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与君【完结番外】>第一百章

  这一声听起来像是要撒娇一般的无助,可配合着对方如同劈柴一般的沙哑嗓音,实在让人听着有些不寒而栗。

  沈毓真心中一阵莫名的翻涌,他忍住了心中那些冲动,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师兄,韩部都跟你做了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想要从这张熟悉的脸上寻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微小踪迹。因而,他看着对方露出一些胆怯的神情来,像是在回忆一个可怖的场面一样,半晌才道:“韩部疯了。”

  “他把所有红莲教的人都叫了过来,他说反正抓了我过来,红莲教也要被你们正道铲除,不如由他亲手毁灭。因此他让信徒们自杀。他说我救不了他们,所以……”对方脸上的表情崩溃起来,像是这段回忆令人窒息一样,他用手捂住了脸。

  周君之看着对方崩溃的模样,仔细看着他衣袖中露出的白净的,没有伤痕的手腕,道:“所以,他打算亲手毁灭红莲教……”言罢,沈毓真再度看着对方,认真道:“既然如此,韩部现在又在哪里。”

  沈毓真问得很认真,然而对方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思索的表情,反而只是表情平淡,像是已经洞悉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随后虚弱道:“我不知道……我被他灌了药,然后昏睡过去。”

  他刚刚经历了极为恐怖的事件,即便真的知道什么,看到了什么,一时片刻或许也并不能回想起来。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让沈毓真并没有责怪对方,反而只是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师兄我们回去吧。”

  沈毓真如此一说,对方却像是才回过神一般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毓真,像是要探究他此刻的心理一般,念叨起来,道:“回去?为什么?韩部在哪里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沈毓真像是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迟疑和惊讶,反而平静道:“师兄有所不知,因为师兄被掠的事情,观主和几位长老,还有包括玄教在内的各大江湖豪侠都很是震惊。大家约定了十日之后进攻封门岭。我因为担心师兄,而擅自行动,提前前来。既然师兄无恙,我还是带师兄先行一步为妙。更何况,如今红莲教已同灭门无疑,只剩一个韩部,即便武功再高,也只有他一个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有韩部一人不成气候。师兄还是快些随我离开这混沌之地为妙。”

  沈毓真说得极有道理,可这显然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表情来,像是在顾虑什么一样,道:“可事到如今,又怎么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既然已剩韩部一人,你我联手,不是能更快铲除掉他?夜长梦多,若是留着他,谁也不知道十日后又该如何。”

  看着对方如此的急切,沈毓真心中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一般,只是他并没有说出口,而依旧看着对方,道:“依师兄的意思,该如何?”

  对方脸上的表情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沈毓真,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而沈毓真亦像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一般,道:“师兄说什么,我一定帮着师兄,也一定会同师兄一起。”

  这如同宣誓一般铿锵的真诚,却让对方的眸子中,莫名出现了一点破碎的意思来。像是出乎意料一般,他甚至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道:“是要我做决定吗?”

  沈毓真态度极为真诚坚定,道:“师兄是未来乾元观的观主,如今遭此大事,定然也要师兄拿个主意才是。”

  可这话,落在对方的耳朵里,像是引起了他的刺激一样。沈毓真眼瞧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即便他有所克制,可依旧掩盖不了他眼中明显的厌恶和愤怒的情绪。像是在斟酌一般,半晌,他才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落寞了,又道:“毓真,我觉得好累。”

  他说着,似乎想要往沈毓真的身上靠过去一样。可随着他身体的依靠,沈毓真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他扶住。而对方的行动也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这古老的房间中忽而传出一阵响动声。

  两个人都像是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一扇隐蔽的石门,似乎因为什么碰触,这扇石门正缓缓打开,露出后面幽深昏暗的隧道。空洞的黑暗中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同这周遭的死亡相遇,像是有什么地府的幽灵,要从黑暗的大口中缓缓爬上来。

  看着这扇石门,沈毓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对方,捕捉着对方脸上微小的表情变化。随后,他像是笃定了什么一样站了起来,向对方伸出手去,道:“师兄,我们下去看看吧。”

