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快跑!别和偏执狂谈恋爱!>第5章 刺点(下)

在某个偏僻古朴的英国小镇里,曾经生活着这样的一群孩子,他们每天都会约好放学来公园里玩“海盗与海怪”的游戏,其中小女孩在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向来是当海盗王不二人选,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儿则围着她团团转,只有一个年龄较小且体格最弱的小男孩追着那群孩子身后跑,为了融入集体,他自愿被随意驱使,让当海怪就当海怪让当水手就当水手,有时候甚至要扮演被海盗们拳打脚踢的路人。但大家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他,游戏结束后,他们都是好朋友。

所以每天小男孩都玩得都很开心,直到夕阳逐渐要落下,小女孩的母亲出现在公园里吆喝着她回家吃饭,男孩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年纪最小的那个目送着他的小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离开,然后独自一个人在滑滑梯上扮演起海盗王的角色,命令左边的鹅卵石水手拔锚,命令右边的体格稍大的石块水手扬帆,目标是最右边的榆树海怪,“前进!”他厉声喝道——这场游戏通常会进行到母亲下班前,他不得不回家为止。

然而有一天,他的一个小伙伴因为父母晚回家,于是留下来多陪他玩了一会儿。小男孩依旧是海盗王,他的小伙伴充当水手。玩着玩着,小伙伴突然抬头问他:“亚蒂,你为什么不回家呀?你不饿吗?”

小男孩放下自己用来指挥的树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半晌回答道:“我想回家,但在家里要一直等。”

“等谁?”

“等爸爸。”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

“那你在等什么?”

小男孩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像平生第一次发现这个循环是无解的,是无尽的。但他忍住泪水,咬着牙,还是执拗地回答——

“等……爸爸回来。”

小男孩回到家里的情景一般是这样的:母亲系着围裙端坐在长桌的一边,两只胳膊交叉搭在一起,像尊雕塑,一动不动,桌上摆着三副餐具和一些简单的餐食,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甚至听不到女人的呼吸声,只有悬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摇摆。小男孩脱了鞋袜和脏污的衣裤,去卧室里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回到餐厅,坐在母亲对面,模仿着母亲的样子,也把两只手交叉搭在胸前,然后在剩余无尽的等待中,听着钟摆“滴、答、滴、答”的声响。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男孩也曾偷偷尝过一口菜,被发现后,母亲勃然大怒,嘶声力竭地打了他一顿,怪他没教养,但他现在懂事了,知道即便再饥肠辘辘,也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只是……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呢?

于是他小声问母亲:“妈妈,我们在等谁?”

“等你爸爸。”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呢?”

“那就等到他回来。”

又是一个无解的循环。小男孩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的母亲本性不坏,只是格外严厉,不会真的让他饿到昏过去。往往在钟表敲响八下时,母亲会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然后起身离开餐厅,卧室如果没关门,就会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哭泣;小男孩也终于可以尝一尝母亲做的美味佳肴,只是饭菜通常都凉了。

时间又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母亲做了几道热腾腾的美食,满脸喜悦,招呼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来吃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男孩也情不自禁沉浸在喜悦之中,并且从那天起,他再也不用等到八点才能开饭,也不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但这段特殊的童年往事,却像是一柄烫红的小勺,在他幼小的内心里掏出一个洞来,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在钟摆“滴、答、滴、答”无尽的循环中,隐隐感觉自己还是在等着什么人——是父亲,还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而那个人会不会来,他也不知道。

生命留给他的启示只有等待,以及耐心。


第二天从宿醉中醒来,亚瑟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环顾空无一人的寝室,心里难受极了,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卫生间里,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抓着马桶,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这时,卫生间外面有人敲门。“亚瑟,你在里面吗?亚瑟?”是王耀的声音。

