉下巴。


也是后来他们才知道,温从会在国子监入学半年时间。


被罚了一节课,下午时分,赵煜宁好似虚脱,摆摆手道:“不成了,我不能和那个人一个地方同处,谁呀,谁天天遭得住被那个阎王爷盯着。”


这话刚撂下还没多久呢,用膳的时候就又撞见了温从,对方一人独坐,十分闲静。


赵煜宁道:“你说他来这个地方到底为了什么呀?”


庄继北摇摇头,忽然起身,走了过去,坐到了温从对面,身子靠过去,低声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温从眼也不抬,静静搅动碗中汤,“在忙,不听。”


“赵五小姐……”


“不清楚。”


“你还没听我问什么呢。”


“不关注。”


“赵五小姐的死和你……”


“不知道。”温从抬眼,“你要是真的很闲,可以去带你的好友看看眼睛,而不是在这里问我一些没有必要的话。”


庄继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赵煜宁正在疯狂挤眉弄眼,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庄继北转过头,“温从,我真的是在很认真的问你。”


“我也是在很认真的回答。”温从似是不解,“不清楚,不关注,不知道。你再问,也是这个答案。”


“……我想问你,人,是不是你杀的。”庄继北逼近,“我那晚可看见你对她起杀心了!”


“哦。”温从莞尔一笑,“不……”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杀没杀人你不知道?!你回答是与不是就可以啊。”


“不好意思,我,忘了。”


“……”


庄继北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就被人一把抓了起来,赵煜宁又是赔笑又是道歉,忙道:“他第一天入学,有些激动,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我带他去清醒清醒,您慢吃!”


说着就带着骂骂咧咧的庄继北出去了。


庄继北甩开他的手,烦躁道:“我就是问个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问的是谁?你问的是祁王殿下身边的人!万幸他没有回答你,他要是回答了,你自己听听那是个什么道理,你是想得到一个祁王殿下杀了人的结果吗??继北啊,你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个温氏的身份,温氏,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祁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是祁王的态度!”


庄继北一怔。


他向来在这些弯弯绕绕上不太理智,这会儿听赵煜宁一分析,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确实冒失了些。


有些东西,问与不问,是否能得到结果不重要,他只是想求个心安。


当年的王二小姐,他告诉了长姐,长姐态度坚决,让他不要追究是谁杀的了,他见长姐那么冷沉的语气,便再也没去纠结。


可如今又有一桩赵五小姐,又是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而且还有可能和温从有关系,怎能叫他不去问一问。


之后的几天里,庄继北但凡能私下遇见温从,就会立刻上去试探问话,可他是个性子直的,哪里比得过精通审讯技巧的温从呢,自己想问的没问出来几句,反而被温从微笑中套去不少东西。


庄继北意识到了温从的可怕之处,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过了半月,终于罢休。当然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温从避他避得厉害,别说问话了,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国子监的生活日复一日,再无变化,比起当年在落霞书院的潇洒放荡,他在这边是真正的安分守己了,不过他觉得自己安分了,旁人可不觉得。


长姐笑话道:“你哪里是安分了,明明是温公子在侧,你生怕又被罚,所以才不闹腾了吧。”


庄继北嗤笑:“他?我他怕?他也要有时间来理会我啊。”


那语气像是有几分委屈似的,引得庄苑南侧目,好奇道:“你像是并不讨厌温公子?”


庄继北道:“谁说的?”


“你对待讨厌的人可不是这个态度。”庄苑南手里绣着帕子,停了针线,心中想了想,还是温声道:“继北,长姐很喜欢现在的你。不以外人之论道,坚守本心最重要。看人看物,是自己看,而非听他人,若温公子待你是好的,你切勿因外人之避讳去与他结怨。”


庄继北一阵头痛:“啊啊啊长姐你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啰唆!”


庄继北哪里肯听,立马起身朝外走了,临走,还将司徒家送来的一只白鹤让人带走了,送到他院子里去。


翠竹低声道:“这可是司徒公子让人送来给大小姐的,咱们就这么拿走了,不好吧?”