  没有想到沈毓真如此主动,对方脸上的表情一空,但随后他并没有反驳,而是伸出了手,任由沈毓真将他拉了起来。

  周君之并不算重,但也并不是很轻,可眼前这个人,沈毓真在拉他的时候,觉得像是在拉一张无力的白纸。

  这种不同寻常的变化,绝不是变故所造成的。然而沈毓真却并没有揭穿他,而是带着他向石门走去。

  站在石门外,沈毓真又仔细向下看了看。潮湿的楼梯不知通往何处,水雾氤氲的地下深处,似乎传来一些莫名的吼声。这种声音令人胆颤心寒,沈毓真却并不惧怕,反而对方似乎有些害怕,往沈毓真的身后缩了缩。

  这种寻求保护的意思太明显,沈毓真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了看对方小心翼翼的表情,道:“下面很黑,跟在我身边,别走丢了。”

  这听起来明显是一种保护。对方却愣了愣,像是还不习惯沈毓真这样的话,他迟疑了一瞬,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想要去拉住沈毓真的手。然而沈毓真却并没有给他机会,他反而是掏出符箓来,点燃了一团火焰,照亮下面的路。

  对方拉了个空,指尖空空如也,甚至连沈毓真的温度都没有感受到。这种失落让他愣了一瞬,但随着沈毓真向下走去,他也没有过多的时间不满和埋怨,只能随着沈毓真的步伐,向着黑暗的地下前行。

  潮湿的楼梯并不好走,且越向下,四周的空气便越是冰冷。仿佛这些空气像是凝结的冰针一般,从人的皮肤,刺进四肢百骸的肌肉中。这种不寒而栗,让人不免产生恐惧,可对沈毓真来说,他却像是经历过比这更加惊险的环境,从而对眼前的情况毫不在意一般。

  这种镇定自若,让人不免心生敬佩。对方不敢质疑,甚至都不敢说什么询问的话,只能一味跟着沈毓真走着。

  好在这条通往下面的路并不长,两人走了不过几分钟,便听见了下面传来了些许的水声。

  随后,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破败的门。而门后不远,似乎便是一个巨大的水坑。

  水坑的四周似乎有些火把,照亮了一片昏暗的环境。从火把的光照中,隐约还能看到水面上有一些涟漪,似乎有人正在水坑中一样。在这布满死亡的红莲教教址内,活人已是屈指可数,而对方的身份,也已经了如指掌。

  沈毓真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来到水池旁边的时候,却不免心中一震。

  水池中的水并不深,但是面积广阔,偌大的水池中央,站着一个穿着诡异红衣的人。而相比他身上的红衣,那张猫一样狰狞的面具,却更加让人胆战心惊。

  然而同他周身诡异的装扮不同,这隐藏了相貌的人,却格外平静地站在那里。只有在听到了响动声之后,他才缓缓转过眼睛来,以平静地姿态看着闯入了他世界的两个人。

  他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行动,甚至没有说话。而这种平静,反而抚平了沈毓真内心的不安。他明明站得那么远,可沈毓真却并不觉得遥远。

  他们平静的,隔着水池的距离对视着,明明谁都没有说话,甚至沈毓真都看不清他的脸。可这并没有阻碍两人之间的交流,仿佛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已经心知肚明。

  沈毓真深吸了一口气,然而相比起水池中的平静,身后的人却似乎并不平静。他似乎在担忧什么,也在害怕什么,甚至在见到眼前的场面时,他表现出了明显的急切,道:“毓真,是韩部……”

  他仿佛想要强调一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完,沈毓真却转过头看着他。

  沈毓真的这一眼已是冰冷毫无感情了,他像是已经洞穿了什么一样,冷漠地看着身后的人。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对方会有怎样的心情,对方会用什么眼神来看他,他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半晌,他却抽出剑来。

  明晃晃的剑光,仿佛要将眼前的昏暗刺破。沈毓真身后的人窒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明白沈毓真想要做什么。然而转瞬,沈毓真手中长剑一挥,锋利的剑气冲着水池中的人劈了过去。

  这一剑将水面都劈开了一层波纹,剑气毫无阻碍地冲水池中冲去。然而那站在水池中央的人却并没有躲开,相反,他平静地接受这致命剑气的到来,仿佛带着一种即便被劈成两半也不会躲闪的决绝。

  这种决绝令人心惊肉跳,然而那剑气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它并没有对水池中的人造成任何的伤害,反而是那锋利的剑气嘭然一声,将那人脸上的面具精准劈成了两半。

  狰狞的猫面裂开了,破碎的面具跌落进水池中不见了踪迹。而面具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与韩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那是周君之。

  第一百零一章

  水牢中一片冰冷的沉默,沈毓真静默地看着身后的人,那张同周君之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不解和惊慌。

  他像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又明显感受到了沈毓真冰冷的愤怒,因而他半晌没有说话,反而是呆呆地看着沈毓真,好一会儿才指着池中的周君之,道:“他,为什么?”