不同以往的是,亚瑟这次非但没有再因为听见他的声音或者看见他的人而感到烦躁,反倒是扭曲的眉眼松弛下来,原来他没走。在外面的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亚瑟从马桶上爬起来,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脏污的嘴唇,洗了洗手,然后打开卫生间的门。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亚瑟瘦削的下颌上还滴着水。

“你——”

“为什么要回来?”亚瑟冷声说,“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王耀手里端着一个奶锅,愣在原地,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没面子了?也的确,昨天他神志不清又哭又闹的样子确实反差够大的,今早在卫生间而不是在某个地缝钻里找到他,已经算他脸皮厚了。王耀憋着笑,伸出一只手,两指并拢,向他煞有介事地保证道:“我发誓,绝不说出去。”

“万一说出去了呢?”

“那我是小狗!”王耀挺了挺胸脯,一副骄傲的口吻。

亚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但对方惊讶的目光又令他很快收起笑,板起脸,一字一顿地“警告”他:“这是你说的!”

知道亚瑟没有真的生气,王耀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快步走进寝室,把手里的小奶锅放在自己桌上,招呼他过来尝尝。

“这是什么?”亚瑟疑惑地望着那一锅白色的汤,在王耀用勺子搅动的时候,里面偶尔还会有一丝橙黄的东西飘过。

王耀歪头想了想,不确定亚瑟理不理解什么叫“大米稀饭”,于是用最通俗的话解释道:“这是……用米煮的汤,我又特地请食堂阿姨放了地瓜,喝起来甜丝丝的,不会没有味道。你昨天喝得那么多,刚才又吐得那么厉害,最好吃点清淡的,对肠胃好,要不胃出血了就麻烦了。来,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双笑盈盈的黑眼睛蛊惑了,亚瑟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开嘴,让他喂了一口。米汤确实如王耀所言,除了一丝丝甜之外没有别的味道,当他咽下去的时候,脆弱的肠胃也没有不适的反应,反倒是暖融融的,舒服许多。于是在王耀热切的注视中,他不自然地点点头:“还不错。”

做饭的人最乐意听别人夸赞手艺好,王耀也不例外。他喜滋滋地把奶锅推到他面前,让他多吃点,一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刚才是多么多么不容易,才说服食堂阿姨让他进去下厨。

亚瑟低头一勺一勺喝着汤,一边耐心地听这些他并不关心的琐事,虽说不关心,但他也不反感现在的气氛,听一个人没完没了的絮叨,似乎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总比一个人宿醉好。说着说着,王耀又扯到自己早晨起来搬酒瓶,收拾昨晚残局,而他却像个睡死过去了一样,还打着很响的鼾声。

亚瑟立刻抬起头,诧异地问:“我睡觉打呼噜吗?”

王耀一愣,没想到他还挺关注自己形象的,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肘捣了对方一下:“开玩笑的,公主怎么会打呼噜呢,”说完,他又补充道,“诶,你偶像包袱这么重,以后干脆去当爱豆吧。”

“好啊,以后我雇你做我的私人厨师。”

“有眼光!”王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亚瑟笑了两下,低头继续舀汤。喝着喝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思索了片刻,终于难为情地吐出一句:“抱歉,昨晚我失态了。”说完又埋头赶紧舀了两勺汤,好像生怕对方发现自己一脸别扭的表情。

难得高岭之花愿意放下身段,王耀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本想多逗弄他几句,但瞥见对方脸颊上两团红晕,想了想还是收住念头,大方地朝他伸出自己的手:“道歉接受,这次就算我们扯平了。亚瑟,我们和好吧?”

