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感彻底枯竭, 像是一场报应一样,在江行舟给他建造的画室里,他看着那些他还年少时稚嫩的笔触, 下笔时却是一团乱麻,画出的东西连他上学时候的作品都比不上。
这样倒不如直接说江行舟没有利用价值了来得痛快, 可江行舟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他瞬间捉住傅眠的右手, “你怎么了?”
“是手受伤了吗?”
怎么会画不出画呢?傅眠是多天资卓越的画家啊, 他那么喜欢画画, 怎么会画不出画来呢?他的作品被那么多人喜欢,怎么会画不出来呢?
傅眠甩开了他的手, “手没事, 就是画不出来了。”
他似乎并不愿意多说, 避开了江行舟探究和担忧的目光,他坐在副驾驶, 按下了车窗,然后点燃了一支细烟。
江行舟透过缥缈的烟雾看着他冷冽的侧脸,声音喑哑:“傅眠,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不明白就不要明白。”傅眠抽了一口烟,吐出窗外, 道:“上天真眷顾你,能让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已经是你赚了,不然接下来你得被我利用个彻底。”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种扎人心窝子的话,脸上却没有一点儿愧疚, 这个人似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冷心冷情, 心里只有算计和利用。
江行舟认真地看着他,“傅眠,我不怕你利用我。”
“但是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能得到的他都能给傅眠送上,暂时没法得到的他就再努力努力,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没什么是他做不成的。
傅眠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出声,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道:“江行舟,你又不是真的脑子不清醒,深情种这一套已经过时啦!再说,一个沽名钓誉的小画家,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已经几乎完全消音,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雪景,将没抽完的半根烟扔到雪地里,忽然沉默下来。
江行舟固执地盯着他:“你想要资源,想要钱,想要名声,我都可以给你!”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喜欢时淮,我现在就让他走!”
“我是不喜欢你。”傅眠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道:“不是一个时淮的问题。”
他开口时满是苦涩,“……是我的问题。”
匪夷所思。
时淮这样努力上进又有天赋的演员,脾气又好,谦虚好学,一切好的词安在他身上似乎都不过分,但傅眠就是不喜欢他,不是因为江行舟,不是因为他卑劣的嫉妒。
是因为,傅眠仔细想了又想。
大概是因为时淮的品质太好了,反而衬得傅眠整个人都卑劣不堪,这种对比下的落差感可想而知,傅眠的假清高带给他许多骂声,可他的画作又能让人望而却步。
现在好了,他失去了作画的能力,留下的只是他心高气傲倔强的劣质。
原形毕露,他再也不是一块美玉,而是河边最常见的凌厉石子。
没有人会喜欢他。
江行舟酸涩地开口:“不喜欢我?”
“傅眠,你看着我。”
他将傅眠的双肩掰到面对他的方向,“眠眠,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江行舟咬着牙,“一点儿都没有吗?”
哪怕是一点儿呢?只有这一点就足够他余生回味了,哪怕真的完全是利用,哪怕傅眠真的把他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只要有一点就好,他们能和好,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因为喜欢的原因吗?
可傅眠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过了头,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没有。”
江行舟愣了愣,又道:“傅眠,你扪心自问,你说的是真话吗?”
傅眠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是。”
江行舟悲痛至极之下,却忽然笑了,“你说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敢发誓吗?”
“你敢发誓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你敢发誓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傅眠愣住。
这句“你敢发誓吗”被江行舟完完整整地在这种情况下彻底还给他,逆刃的刀锋出鞘终究是划破了他自己的喉咙,江行舟用他自己的方式,将那些伤害完完整整地还给了他。
真是,最盛大浪漫的报复。
“你不敢。”
江行舟一锤定音,把这段话彻底还给了他原来的主人,傅眠呆滞着坐在副驾驶,忽然仰头看向窗外,紧紧地咬着唇,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江行舟黑化值-30,现在黑化值为15】
江行舟没怕过天,没怕过地,小时候因为淘气被父亲打了三十板子也没怕过,但他怕傅眠难过,尤其是在不常哭的人身上,泪水仿佛也成为了一种锋利的武器,割得江行舟心口生疼。
为什么要哭呢?