  沈毓真这才开口,声音也是冷冷的,道:“你不是最清楚吗?”

  对方显然更加慌神,忙到:“我清楚什么?他!明明他同我长得一样——”这话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恐地看着沈毓真,像是要印证心中的猜测一样,道:“毓真,你不会以为,水池中的那个才是我吧?”

  如此明显的自我怀疑,仿佛是要印证什么一样。然而沈毓真并不说话,水池中也传来一阵锁链与水碰撞的响声。他将眼睛重新落在水池中,池中的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引起了水中的一片涟漪。

  “他为什么锁在这里。”沈毓真冷静地询问着。

  身后的人沉默了起来,他显然并不清楚该如何回答。似乎在酝酿答案,然而沈毓真却又紧跟着问道:“如果是他,将红莲教所有人都杀了,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里,等待别人来杀了他。他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难道不应该逃跑吗?”

  沈毓真的质问,似乎将对方所有的回答都击碎了。他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脸上的表情也趋于平静了。半晌,像是见到事情终于瞒不下去了一般,他低下头,发出一声闷闷的轻笑声。

  这似乎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以至于他的肩膀都笑得发抖。然而在他发笑的同时,他身上的气息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不同于此前的压抑,如今,皮囊被看穿的韩部肆无忌惮地散发出属于红莲教教主的独特气息。这种张扬危险又充满血腥味的气息让沈毓真心中警钟大作,他马上离开了韩部的身边,手握剑柄,做出一个防御的动作。

  而水池中的周君之同样紧张了起来。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根本动不了,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拴住了,铁链和池水的刺骨,如同冰一般封印了他四肢百骸的经脉。此刻,他说不了话,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张地看着池边发生的一切。

  韩部冰冷的低笑声终于结束了,像是笑够了,他叹了一口气,复又抬起头来。只是这一抬头,他眼中此前的所有温良都如同潮水一般退下了,他恶狠狠地看着沈毓真,眼中的火焰似乎要将他烧灼一般,道:“你还真是出乎意料,明明我们长得一样,你却还能认出我们的不同。”

  沈毓真警惕地看着他,对方虽然还没有任何行动,但他知道韩部的实力向来不会给他留情的机会。因而,他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剑柄,只是道:“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在我眼里,君之从来都是冷静和独立的人,他从来不会过分依赖我,自然也不会撒娇。”

  “撒娇?”韩部似乎有些惊讶,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你管这个叫撒娇吗?沈毓真,恋人之间的抚慰你是一点也不会吗?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图他好看?还是馋他的身子?”

  这问题让周君之心中一沉,他从没想过韩部会问这种问题。而沈毓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并不太明白韩部的用意,他沉思了片刻,却还是道:“我喜欢他的温良坚韧,喜欢他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个动作。我比你知道的,你所以为的喜欢,更早的喜欢他。”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周君之有些无法平静,然而比周君之更不平静的,是韩部脸上僵硬的表情。他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他的眼眸中,却燃烧起愤怒的火光。片刻,他的嘴巴像是石头一样裂开了,从干瘪的嘴唇里,发出一声不甘又嘲讽的笑声。

  “温良、坚韧……”他咀嚼着这两个词,却又恶狠狠看向水池中,咬牙切齿一般道:“看来乾元观确实把你教导得很好。”说着,他却忽而抽出手中的剑,向水池中的周君之刺去。

  周君之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眼见着剑锋而至,沈毓真的长剑从旁袭来,当啷一声将韩部拍开。水池中彻骨的冷水四溅,却浇不灭韩部心中的仇恨。

  “为什么!”他怒吼着,“明明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他就能有这样灿烂的未来!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我要做这个邪教的教主!是谁规定的!我也想要有新的人生!我也想要有人爱我!有喜欢我的人!”

