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萧让尘却并不给他面子,只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面前全身素衣的人,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低声对身旁的花想容笑道:“他穿客卿服不如你穿好看。”

  花想容坐在一旁,有些讶异地挑眉看他:好幼稚,这也要比一比?

  萧让尘看他一身红衣, 张扬肆意,不提那发上少了的一只蝴蝶簪子, 就凭他身上那块玉佩,便早就把他和自己五年前所见过的花想容隔绝开来了,萧让尘私以为花想容是喜欢更艳一些的颜色的,而不是像乌桓山庄奔丧一样的白。

  白术一脸淡然地行完了礼,似乎并不知道萧让尘是在刻意刁难他, 只是自顾自地斟了杯果酒,也不喝,放在桌子上似是无意地转了小半圈,从面纱下看了一眼花想容, 轻轻笑道:“这客卿服也不是谁都能穿, 但花客卿的确是更适合红衣的, 萧殿主有眼光。”

  花想容在他们暗地里的剑拔弩张中一直作身外客,可这时却未等萧让尘说话,忽然对白术发起了难:“殿主有没有眼光,还轮不着你来说,白客卿还是顾好自己。”

  白术趁着他说话的时候, 又似作无意地动了动茶杯, 看着杯中的果酒,他面纱底下的眉头轻轻皱起, 似乎有些焦急,袖子内口皱了一片。

  萧让尘闻声眼含笑意,他轻轻抬了抬眸没出声,握住身旁花想容的手指散漫地把玩着,一副轻松姿态,可周身的气息近似威压一般,带着凌人的气势,萧让尘三尺之内无人,众人很明显看出来他这是要为自家的宠侍撑腰,不准任何人欺负。

  想起近来乌桓山庄打出了白术的名号,众人皆有些鄙夷,谁不知道乌桓山庄大不如前,除非是花想容亲自来了,否则十个白术也救不了桓氏,借前辈的名号来肆意鼓作,穿着仪态皆是模仿花客卿五年前,也难怪花客卿要生气,永乐殿主要给他们殿里的人出气,他们这些常人离远一些也就罢了,又不妨碍偷偷地看好戏。

  白术微敛神色,问道:“花客卿这是何意?白术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萧让尘拿起面前茶杯搁在唇边轻轻沾了一口,接过了他的话,他眼眸幽深锐利,带着点儿笑意,声音却阴恻恻地往下沉:“左护法的意思是……你,不配穿这身客卿服。”

  他着重地加强了“左护法”三个字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具体的意思,白术的眼皮子跳了跳,显然是没想到他的重点居然在这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萧让尘这是从哪悟出来的意思?】

  花想容默默摇了摇头,他也很疑惑这个问题,心道:“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和白术吵架,萧让尘居然直接说主角不配,他真的很会骂,可惜没用。”

  在这里的三个人,最配穿这件客卿服的就是白术了,这种话对于白术来说无异于出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儿攻击力。

  白术沉默了片刻,眉眼低垂,又似作宽容地笑起来,把自己面前的果酒再次往花想容的方向推了推,道:“花客卿说的是,普天之下没有谁比您更加能配得上这身客卿服,这杯酒,权当在下失言赔罪了。”

  花想容正想顺势接下这杯酒,手还没碰到杯壁,就被萧让尘一手撩翻,酒液滴落下来,打湿了白术身上的素色锦衣,花想容见此情况,险些气笑了,他掐了掐指关节,看了眼白术,有些焦躁,白术面纱下的脸也僵了一下,知道今天他这杯酒终究是送不出去了。

  萧让尘慵懒地靠着椅背,他骨相极好,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眸带着些淡淡的轻蔑,居高临下看过去,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赔罪就不必了,左护法不善饮酒。”

  他的目光冷冽如刀,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花想容细白的手腕,却无意间触到他有些许不正常的脉搏,眉心骤然一紧,他把花想容拉进自己怀里,低声询问道:“你脉象不对,你怎么了?胸口又疼了?”

  花想容摇了摇头,安抚地反握了一下萧让尘的手,轻轻地靠在他怀里,道:“只是有些累,今天说了好多没必要的话。”

  萧让尘便笑着低声道:“他来说话你就要搭理他吗?”

  “他是什么东西,也配你来与他斡旋?少承你客卿时的习惯,不愿搭理的人就不必搭理他。”

  有他在,花想容做什么不行?

