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侯家那位,当真是和庄继北作对已久。从来到襄州城的那天起,他们就互相看不对眼。


一群七八岁的少年,也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不喜欢了要么动嘴要么动手,往往侯家的是前者,庄继北是后者,能动手绝不啰唆。


侯家的小儿子侯荣,长得普普通通,心思却多,最喜欢在外面挑事多嘴,这人也不长记性,被庄继北揍了几次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一度让庄继北觉得,是不是他下手太轻了,还是那人太耐打了,导致一点作用都不起?


福顺跟在他身后,哀声哉道:“主子,咱可千万不敢去侯家找事儿了,这段日子还是低调些好。”


庄继北嗤笑道:“你当侯荣有几个胆子,我去了侯家,他也未必敢见我。”


“这倒是。福顺笑话道,“前几次,侯家那位还想着您在侯家不敢对他动手,还在您面前猖狂了几句,谁知道您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打,他嗷嗷喊来了人,您也聪明,直接朝地上一躺,摆出比谁都委屈的样子,您是没看见,当时侯家那位都快气死了。”


庄继北笑出声来,一抬头,已然到了落霞书院。


说是书院其实也就是个私塾,只不过这间私塾远非寻常私塾可比。


不论师资还是学生,又或者是一应的典册文集无一不是最好的。


多少富裕人家想将孩子送来入学,只可惜若非官家子弟,一概不收。


书院于御史府靠北的方位,当真是寸步寸金,近可直入名利贵胄府衙之地,远可眺望三江五湖繁华之滨。


偌大的正门,对联题字,上联为:教同化雨绵绵远,下联为:泉似文澜汩汩来。上方则为四个大字的牌匾:落霞书院。这四个字乃是庄父亲笔所作。


而这书院也正是庄父为了庄继北启蒙联合修建。


庄继北启蒙比别人家孩子都要早,三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被按在家中,请了旷古名师孙夫子,又寻了大儒欧阳先生,亲自教学。


听不懂,没关系,灌耳音也行。


庄继北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听完了整套的弟子规、三字经和四书五经。


可庄继北从小就是个顽皮的,根本坐不住,也静不下来,没一会儿就哭着闹着要离开,庄老太太又对孙子十分宠溺,见不得他受苦,在夫子那里才听学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庄老太太叫去歇一歇了。这可急坏了庄父。


三年前,调任襄州城,时局安定后,庄父二话不说就着手修建了书院,一则远离了庄老太太,二则有了同龄学生也能让庄继北好好看看他究竟比别人落后多少了!


进了书院正门,左转,再直行,过一雕花镂空廊道,庄继北直接朝着明礼堂就去了。


这会儿刚上完一堂小课,夫子休息去了,各家的公子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扫课上的苦闷之态。


庄继北一进来,眉目一竖,当声便道:“侯荣呢!”


这一声叫喊,让所有人都怔了下,回头看来,有相熟的,立马笑了:“继北!”


那小公子从书案上跳下来,快步而来,大喜道:“听人说你病了一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另一个小公子哈哈笑道:“奇了奇了!三生有幸,我竟然能撞见你自愿来书院!”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看就是来找侯荣打架的。侯荣呢?我刚刚看他还在,这会儿人去哪里了?”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跟声应和起来了,待贺夫子回到堂上时,满堂公子已经哈哈笑笑闹成一片,推搡之中,书册乱扔,墨汁翻了一地。


贺夫子拍案道:“都静下!”


陡然一静,众人立马闭紧了嘴,再不敢闹,互相对视几眼,还是选择了认输一般默默整理衣袍坐回原位,默默捡起地上乱七八糟的书册、纸张和毛笔,然后又一致对着庄继北的方向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独有庄继北还站在那里,眼神不善,发现堂内真的没有侯荣的身影后,才压了口气,满不在乎地说:“夫子,我还告假着呢,先走了。”


贺夫子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庄继北道:“书院啊。”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偷偷对庄继北竖起大拇指。


这位贺夫子贺达礼乃是两月前才被请来教学的,曾在礼部任正五品主事,专修国史。其家族又是襄州一带的清贵人家,自是一派风流,前途不可估量。若非其父病故,他也不会主动请愿离京。


三年守孝,虽说是转瞬即逝,但也不可能真的无所作为,因庄父和贺夫子的父亲曾是好友,便趁此机会邀请贺夫子来书院教学。来时,再三嘱咐,定要从严教学,尤其是自己的幼子庄继北,该有打骂的,务必从重处罚!


