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跳了下来，站定在林子俞面前。
苏铭轩觉得奇怪，他同桌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人一靠近他就很舒服，内心会很平静。也是林子俞平时不爱笑，但只要眉眼一弯，苏铭轩就觉得他周遭的那股清冷劲儿全没了。
那什么时候，他身上的疏离感才会消失不见呢？
如果有机会，苏铭轩想去参观一下他的小世界，看看里边长什么样子。
林子俞总是给他一种波澜不惊游刃有余的感觉，如果染上一点其他的神情，比如生气，无奈，失措，恐惧。
苏铭轩常想这么做。
但目前他们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可以任由他乱来的地步，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夜色浓得像池墨砚，一轮清冷的月亮独挂上空。
苏铭轩看了他一会儿，在林子俞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之后，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近的林子俞甚至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楚苏铭轩的瞳仁是什么色。
墨黑的，如曜石一般。
他稍有一秒的愣神。
林子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想偏头躲开就听见那人一本正经地说，“有只虫子。”
林子俞:“？”
他当然不信，这家伙一肚子坏水，逗他都快逗上瘾了。
苏铭轩见他还在要躲，轻笑着唉了一声，拉住林子俞的胳膊，“真的有，待在你头发上呢，我拿下来给你看啊。”
或许是这次的语气太过真诚，林子俞在心里叹了口气，任由他拉着自己，站着不动了。
苏铭轩煞有介事地伸手去拿，两指捏着移到他同桌面前，然后指腹相互一搓，什么也没有。
林子俞看着他，“哪呢？”
苏铭轩真诚地说:“我没抓住，刚飞走了。”
“......”
那家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差一点就靠倒在了林子俞身上，他说同桌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这么相信别人他同桌是怎么长大的。
小时候可能给颗糖就跟着跑了。
林子俞轻啧了一声，蹙着眉说下次不相信你了。
——这些表情要比他平时鲜活多了。
苏铭轩还是笑，实在没忍住就往他同桌身上倚，他弯了点腰，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林子俞的肩膀那儿。
林子俞没由来的怔了下，他的骨骼居然能透过衣物感受到那人因笑意而轻颤的身躯，震得他肩膀发麻，心尖泛痒。
好一会儿才小声地让他起来。
地面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暖黄色的灯光一照，莫名多了几分暧昧不清的氛围。
苏铭轩笑够了直起身，不经意撞进了那双清澈的琥珀眸里。真的是，干净得要命。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林子俞的时候，自己刚睡醒，看见旁边有个人的时候先是懵，后来是恼，刚要发作的火气就因为那人的一个转头给浇灭了。
这件事儿苏铭轩还一直耿耿于怀，自己这脾气说收就收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对自己性格很清楚，越是不让干的事情他越想干，和林子俞混得稍微熟一点以后，就控制不住想去打破那条防线，去一步步试探直到那人全盘接受。
苏铭轩偶尔冒出的新鲜感会使得他更恶劣，他本身是懒散的，若一件事情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后，感兴趣的程度就会因此减弱，最后悄无声息的退兵收线，转移到下一个更有趣的事物上。
要这么说的话，他可从来不是什么长情的家伙。
至少目前不是。
又是一个周五。
和平常一样，林子俞收拾好东西，准备出教室。
他把手机关静音了，所以并没有收到许岚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
林子俞点开界面，她说今晚有事不回来，家里阿姨也请假了。
下边还有一条转账。
林子俞习以为常地敲了个“嗯”过去，他不需要问其他的，只需要接受信息并去执行就好了。
苏铭轩将他的篮球固定在两把椅子中间，拉起一边的书包带子背上，也一块儿出去了。
陆北安和叶子航跟在他俩后边，盘算着这个周末怎么过，去哪能找点乐子。
四个人两前两后的下了楼梯，“五班的那几个说这周末约不约场篮球。”
“哪几个？”苏铭轩问
陆北安报了几个人名，苏铭轩毫无意外的，一个也不记得，听着挺熟悉，就是人对不上号。
时间定在周六下午，苏大爷的周末从没有上午这一说。
出了校门，基本就是兵分几路了。
“你不回家？”苏铭轩问他
林子俞看向那人，随意嗯了一声。
不想回。
苏铭轩像是有点意外，“那你去哪？”
人行道旁的红绿灯在一闪一闪的，林子俞盯着某处恍了神，他说，“不知道。”
搬到这座城市刚满一个月，整天两点一线，感觉哪都不熟悉，陌生的面孔贯穿街头巷尾，不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不清楚能在这里待多久。
哪都不是落脚点。
