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轩现在心情烦到极致，他旁边的“不速之客”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
那人看过来时琥珀色的瞳仁都折射着浅浅的光，像是窗外的，又像是眼睛本身的，清冷得如一汪潭水，莫名使苏铭轩全身的燥意都在这一瞬间停止营业，没了脾气。
像是天生带着一种屏障感，让人一眼就觉得他并不属于这里。
林子俞也怔了怔，上次只看到了一个侧脸，这么一对视，冲击性就更强了。
他面前的人面容棱角分明，鼻梁直挺，偏偏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细看却没几分温度，带着点刚睡醒的起床气，整双眸子都泛着一点红。
但即使这样也遮不住那人身上的戾气，眉宇间透着不耐烦，他轻啧了一声，语气算不上很好，“你哪位？”
林子俞没什么表情地直视着他，半晌才淡淡问了句，“这不能坐？”
苏铭轩不太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问作回答。他顿时眯了眯眸子——这是他不爽时下意识的动作。
陆北安老早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了，转校生看着不太爱说话，会正面刚是他没想到的，现在他已经在脑海里替林子俞想了一百种被轰走的方式了。
周遭一圈都悄咪咪的听着，面上却都在各干各的事情。
大概对视了两秒左右，苏铭轩轻挑起眉，语调里带着点不易察觉地痞气，“行，你坐。”
陆北安：“？？？”
吃瓜群众:“？？？”
这剧情走向不对劲啊，那么大个瓜说没就没了。
陆北安有些恍惚地看着叶子航，“这算怎么个事儿？”
他俩瞄了眼隔壁组的最后一排，一个继续伏在胳膊肘补觉，一个在很随意地翻阅新发的教材。
来个人解释一下？
这画面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感。
城市高楼的霓虹灯璀璨夺目，灯火通明的广场倒映在江面上，晚风一吹，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林子俞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街道两旁的树木随风摇曳，他驻足在十字路口旁，等到第二轮的绿灯闪起时，才往前走。
并不是那么着急回去，能晚一些也好。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偶然路过了几家晚上才开门的小吃店，里边大多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喧闹得似蝉鸣一般聒噪。
林子俞往乱哄哄的烧烤摊上随意一瞥，那个低着头玩手机的家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轩哥，再不喝一杯就过意不去了吧？”
被喊的人闻言抬头笑了一声，“你们太菜能怪我？”
“屁，你那叫不按套路出牌，我不管，你得喝，我们都输了几瓶啤的了。”几个人哄闹着，都一副你不喝就不罢休的模样。
少年无奈，像是遭不住他们诨，接过喝了。
一群人这才满意的笑笑，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唉，吃菜吃菜，我去，这烟够呛啊。”
苏铭轩把杯子放回烧烤架上，却在抬眸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这人有点眼熟。
林子俞无意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稍微一愣，随后抿着薄唇错开了视线，重新匿进夜色里，往前走了。
苏铭轩记忆库里压根儿就没有书店后边的小卖铺见过这一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能第一面就记住的人不多，他的新同桌算一个。
旁边的人注意到了，“看什么呢轩哥？”
“没什么。”
“来来来，兄弟们接着喝，说好的不醉不归啊，快点，轩哥也得满上。”
苏铭轩任由这群人闹，他看了眼自己还剩10％的手机电量，朝柜台那喊了一声，“老板娘有充电宝吗？”
系着围裙的妇女走了出来，说着一口本地方言:“等下子哦，我去给你拿。”
苏铭轩无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外边的街道，好半响才回过神。
说来也可笑，他待的圈子烟火气太重，熏得他快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以至于碰上了一个干净得一眼看得到底的人，会认为那家伙有些另类。
像不合群的怪物。