  亏他还以为是花想容看白术不顺眼,想在席上故意刺一刺他,没曾想他是根本不愿意多说这两句废话,萧让尘此时倒觉得他前几句话也像是白说了一般,就该叫人把那白术私底下收拾一顿,给花想容出气才好。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适合白术这样离得近的人听见,他表情丝毫未变,花想容却仿佛透过面纱看到了他的无语,所幸白术也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知道萧让尘刻意地话里话外不叫他好看,便拢袖起身告别,道:“既然花客卿身体不适,那么,白术告辞了。”

  看着白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终于离他们有数尺之远,绝对不会再听到他们说话,花想容凑在萧让尘耳边,笑道:“白术要气死啦!”

  萧让尘被他口中的温热气息吹得耳垂有些痒,便不着痕迹地躲了躲,笑道:“管他气不气?你开心就好。”

  花想容却道:“乌桓山庄能叫他代表过来,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能小看,我们今日如此折辱他,来日他报复属下可怎么办?”

  萧让尘看着他轻笑:“他有什么本事?不过会纸上谈兵罢了,比起他,桓无名才是最难解决的一个人,乌桓山庄这次把桓无名放到望涯会上出面,未必没有想重振乌桓山庄的意思。”

  底牌都撂出来了,也算是乌桓山庄用桓无名最后赌上一把,能不能重振家族,差不多就看这一回。

  花想容手指轻顿,问道:“桓无名什么时候出面?”

  萧让尘摇了摇头,拿着桌上的茶杯给他喂了口温热的茶水,见他摇头说喝够了,仰头便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花想容支着下巴看他,笑道:“哪有人像殿主这样喝茶的?”

  “怎么不能?”萧让尘对茶没有什么品鉴的意思,再好的茶叶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像水一样的作用,只是他见花想容笑起来,眉目娇俏,心里也松快起来,便搂着他,问道:“你喜欢这里的茶?不如我们带一些回孤湖山。”

  “我学着给你煮茶。”

  花想容笑道:“哪有殿主给属下煮茶的?”

  萧让尘握着他的手,也跟着他笑:“你怎么会和他们一样?旁人若是渴了饿了,我哪里会多看一眼?可我乐意给你煮茶做饭。”

  今夜宴殿灯火通明,整个皎月城主道上挂满了灯笼,锦绣连城,酒醉花好,萧让尘只是带花想容过来玩,没怎么注意席上的诸般事情,有想过来套近关系的,也一一被身后的何厉驱赶走,这么一来二去,萧让尘这地方倒比其他地方安静了许多。

  花想容动了动坐得有些发麻的小腿,一边吃着萧让尘夹给他的食物,一只温热的手搁了筷子覆在他小腿上轻轻揉捏,萧让尘垂着眼眸,问道:“是不是坐累了?我抱着你?”

  花想容正想回答不用,余光却看见白术一身素白,从宴席上悄然离开,手指扶额,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要去后殿里歇息,风吹起面纱的一角,白术无意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花想容看过去的琉璃眼眸,何厉发觉了二人的片刻对视,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萧让尘没听见他的回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他的目光正落在对面的一个空荡荡的位置上,细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那白术的位置:“他方才离席了?”

  花想容道:“好像喝醉了。”

  萧让尘便笑:“你不是想打他?现在是个机会,估计等酒醒了他早就忘了,也不摊上什么事。”

  花想容被他看出了想法,有些气恼地拽了把他的头发,问道:“他要是没喝那么醉,还记得呢?”

  萧让尘把他扯乱的头发顺了顺,道:“放心,我给你担着。”

  “你尽管出气,他不敢还手。”

  花想容颇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默默道:“殿主说这话,属下还以为我们永乐殿是什么邪魔外道呢!”

  萧让尘对他口中的“我们永乐殿”非常受用,笑着捏了把他的脸,反问道:“我们永乐殿什么时候对外称是名门正派了?”

  “说的也是。”花想容咬了咬下唇,起身道:“那我要去了,你别跟着我。”

  “你帮我出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萧让尘自然是无不答应,向他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人敢动你,完了快些回来,皎月城里有花灯,宴停了我带你去看。”

  看着花想容一身红衣跟着白术走远,萧让尘喝了口桌上的茶酒,何厉站在他身后沉默了片刻,俯身上前劝道:“皎月城到底不是永乐殿,护法不熟悉路况,若是走迷了……”

  他的声音随着萧让尘回头看过来的目光戛然而止,萧让尘似笑非笑地放下酒杯,嘴角一点笑意,眼神却漠然,他的指关节搁在桌边慢慢敲着,声音淡淡问道:“何厉,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护法了?”