  他的怒吼,伴随着如同火焰一般的攻势,在狭小的水牢中四处乱窜,铁栏和池水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强大的攻势让眼下的周君之无力招架,沈毓真则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怀中,用符箓与剑气构建成一道屏障,阻拦着韩部的攻击。

  这道屏障阵法构建的仓促,且韩部的攻势凶猛,显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周君之看着沈毓真刚毅的脸庞,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打算。

  他说不了话,只能活动着冰冷的手指在沈毓真的后背写字。沈毓真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他的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退开的意思,而是道:“师兄,我已经想明白了。”

  “以前的我太幼稚,以为牺牲了自己,就可以保护所爱的人。但这又同懦夫有什么区别?我的牺牲会让所爱之人解脱吗?并不会。以前我没有参悟这一点,给师兄惹了很多麻烦。所以现在,我不会这么做了。”

  说着,他低头看着护在怀中的周君之,又道:“所以,师兄也不要学我。这次我就原谅师兄了,可以后,师兄绝不可做出牺牲自己的事情。”

  “否则,你亲爱的师弟就要守寡了。”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然而下一秒,只见沈毓真手起剑落,只听见当啷几声破碎之声。束缚着周君之手脚的铁链,顿时被他的剑气击了个粉碎。

  周君之骤然自由,可冰冷的手脚却让他险些栽倒下去。不过沈毓真眼疾手快,他一把搂住周君之的腰。将对方抱进自己的怀中。而几乎在同时,沈毓真欺身压上,按住周君之的后脑,亲吻上周君之的嘴唇。

  顷刻间,源源不断的内力从沈毓真的体内传来。这一股股强悍的暖流,顿时像是冬天中的火把一样,将周君之四肢百骸的冰冷打通了。

  然而他们在水池中的温存,全部被韩部看在了眼中。此时的韩部已经双眼血红,他含恨地看着水池中的两人,暴怒一声,提剑便向两人刺去。

  他的动作极快,攻势也更加迅猛,这让沈毓真紧急构造起来的屏障顿时岌岌可危。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水池中忽而窜出数道剑气,带着削铁如泥的气势,向着韩部冲了过去。

  这剑气相比沈毓真所持有的更加浑厚天然,虽不是大乘境界,却也足以震慑韩部。果不其然,韩部的攻势被阻挡,他只能暂时落到一边,而他刚刚落脚,只听见一声剑鸣,周君之已从水池中冲了过来。

  他的手脚上还带着冰冷的印痕,显然,即便是有沈毓真提供了内力的援助,也不过只能解一时之需。可只是这一时片刻,对于现在的周君之来说也足够了。因此他并没有犹豫,马上同韩部战成了一团。

  沈毓真也紧随其后,两人联手而攻,在这小小的水牢中,顿时击起一片片炽热的火光。

  韩部的武功在两人之上,然而此刻的他已大受刺激,不仅双眼赤红,脸上的表情都几近扭曲。他仿佛一个从地狱中而来的真正恶魔,恶狠狠地瞧着眼前的两个人。

  “师兄小心”,沈毓真道,“他好像要走火入魔了。”

  本就不是江湖正道,歪门邪道多有走火入魔之势,更何况韩部更是将整个红莲教屠戮殆尽,身负罪孽之人,又岂有不如魔的道理。

  周君之海无法说话,但他也清楚韩部如今的表象说明了什么。面对沈毓真的提醒,他点了点头,两人复又调整好攻势,对韩部发起了又一轮的攻击。

  此时的韩部,精神似乎已有些恍惚。面对两人的攻击,他的攻势虽然凶猛,但很多时候却似乎已经不能到位,破绽很多。这也让沈毓真与周君之得以抓住机会,对韩部造成牵制。韩部的劣势很快显现,可这又让他更加暴躁和愤怒,他周身的气息也更加纷乱了起来。

  “杀了你们……”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们都该死,杀了你们——”

  伴随着韩部愤怒的言语,整个水牢仿佛都在颤抖起来。砖块瓦砾咯咯作响,水池中的水更是如同沸腾一般不安地翻滚起来,仿佛连这些无生命的东西,都想要从这里逃离。

  沈毓真与周君之身处其中,更是感觉皮肤上仿佛有电流乱窜,随时都会劈下一道天雷一般。这种令人骇然的攻势显然令人窒息,他们也能深刻的感受到,随着韩部入魔的趋势愈强,他们取胜的概率越小。