“……好。”


因为家教的缘故,亚瑟平时不习惯与别人有身体接触,但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人,先是众目睽睽夺走自己的初吻(他才不相信那只是个乌龙),还得寸进尺地舔了自己的嘴唇,现在又主动要和自己握手言和,而自己竟然还感到高兴。不知不觉中,亚瑟发觉自己已经为他多次降低自己的底线。

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因为自从乌龙那天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中走不出来。这股情绪的如果用一杯鸡尾酒比喻,那就是用浓烈的伏特加做基地,又浅铺着一层水果汁的酸涩,自胸口燃起的一簇火焰,卷起无法浇灭的热浪,在酒液表面热烈地翻涌,炙烤着悬在半空中的冰块,消融,落下白烟,露出一颗通红的心脏。

回想起这冷战的半个月,每每想到王耀的脸,自己总会下意识皱起眉头,心情变得浮躁不定,但偏偏王耀的影子又像个贼似的,在自己的脑海与心脏之间窜来窜去——于是一簇名为“讨厌王耀”的暗火,时常在他的肋骨下烧灼着。特别是那天在门外听见王耀说吻他是个意外,那一瞬间,他心中的委屈竟然大过愤怒,恨不得冲进去揪起他的衣领,给他来上一拳解解气。

当天夜里,他在操场上走了很久,直到寝室熄灯才回来,一个人缩在被子里,脑海中仍走马灯似的滚动着王耀说的话,幻想着他那一刻的表情,到底是无所谓还是玩弄?越想心里越焦虑,心里像被针扎,两只常年冰凉的手此刻却像攥着火焰,烧得手心落汗,烧得心房悸动,烧得魂不守舍,不得入眠。于是他不得不双手在胸前合十,直面一个他逃避已久的问题:我是不是一吻钟情了。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严格说起来,除了那天的事情之外,王耀再没做过任何出格或者撩拨他的事情,其他人也早都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有自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整日跳来跳去,每天想王耀的时间甚至比他想过往那些咬牙切齿的仇恨的时间还要多。

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他反而坦然了许多,全身的火焰终于渐渐熄灭,湿汗淋漓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睡意就向他袭来。

但他不打算先示弱,毕竟有错在先的又不是自己,他要等王耀主动来哄他,向自己道歉,到时候自己再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与他和好。既然王耀会主动献吻,就说明是对自己有意,以后只要自己有所表示,肯定水到渠成。

但天不遂人愿,他没等到暗恋对象和自己道歉,却先等到了母亲因病去世的消息。

那一刻,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吵着要回去,但姑父却冷酷地拒绝了他,甚至反问他就以他现在的能力和条件,有什么资本和那些人斗?他被问得目瞪口呆,心灰意冷,作为儿子,母亲患病不能床前照顾,甚至母亲去世都不能奔丧,天空中仿佛有一盆凉水当头泼了下来。他背靠着墙壁,坐在寝室的地板上,心中的仇恨被酒精一点点化解成失意、无助、痛苦、不甘、颓废、嘲弄、无力……一想到自己是这个世界最不被需要的人,他的胃都痛得绞在一起,最后趴在马桶上又呕又吐,神志也变得不清醒,就像是身处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任由无助与嘲弄做桨,迎接着绝望的浪潮一波波来袭。

但就在这时,乌云密布的天空好像射下一缕阳光,因为他在迷蒙中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又令人想念的声音,声音中透着怒意,但却唤回了自己的神志,就像拨开乌云看见的太阳,狂涛中唯一可以歇息的小岛。

尽管神志不清,但他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他唯一得救的机会,是他的救命稻草,于是他使足浑身力气撑起身体,脚步踉跄却十分坚定,砰的一声打开卫生间的门,见到那熟悉又令他无比想念的面容,他简直激动得想要落泪!

他无比欢欣地想扑向那人,但酒精却麻痹了神经,让他没有顾及脚下倾倒的酒瓶,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在天旋地转中被人拽到一边凶了几句。一时间积压已久的委屈如山倒般压在他的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不要凶我,不要嫌弃我……他像个孩子似的一把抱住他,并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那人胸前,彻底释放了埋在心底多年的苦楚。