故而贺夫子人未到书院,就率先听到了一个名字,庄继北。而等来了书院后,也终于明白了庄父的话是何意。


整个书院,其他学生在他的几番威压下,总会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听学。


庄继北不会,斜倚歪靠,敷衍了事。


重点庄继北还是这群公子哥里的主心骨,他做什么,立马会有人跟着效仿。


一人乱,则大乱。


让无数夫子头疼不已。


贺夫子不惯这个毛病,搁下书册,道:“我看你生龙活虎,又休养了这些日子,想来病也好了,今日既然能主动前来,总不会是为了招惹是非吧?既然想来听学,那就安分坐下,若是不想坐下,我现在就遣人去问了庄大人,看看你病中出门究竟有什么大事,也是我这个做夫子的关心体谅你。”


庄继北一哑。莫名憋屈。


他怎么说?说自己只是为了来揍侯荣一顿?


既然不能说,那就正中下怀,他还必须得在这里坐下,否则今天没揍成侯荣,等父亲知道了,自己反倒要被揍一顿。


庄继北踢开一旁的坐垫,屈膝跪坐下来,“听,我又没说不听。”


贺夫子年纪轻轻,看起来却很古板,一身素色的长衫,半点花纹也没有,领口袖口修整得极为规整,长相是有几分俊秀,可在这样的酸腐气下谁也欣赏不来了。


贺夫子折磨人的法子很多。


比如原本这堂课是讲诗经的,谁知他一见庄继北来了,立马换了内容,专挑庄继北最最厌倦的弟子规诵读起来,其间又夹杂了不少书院院规,枯燥乏味。


别说庄继北如何了,就连其他公子都个个面色发青,生不如死。


庄继北没坐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皮痒难耐,像是有虫子在身上啃食,伴着那一声声——“为学者应当立命从善,不可骄淫,不可傲慢,不可作恶,不可……”头昏脑涨,仿佛又要来一场大病似的。


每每他受不了准备起身的时候,一旁林瑞之就悄悄挪几下,靠近他,按住他的腿,低声道:“快了快了!”


为着这一句快了,庄继北忍了又忍,到最后,贺夫子察觉异常,道:“林瑞之,站出去。”


那时林瑞之刚刚又对庄继北说完一个快了,就被叫了起来,心情郁闷地站到了明礼堂外,晒太阳去了。


庄继北求之不得。


他真希望被罚站在外面的那个人是他。


旁人觉得罚站丢人,他不觉得,又不受里面拘束了,又能随意动弹了,趁夫子不注意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悄悄溜走,多好啊。


不过贺夫子太了解他是个什么脾性了,不论他在堂上怎么折腾,都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地站出去的。总而言之四个字,互相折磨。


一堂课,费心竭力,勉勉强强地度过了。


贺夫子临走时,对庄继北挑了挑眉,庄继北立马道:“学生身负重病!不听了不留了,学生告退!”立马躲远了。


今日是来寻侯荣那小子的,可不是来和贺夫子作对的。


下学了,一群公子拥在庄继北身边,纷纷谈笑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贺夫子这些日子又罚了谁的有趣事。


林瑞之在外面罚站,等下学后,等着庄继北出来才一起朝外走,他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庄继北身边,抱怨道:“贺夫子也真是,偏偏叫我起来,外面冻死了,也不怕再有个学生请了病假吗?”


庄继北问:“你有见到侯荣吗?”


林瑞之摇头:“没,上堂课他人就不见了,许是他家中有事,回去了?”


庄继北冷笑:“算他走运,千万别让我碰上……”


话声刚落,突然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不是侯荣,是温从。


他稍稍缓步,打量着那边,只见温从正和贺夫子说话,贺夫子难得表情温和,笑语晏晏,甚至还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贺夫子交给他了一个包袱,说完话,便先走了。


温从正准备离开,听见了这边的喧闹,顺势看了一眼,正巧也看见了庄继北,两人对视的那个空隙,旁的子弟也顺着瞧了过去,有几个浪荡的,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哪家的啊?”


温从不语,微微待礼,准备离开。


这几家公子都是性子跋扈的,比起庄继北有过之而无不及,虽在庄继北其下奉承,但面对其他人时,半点也不谦卑,嚣张极了。


这会儿只是看了眼温从的打扮,就知道此人不与他们齐平,甚至连个富庶人家都算不上,多有轻蔑,讥笑道:“喂,问你话呢,你站住。”

“别不理人啊,你和贺夫子什么关系?我倒是头一次见他对人这么友善。”

“旁人进都进不了我们书院,你凭什么进来了,知不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非官宦子弟不可入学,用刚才贺夫子上课讲的规矩来谈,这叫做……什么来着?”


林瑞之扶额:“擅者入,疏于礼乎,贫于节乎。我在外面罚站都听见了。”


那人哈哈一笑:“我的错,上课光走神了,忘了。对,就是这么个道理!”他重新看向温从,“听见了吗,说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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