  这仿佛已经变成了孤注一掷般的对决,沈毓真与周君之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不约而同举起了剑——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攻上前的一瞬,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打破了所有火热和恐怖的气息,如同一朵天降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地清晰道:“果然还是没有办法,这件事,还得是我这个老头子出面才行啊。”

  第一百零二章

  这苍老的声音让周君之与沈毓真一愣,恍惚他们曾经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可眼下情况紧急,他们居然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而韩部的表情明显也是疑惑,他似乎并不理解,在这死寂的、封闭的水牢中,为什么还会出现另一个声音。

  而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只听见水池下面发出一阵躁动的水声。众人还未搞明白怎么回事,便瞧见水池底部,猛然窜出几条白色的藤蔓。

  这些藤蔓仿佛发着白光一般,他们粗壮有力,带着自然的清澈气息,瞬间将水牢中的躁动撕裂。而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藤蔓,居然猛地掉转过头来,冲韩部冲了过去。

  韩部等着这些白色的温柔巨人,然而他现在的心中已经被恐惧和愤怒填满,面对这些白色藤蔓的到来,他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剑。伴随着一阵剑光闪过,几条藤蔓顿时被韩部切碎。

  可切碎的藤蔓却像是并没有感受到痛苦一样,它或许只是有些愤怒,这让它的行动更加坚决和迅速起来。

  再一次进攻,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韩部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骤然被这些藤蔓卷起,轰然一声摔到了一边的墙上。

  水牢中骤然遍布了各种碎石和烟尘。而伴随着烟尘的平静,韩部咒骂的声音却随之传来。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唔——!”他嘶吼着,似乎想要再次举起剑,刺向那些白色的藤蔓。然而此刻的韩部已经被藤蔓严严实实摔在了墙上。他的手上、腰上,甚至脖子上,都被这些藤蔓所缠绕了起来。

  藤蔓的力量无穷,即便韩部如何挣扎,他都不可能从中逃脱。然而已经走火入魔的韩部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他赤红着眼睛浑身发力,妄图用红莲教的功法将这些藤蔓击碎。然而就当他发力的瞬间,事与愿违的事情骤然发生。

  藤蔓发出一阵白光,这白光同韩部的功法相撞,顿时刺激地韩部惨叫了半声——他的另一半声音已经因为疼痛而发不出来了。骤然间,他像是被卸掉了力气一样,浑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看起来很痛苦,但实际上,不管是周君之还是沈毓真都看得出来,这藤蔓相比起他们的武功来说,更像是个毫无法力的普通植物。可明明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植物,此刻却让韩部脸上露出仿佛受刑一般痛苦的表情。

  韩部再也支撑不止,他已经浑身是汗,四肢百骸仿佛都被这根藤蔓吞噬了一般。片刻后,他终于再也拿不住剑,只听见当啷一声,长剑落地摔成了两半,在这水牢中悠久的回荡。

  周君之与沈毓真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现在的韩部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他垂下了头,乖巧地仿佛睡着了一样,再没有任何的挣扎和咒骂。

  而在这巨大的变故和心神不宁中,沈毓真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的他忙不迭道:“是千生花!师兄,是万剑窟中的千生花!”

  没错,周君之也认出来了,这确实是千生花,是他们曾经在万剑窟中见过的千生花!

  可……万剑窟远在百里之外,这千生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是心中有所疑惑的时候,藤蔓却又行动了起来。它温柔地卷着韩部的身体从墙上缩了回去。此刻的它没有了刚刚的攻势,而只像是一棵乖巧的植物,温柔地呵护着藤蔓中想要守护的人。而随着它的退去,藤蔓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万剑窟中的老人。他还是佝偻着身子,穿着不合时宜的破旧衣裳。然而此刻的他,浑浊的眼睛却将目光落在了韩部的身上。

  白色的藤蔓组成了一张白色的床,韩部就躺在上面,睡得安详。

  老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周君之与沈毓真,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韩部的身上。这让他仔仔细细将韩部打量了好几遍,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摇了摇头。

  “前辈——”

  直到这时,沈毓真与周君之才走了上去。因为周君之现在还不能说话,因此也只是行了礼。而沈毓真的这声招呼,显然才引起了老人的注意。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沈毓真,又将目光落在了周君之的身上。