苏铭轩把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听见林子俞问他怎么还不走。
“家里又没人着急等我回去，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林子俞没说话了，无意看见他手机界面上和某家酒吧的预约内容，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苏铭轩察觉到了，挑着眉促狭地看他，“怎么，一块儿去？”
还没等林子俞开口，他便拖长了嗓音故意说，“啊，可是好学生不能去那些地方。”
林子俞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
苏铭轩凑近说咋了我这人咋了，要去行啊，我让老板给你开个卡座，汽水免费烟酒现备，整天刷题脑袋迟早有一天要被你虐待机。
黢黑的眸子里映着一个林子俞，眼尾的笑意藏得不是太好。
苏铭轩就是这么个性格，慢热又闹腾的，认识前冷冰冰的两米八的气场，熟悉了就怼天怼地没个正形。
林子俞直视着那双眼睛，语气平淡地问他，“什么酒吧六点多开门？”
苏铭轩闻言笑了一下，“这不是去过吗？”
林子俞不接他这句话，只说，“走不走？”
黄灯闪了三秒，绿色的小人便亮了。
他们顺着人流穿过马路——苏铭轩当然不可能真的带他去酒吧，就他同桌这一脸乖宝宝像，可能刚进门就被酒保拦住了。
林子俞轻挑了下眉，“怎么，又不去了？”
苏铭轩不甚在意地，“我不得为我自己考虑一下么，怕你告状，周一来学校等着我的就是一份三千字的检讨。”
林子俞蹙了下眉，“告状？”
语气里满满当当的嫌弃。
苏铭轩见好就收，弯着眼睛去拉他，“我瞎说的，唉看路，要撞树上了。”
林子俞将视线转向正前方后便不说话了，惹得那家伙更放肆地瞎乐。
“怎么？生气了？”苏铭轩憋着点笑，稍微偏头要去看他同桌的反应。
林子俞不看他，“谁生气了。”
苏铭轩不逗他了，说你看下边那条街，有家铜锣烧很好吃。
太阳归山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人行道两旁的路灯也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夜市街小店前都挂着招牌灯，琳琅满目的小吃从街头摆到街尾。
苏铭轩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年，也很少去周边转转，这次大概是个例外。
摊位的大娘给他们用两个袋子装好铜锣烧，笑着递过去，顺口寒暄了一句说你们是不是还在读书呀，刚放学吗？
苏铭轩嗯了一声，接过后分了个给他同桌。
其实放了好一会儿了。
整条街都热热闹闹的，两旁摆满了商品，林子俞顺着道路中间走，暖烘烘的灯光将他圈了起来，苏铭轩看向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林子俞最有烟火气。
夜市有段拐弯处是在江边，晚风扑飒飒地吹着，将各色各样小吃的香味传出小巷。
桥上有卖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吸引的都是些小朋友，盯着就走不动道，揪着父母的衣角小声说我也想要这个。
苏铭轩瞥见了，他指了指桥上的小贩，语气随意地和林子俞说，“就那种气球，我记得十年前就有人在这儿卖了，当时我还骗我妈说......”
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像是想起什么，映在他眼底的光黯淡了一瞬。
林子俞看向他旁边的人，“什么？”
苏铭轩看着那些发光的小玩意儿，声音突然放轻了，“我骗她说买一个回去挂我房间里吧，她答应了，让我自己挑一个带回家，结果这气球还没有三天就漏气了。”
江面上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陈年旧事的电影突然插了黑白片段——
其实那个气球并没有漏气，是苏铭轩自己用尖锐的东西扎破的，皱巴巴地瘪成一团躺在地上。屋子里很暗，唯一的一点光源就是床头暖黄色的小灯。
玩偶气球在笑，笑得苏他头皮发麻，从脚底蹿起一阵寒意。
他觉得有东西堵在胸口那儿，呼吸不了，像是有人封住了他的口和鼻。苏铭轩就这么抱着膝盖蜷在墙角，冷得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买完它的第二天，杨婉清死了。
死在了那片海里。
思绪被拉远了，冥想只是几秒，又漫长的仿佛几小时。彩色的灯光重新汇进电影里，苏铭轩缓过神，朦朦胧胧地听见林子俞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刚刚走神了。”他哑声回道
苏铭轩清了下嗓子，“走吧。”
林子俞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石桥上飘着的气球，风吹着，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足的原因，林子俞觉得玩偶的表情有些怪异。
“林儿？”
听见苏铭轩在前边叫他，林子俞回头，没再去看那个气球，“来了。”
这个称呼是从英语老师的那堂课衍生出来的，苏铭轩也不常喊，偶尔随意一叫，就会让林子俞愣一下。
南方人的儿化音很绵很软，这家伙平时说话就自带戏谑，偏偏苏铭轩尾音还会上扬几分，像把小勾子，勾得他总觉得耳朵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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