庄继北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的,我长姐那院子都搁了多少司徒大哥哥送来的东西了,给我挪个白鹤,不行么,瞧瞧,长得多漂亮。”


那白鹤在院内踱步,似是在打量这个新环境,庄继北试图喂食,可惜人家压根不理,转了身子就去一旁展翅了。


庄继北若有所思:“咱们什么时候和司徒家定亲呀?”


翠竹见四下无人,答道:“若是没永宁府那件事,估摸着也就是这一年了。”


庄继北道:“和永宁府有什么干系?”


翠竹惋惜道:“今年刚刚新婚出嫁的姑娘惨死了,总归是不吉利的。”


庄继北垂眸,喂鱼的手也收了回来,几分怅然。


杀他五表姐的人于十天前被查出来了,但京兆尹并未对外透露那人具体身份,只解释为那人十分歹毒,因五小姐与他见了面,觉得人容姿非凡,故而动了杀心,才下此毒手,这话术给到永宁府,永宁府自然是不认的,但还没来得及细细审查,那人就又在牢里自尽了。


自尽?


有传言说是被暗杀了。


不过如今也算是给他五表姐的死有了个答复。


袁家的媳妇,袁家人下葬下棺,下葬那日,庄继北被庄父挡住,没让去。


庄父一直顾忌庄继北小时候说怕鬼这些事,又想着当年老太太说的:“继北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这种小娃娃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平日里别带他去那种不好的地方。”


而如今这位袁家新妇才堪堪成婚就惨遭杀害,必然怨气郁结,怕有晦气,故而任凭庄继北这次怎么说要去为五表姐拜祭礼,庄父都不让去了。


诸家都派了人去,只不过和庄家一样,都没派小辈。


葬礼结束后,大家也不便再提,只是安慰几声,也就过去了。


转眼,一月之后,已然是深秋时节。


今年让庄继北等了又等的秋猎并未举办,传言是圣上身体不佳,暂在休养,而祁王殿下又守候于旁,故而秋猎取消。


这可让庄继北郁郁寡欢了不少日子。


他只等着秋猎时候大展身手,让他爹看看,他儿子不论在哪里都是第一,让赵煜宁看看,只要他来了京城,这秋猎的魁首就不可能让他继续坐下去。


这下好了,全部玩完。


不过隐约中还是传来了一些好消息的。


明年长姐就要和司徒瑞订婚了。


天大的好消息!


庄继北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又喜又悲,还没订婚呢,他一想到以后长姐就不在家中了,就难受极了,大半夜跑到长姐房中,抱着庄苑南哽咽。


庄苑南哭笑不得:“又不是见不到了。”


庄继北灵机一动:“能不能你们成婚后住咱们家?”


庄苑南笑道:“噗……哪有这样的道理!”


庄继北撒娇道:“有的有的!我说有就有!我去和司徒大哥哥说!”


庄苑南道:“你若是真说了,就等着回来被父亲打一顿吧!”


庄继北这才可怜兮兮地作罢了。


订婚前大多都是需要去庙里祈福的,且两家都会去。


庄苑南是同永宁府的女眷同去,司徒瑞则是跟着家族中的一位长辈。


像是来山里烧香,尤其是这种又要订婚了的,也没那么大的避讳,可以见一面。


庄继北自然不会耽误自家姐姐见面,早早地就在山中闲逛了,看着各处的殿宇,跪一跪,拜一拜,心中爽朗许多。


深秋,山中的风异常凉,冲破衣衫直入骨髓的那种寒意,烧香拜佛的偌大场地里,凭风枯叶,烟雾缭绕。


庄继北咳嗽几声,在给他五表姐上了一炷香后,选择了离开。


估摸着长姐那边的拜礼还得些时间,选择了去半山腰那边看看景色,顺便去晒晒太阳。


山腰位置也有殿宇和客房,只不过这就与上面的不同了,这里的大多都是私人供奉在山里的,私人祭奠。


庄继北坐在一株老树上晒太阳,阳光映得他眼花缭乱,一回头,阴暗处,半晌看不清,过了会儿,听见有人叫了声:“温公子。”他才晓得刚刚那股竹叶青的味道是从何而来。


庄继北揉了揉眼,看清下方人影后,一笑,叫道:“温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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