那一夜他枕在王耀的腿上,一夜无梦,酣睡到天明。


见对方放下勺子盯着自己的手发愣,王耀只恨这根傲娇木头不解人情,这人怎么光嘴上答应呢?于是晃了晃还悬在空中的手,提醒他自己还等着重归于好呢。

亚瑟回过神,心里有些紧张,犹豫片刻,终于握上那只悬停的手。两只手交叠,肌肤与肌肤相贴的一刹那,亚瑟浑身一颤,就像有道快速的电流穿过身体,隔着肋骨和衣料他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他的脸上迅速升起可疑的红晕,隐约感觉到在某种看不见的维度中,自己与眼前笑眼盈盈的人产生了一种神秘的联结,这是如同人为何会生和人为何会死一般至高的生命谜语,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一种奇异的心有灵犀,具体来说,就像从他的肋骨下凭空长出一根硬骨,与王耀身上的相连,并被施下诅咒,以后的时时刻刻,与对方相见会幸福,与对方分离会痛苦。

不过既然是心有灵犀的感觉,想必他此刻也有这样的体会吧。亚瑟慌忙撤回手,继续埋头苦吃,一面害怕被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心事,但一面又期待着对方有所回应……

王耀又不是傻子,当然发觉亚瑟的反应有些反常。一个古怪的念头刚冒出来又被按了回去,心想要是真像自己想的那样,那他刚开始也不会那么抗拒了吧,好不容易做回朋友,就别奢念什么了。

后来两个人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聊了两句,比如王耀为什么突然回来之类的,但王耀还不想和外人谈自己的家事,于是敷衍几句转移了话题。后来这样不自然的气氛逐渐消退了,因为王耀发现亚瑟对自己不但没有芥蒂了,甚至还添了几分亲密。这是他从对方的语气,眼神以及以言语难以表达的细节中看出来的。

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王耀突然抱着自己换洗过的被子走到亚瑟床前,理直气壮地说道:“今晚要委屈你跟你挤一张床了。”王耀指了指自己狼藉一片且散发着恶臭酒气的床铺。

亚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睡其他两个人的床,实际上当他抱着被子走过来的那一刻,他的绿眼睛就亮了起来,心里一阵小鹿乱撞又喜不自胜,只不过表面上还要矜持地点点头,然后侧身大方让出自己一半的床位。熄了灯,亚瑟就像着了魔似的,身体“无意间”一点一点向身边的人靠近,直到对方体温隔着被子都能传到自己炙热的胸膛时才不得不停下,另一只手在黑暗中几度靠近又收回,最后只能暗呼一口气,状似随意地问:“以后,我能叫你耀吗?”末了又紧了紧喉咙,补充道,“两个字不好念。”

“好。”王耀闭着眼睛回应,声音中带着朦胧的睡意。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句的亚瑟气得牙痒痒,难道你就不想对我换个称呼吗?

纠结半天,还是他闷闷地主动开口:“你也可以叫我亚蒂。”

“……嗯。”这下王耀连声音都不发了,直接是气音,眼瞅着就要梦周公了。

亚瑟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但心底又甜丝丝的,和今天那碗甜粥一样。于是他乘胜追击,实际上是得寸进尺地又问:“耀,我可以把手搭在你身上吗?床太小了。”

听到这句话,王耀整个人就像被人从周公的船上蹬了一脚,猛地睁开眼睛,又猛地回头瞪着身后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一样的英国人,吼道:“你到底还睡不睡觉了?你手愿意搭哪里就搭哪里,两个大老爷们儿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警告你,立刻马上闭上眼睛睡觉!”

说完,又翻身回去,调整了一下姿势,庆幸睡意没有远去,不一会儿就又沉入了梦乡;而他身后无比纯情的英国人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暗恋的心上人抱在怀里,心房被蜜汁填得满满当当,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是亚瑟心头还有一丝忧虑:他这幅随意的样子是不是就把我当成普通朋友了?难道那个吻真的是个乌龙吗?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只是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些问题,因为此刻心上人的体温和身上隐隐散发的干净清爽的幽香都令他沉醉不已,于是昏昏沉沉地也跟着坠入了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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