承认真正爱过有那么难吗?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江行舟没见傅眠在任何人面前哭过,能带给他泪水的,只有江行舟自己而已,他才是那个把傅眠惹哭的罪魁祸首。
“算了,算了。”江行舟彻底妥协,他轻轻覆上面前爱人的手背,道:“傅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你知道的,我最不乐意看你难过了。”
他看着傅眠布满泪痕的面容,叹了口气:“眠眠,不要哭了……”
傅眠一流泪,他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能有一种方法把他所有东西都给出去,只要能让傅眠永远开心,那么他愿意的。
他两辈子都心甘情愿地栽在这个人身上,不是因为他脑子不清醒,是因为他心甘情愿,上一世的结局不乐观,这一世,才是他废心求来的最好结局。
傅眠微微张着嘴巴,缓缓抽泣,眼泪溢满整双漂亮的眼睛,眼眶红了一片,看起来极其伤心。
江行舟从凹槽里拿出纸巾给他一点点擦干净眼泪,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轻声安抚道:“眠眠,不要哭了……”
这种情景与他两年前在酒吧与时淮的第一次见面逐渐重合,当时他喝醉将走错地方的时淮认作傅眠,为那个陌生的人擦过眼泪。
如今真正的傅眠在他面前伤心难过,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真正喜欢的人就连安抚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江行舟几乎心疼得没法呼吸。
他捧着傅眠微红的脸,轻声道:“眠眠,我答应你了,我们分开。”
傅眠抬起一双泪莹莹的眼睛,看着他。
江行舟忍下心里的疼痛,继续道:“但是有一天假如你想起我了,就再来找我,我们重新来过。”
“哥哥一直等着你。”
江行舟努力地扬起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以后不会有什么时淮拦在我们面前,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天虹,你想要什么资源的时候,就过来找哥哥,去家里去公司都行,报你的名字,我下去接你。”
傅眠没说话。
江行舟絮絮叨叨的,似乎是想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当然没事也可以来找我,我随时都有时间,要是离得远了也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的号码存在你手机里了,不会变的。”
“你的胃病要多注意,过两个月再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需不需要做手术,需要的话记得告诉我,我陪你去。”
“你的衣服在二楼朝南的那个隔间里,现在越来越冷了,记得多穿点,每天的饭我叫人给你送,卧室抽屉里有一张卡,是我留给你的,你随便用,不够了再跟我说……”
“那些画呢?”
江行舟怔住:“什么?”
傅眠问他:“那些画呢?”
它们的去处是哪里?
江行舟张了张口,“你不想要了吗?”
他想说:那就给我吧。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些回忆不是他一个人的,画里是他,画外的笔触是傅眠,他们共同完成的那些画作……
现在,傅眠彻底不想要了吗?
傅眠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不想要了。”
画室也不想要了,有关画画的一切,他都不想要了。
江行舟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挽留的话了,他沉默了片刻,道:“那就扔了吧。”
所以就真的扔了。
……
和江行舟分开后的两个月,傅眠独自去了趟医院,检查结果很乐观,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不需要再做手术,以后就只注意饮食方面就可以了。
傅眠把检查结果发给江行舟一份,江行舟那边很快回复过来:听医生的话,注意饮食,不要乱吃东西。
傅眠没有回复,他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又在神经内科挂了个号。
最近,不……
不只是最近,他很久以来都精神不济,嗜睡多眠,有时候还会不自主地心慌手抖,偶尔会突然崩溃,再反应过来时,白色的画布上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污渍。
他的精神出了问题,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他才画不出画来。
医生给他开了些药让他拿回去吃,这件事傅眠没有告诉江行舟,他揣着一袋子的药从中心医院走路回去,踩着“吱呀吱呀”乱响的碎雪,傅眠不知不觉走到了天虹六角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