  何厉被他的目光惊得背后出了一片冷汗,他咬了咬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躬身道:“护法是主上枕边人,属下自然要关照。”

  萧让尘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接受了他这种说法,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似是无意道:“护法每次独自离开,都会出事,何堂主考虑周到,孤确实该派人保护着他才好。”

  他一双深眸宛若寒潭,又静又冷,腰间湖熙剑明明没有出鞘,身上却溢出一股杀伐气息,压迫得叫人心悸,何厉不明白殿主的这阵怒意是对着谁,可萧让尘在外,他不能离身,只能回身向暗一打了个手势,叫他派人去跟着花想容。

  ……

  皎月城正处中原,盛春季节,百花盛开,花想容沿着道边的野花,一路跟着那个白色素衣的人,来到了整座殿后的一处空旷地带,再往前走数十步,就是一片浓密的丛林,丛林外是人工形成的一处寒潭峭壁,白术见他跟上来,停住了脚步,回头单手把头顶笠纱扯下,露出一张白玉般的清冷面容。

  “无名。”

  花想容垂眸似有似无地笑了笑,道:“客卿。”

  白术上下扫视了他一通,微笑着道:“萧让尘果然够宠你,现在你和四年前已经不一样了。”

  花想容挑眉:“何以见得?”

  白术紧跟着回道:“四年前你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一身血腥气,现在看起来身上倒是有了点儿活力,席上说话也多了。”

  最后他含笑道:“萧让尘把你养得很好。”

  花想容道:“当年若是你去,他也会把你养得很好的。”

  白术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

  桓无名的杀术不是乌桓山庄的底牌,他过于漂亮的容貌才是他最强劲的手段,往往最不可能的计谋,才能拿得下像萧让尘那样弑杀成性的谋逆之徒。

  “这招美人计,萧让尘怕是死都不会想到。”

  花想容沉默着看了他片刻,问道:“客卿既然要他死,又为何传信与我说暂且不要动手?”

  有很多次,花想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萧让尘,终于当他下定决心了的时候,白术用猎鹰传信,阻止了他的动作。

  白术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个,我听桓江说,你数日都没有去春樱楼里拿药,这是怎么回事?”

  花想容皱了皱眉,道:“萧让尘不放我下山,我怕他怀疑,也没敢偷偷下去。”

  听曲子的借口已经用过了,花想容一时没想出其他更好的借口,更何况萧让尘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反驳不了。

  白术的声音又轻又柔:“你没有药,怎么办呢?”

  花想容眼睫微颤,没有说话。

  白术看着他没有答话,轻轻敛眉,温声询问道:“硬挺着吗?”

  “疼不疼啊?”

  花想容不领他的好意,沉下了声音道:“有什么疼不疼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客卿不必如此作态,显得虚情假意。”

  白术听他指责,神色却丝毫未变,他从袖中拿出一杯果酒来递给他,轻声道:“席上萧让尘两次打落你的药,我真是没法子叫你喝上,方才我从席上离开,拿了一杯出来给你。”

  花想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胸口那阵阵的疼痛瞬间消减了许多,他合着眼睛喘了两口气,把瓷杯随手扔到一边,问道:“接下来怎么做?我们——”

  “——嘘”白术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看距离不远的那群茂密树木,眯了眯眼眸,脸色冷凝下来,沉声道:“无名,有人跟着我们。”

  花想容一双凤目沉沉,耳边散落发丝遮挡了他锐利的棱角,却丝毫不减他周身的杀伐之气,不笑的时候,那双惑人的琉璃眼睛便如同刀子一般,入目皆是死物。

  他不着痕迹地将白术挡在身后,反手从袖中翻出那把制作精美的短刀抵在身前,树林中枝叶繁茂,一阵轻风吹过,树叶交织,便响着一阵“飒飒”的细微声音,花想容眯起眼眸,一时无法判断跟踪者的具体位置。

  “呲——!”一道声音忽然从树林中穿出,透过夜空中的月光,破空而来,直抵他的面门。

  玄武位。

  花想容凝眸屏息,扬手将手中短匕扔了出去!

  “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