烧烤架上的浓烟氤氲了他的眼睛，使远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像是覆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看不清楚，触不真实。
林子俞站在家门口的两米开外，没敲门进去，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里边儿的闹剧演完。
准确来说，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个家，从离异到重组，似乎才过了一段时间，又像久到几年，一切发生得都很顺然。
当初许岚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跟他提了一句，她离婚了，过段日子会带着他搬到另一个城市生活，说是那有一个叔叔，对她挺好。
后来就有了另一张红本本，照片上那个陌生的男人，也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另一个直属亲戚。
从此生活荒谬地替他连成了一条线，他就像被许岚安放的坐标，只需要顺着她给的路走就好。
“闹够了没有？没闹够出去接着吼。”
林子俞只听见这一句，他正垂眸看着映在地上的影子，门却突然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刚还满脸不耐烦的男人愣了两秒，随即无奈的笑笑:“小俞回来了？干嘛站在外边不进来。”
伫立在原地的少年也同样一愣，好半响才松开抿着的唇，朝那人微微颔首，“盛叔叔。”
盛博应了一声，侧身让林子俞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了。
客厅里，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气氛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却也没了继续的意思。
站在二楼拐角处的另一个男生顿了顿，在与他无意对视的时候立马皱紧了眉，排斥的眼神毫不避讳，就差把“我讨厌你”这几个字挂脸上了。
“得了吧，别摆出一副慈爱老父亲的模样，你再怎么凑上去也是热脸贴冷屁股，真没劲。”
那人语气里的不屑与轻佻毫不避讳，导致盛博才消下去的火又“蹭”地上来，怒道:“盛瑞你怎么说话的？大晚上的别惹我把你遣到外边去！”
那个叫盛瑞的男生顽劣地哼笑了一声，“我怎么说话的？我就这么说话啊，实话你还不爱听，你看人家有想跟你好好说话的意思吗？整天冷着张脸给谁看啊。”
林子俞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神情淡漠地看向客厅的落地窗，玻璃上映出了小区里橙黄色的路灯。
盛博音量一下子提高几个度，“行了！当初就应该把你扔给你妈，整天没一刻是消停的！”
站在楼梯上的少年脸色瞬间变了，“是，我就该被你扔外边自生自灭，”盛瑞怒极反笑，指向林子俞，“他呢？啊？你们和睦融融才像是一家人，我倒成了个外人，真恶心啊。”
男生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转身上了楼。
“盛瑞！”
回答他的只有被砸得震响的房门。
这气氛导致男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他张了张嘴，看了眼缄默着站在一旁的林子俞，又疲惫地叹了口气。
许岚披了条披巾在身上，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无奈地皱了皱眉，对这些翻来覆去的对话也是头疼不已。
许岚看向林子俞，“回来了？先上去吧，记得定好闹钟，早点休息听见没？”
林子俞低低地应了一声。
刚上到一半的台阶，就又被叫住了。
“唉小俞，明早一块坐车去学校吧，我让刘叔就着给你俩送回去。”盛博说
林子俞停在拐角处，顿了顿神色，随即语气不变地回道:“不麻烦了，我走路去就好。”
盛博啊了一声，“这样会不会比较耽误时间？盛瑞那小子不懂事儿，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林子俞面不改色地轻声打断，“不碍事的，谢谢叔叔。”
礼貌又疏远，是他最拿手的表情和语调。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愣了一下，有些发怔地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
他自认算不上是一个好父亲，曾经不是，现在也不是。
许岚伸手将少许发丝挽到耳后，把桌上的茶倒出了一杯来，递给盛博，“今晚也有工作吗？”
盛博捏了捏眉心，接过了那杯温茶，“有啊，但不是太多，大概一个小时能结束。”
他抿了一口茶水后，又朝许岚轻声开口道:“挺晚了，累的话就先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许岚在沙发旁放了个薄毯，放轻脚步也回卧室去了。
林子俞躺在床上，刚洗完澡的发梢还在湿漉漉的，耳机里的歌曲在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着，却迟迟没有捎来睡意。
他偏头看向阳台上溜进来的点点月光，随后起身，走过去把拉到一半的窗帘全关上了。
他不是太需要光，房间里越黑越好。
只剩下自己的感知还活着，再闭眼缓慢地描摹出夜晚的模样。
寂静的，无声的，连七八月份聒噪的蝉鸣都没有，因为他用耳机堵住了这个喧嚣热闹的世界，不喜欢，不迎合，不强融。
翌日
林子俞刚放下叉子，就听见有人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下来。
盛瑞顶着头乱发冲到客厅里，在沙发旁找了两秒就大声喊道:“我书包呢？！还有我篮球哪去了？你们谁拿我东西了？”
家里雇来的阿姨闻言从厨房里出来，“哎呦，我给你收门口放着去了，怕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整忘了。”
盛瑞没忙得反驳，因为他看见林子俞打开门要走了，不知道又是哪一股男孩子的好胜心，冲着就到玄关处换好鞋，把书包甩到背上，才说:“啧，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别再乱动我东西。”
他抱过篮球，将门砸起来关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家里阿姨让他吃完早点再去学校。
林子俞临时改了个方向，随即径直绕过司机的车，往他昨天去的路走了。
又转到了个他不熟悉的环境里，就只好安静一点，再安静一点，尽量不与外界产生联系，避免和人群有任何摩擦，因为转到哪都一样，这次也不例外。
清晨的阳光很暖，懒洋洋地倾洒进六班教室，笼罩着一群睡眼朦胧的家伙。
叶子航打了个哈欠，换了另一只手杵着下巴，小分子电磁场什么的一句也没听进去，“啧，真他妈困啊。”
坐他旁边一直在偷吃零食的小胖抬了抬头，“困就睡呗，怕啥。”
叶子航烦的，“算了，我怕他找老头告状。”
他回头看了看苏铭轩空荡荡的座位，疑惑道:“这家伙又和陆北安去哪鬼混了？”
小胖耸了耸肩，说:“轩哥早上第一节课缺席不很正常嘛？”
正说着，就听见有人一巴掌拍在了教室门上，接着是一声气势如虹自带扩音效果的“报告——！”
差点震掉物理老师手里的半截粉笔，“哎！你们什么情况！都大半节课了怎么现在才来？”
陆北安连忙站好，收回了拍门上的手，“报告老师，今早闹钟坏了，凭我热爱学习的积极性赶来的。”
班里人大部分人都醒了，纷纷朝门口望去。
物理老师冷哼了一声，对他这番话不予评价，只是下巴一挑，问旁边那个不穿校服的家伙，“那你呢？你又是什么理由迟到？”
苏铭轩借助站在他右前方的陆北安，悄悄把充电宝的数据线塞进口袋里，闻言随口一说:“啊，我也起迟了。”
“迟到都能赶一起来是吧？你俩能不能凑一块儿学点好的？”
秉持着能混一分钟是一分钟的原则，教室里一圈伸着脑袋看戏的。
陆北安打算重新解释，“是这样的老师，我今早......”
“他今天早上因为起迟出门太急，不小心把脚给崴了。”苏铭轩没给他说完，自己接着陆北安的话开始往下胡编乱造。
“好巧不巧，我也起迟了，就撞见了一拐一瘸的陆北安同学，我雷锋精神，好心将他一路扶到学校，中途耽误了点时间，还请老师见谅。”
陆北安被他这脸不红心不跳的编造给整愣住了，不是，你编也得给我编个靠谱点的理由啊，这种崴脚的老梗算怎么回事儿？
班里一阵毫不避讳的笑声，“神他妈雷锋精神，也就这哥说得出来。”
物理老师好整以暇地背起手来，“哦，这么说，要不要让学校给你搬个奖啊？”
苏铭轩当真思考了两秒，“这个可以有，最好弄个表彰大会什么的。”
物理老师:“......”
小老头才不买他的账，“别跟我瞎扯，进来拿书滚出去站着，我管你们什么歪理由，都快下课了才来，像什么话！”
冗长的走廊上不时传来郎朗书声，只是六班的后门处倚着两个用课本挡脸补觉的家伙。各个班老师的声音都如同催眠曲一样，在每一天的早晨上演着。
苏铭轩脑袋一歪，盖在脸上的书差点滑落下来，他拿掉充当眼罩的课本，看了眼安静的走道，啧，怎么还没下课。
他从后门悄悄往教室里瞄了两眼，物理老头的地中海依旧是亮点，看样子离秃完不远了。
苏铭轩正准备倾回身子，视线却不经意地瞟过最后一排的座位，然后将目光定格在他的...新同桌身上。
那人在趴倒的后三排坐得笔直，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苏铭轩突然顿了一秒，这节课是物理课没跑了，可他要是没看错，他同桌貌似在写数学。
？
物理课做数学试卷？课都没上他还写得行云流水不带停顿的，这操作怪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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