  周君之此刻有些狼狈,更何况还穿着红莲教的衣裳,只是他一身正气,这红莲教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不见了什么邪气。也因此,老人打量了一番周君之后,脸上的表情还是比较满意的,道:“怎么了,嗓子开不了口啊?这个拿去含在嘴里。”

  说着,他毫不忌讳地从藤蔓上扯下几片树叶递给周君之。

  千生花能解千毒,这千生树的叶片,自然也有解毒的功效。两人曾在万剑窟中喝过老人泡的千生树的树叶,自然知道这树叶的功效。如今见老人馈赠,两人自然欣喜,由沈毓真说了感谢,周君之将树叶接了过来。

  看着周君之将树叶含在嘴中,老人脸上的表情也终于舒缓开了,道:“看来,你们从万剑窟离开以后,也都有了不俗的进步。老朽当年果然没有看错,看来往后,这中原武林中,又有新的血液诞生了。”

  能被老人如此称赞,自然是一件喜事。沈毓真与周君之谢过,可眼前却还有更多不解的谜团有待解开。沈毓真看着昏睡过去的韩部,不免道:“前辈此番前来,是要将他带到哪里去?”韩部罪孽深重,若是被带走,恐怕无法给中原武林一个交代。

  然而老人却并不在意什么中原武林的交代,他只是看着韩部叹气,道:“他自己走火入魔确实是他自己的问题,可我又怎么能看着他真的被你们中原武林千刀万剐呢?我这就带他回万剑窟去。千生树天生神力,或许能将他净化,那样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前辈——”

  沈毓真似乎还想拦,可老人却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过多解释了,道:“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等你们都安定好了以后,再来万剑窟找我。到时候,你们想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他说着,已经跳上了那些白色藤蔓。

  白色藤蔓像是接受到了老人的命令,它们蠕动起来,带着韩部和老人,向水池下撤退而去。伴随着水声和晃动,老人最后留下了一句:“若要那些人问起来,就说是万剑宗陈仙元,将韩部带走了。”

  随后,藤蔓钻回了地下,带着老人与韩部,还有池水一同离开了。池水退去,露出池子底部一个破碎的大洞,那显然便是藤蔓来去的地方。

  水牢中骤然间安静了下来,死亡的气息没有了,红莲教的气息也荡然无存。

  一切都如同做梦一样,这让沈毓真与周君之不免深吸了几口气面面相觑。这劫后余生一般的平静之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就在即将开口的时候,水牢上方的楼梯里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沈毓真——!”

  乔放的声音在楼梯中回荡,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等两人将目光转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乔放、岳以观和符炎慌张地从上面奔下来。

  “发生什么了!刚刚地震了吗!啊——周道长?周道长怎么穿成这样?”乔放大为震惊,而岳以观显然更加关切。他忙几步走上来,看了看周君之又看向沈毓真,道:“我们刚刚找到了红莲教的主祭坛,他们的主神煞面菩萨被砸碎了。许多红莲教的高级分子都被扒了脸皮,如今已经认不出是谁了。韩部呢?师兄怎么样?”

  他的问题太多了,这让人一时间无法回答。而沈毓真还没来得及说明这里的情况,周君之的脸色却骤然一变。他的眉头猛然拧了起来,口中更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江倒海一样,当即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慌忙转过身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师兄!”

  “大师兄!”

  沈毓真与岳以观顿时紧张起来,但比他们更快一步出手的是符炎。碧海谷的大夫不顾周君之吐出的那些污物,当即对周君之检查了一番,却不免有些疑惑,道:“他的嗓子中毒了……这树叶,不会是千生花吧?这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千生花?”

  他们并不清楚这里刚刚经历了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因此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毓真的身上——这位唯一可以解释清楚的人。

  然而沈毓真却没有解释,相反的,周君之深吸了几口气,反而开口道:“……先别说这么多……咳,先出去吧。”他的嗓音不仅沙哑难听,更是有气无力,说不了两句话,便像是忍受不住痛苦一样皱起了眉头。

  “师兄,先别说话。”沈毓真将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喉咙上,用内力舒缓周君之的痛苦。

  这显然让周君之好受了不少,他的表情舒缓了一些。而周君之说得自然也不错,这水牢确实不适合再待在这里。如今这里看起来已经没有危险,他们稍作休整,便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外面的地面上。

  第一百零三章

  再次回到地面上,外面的血腥气已是更加浓重。整个红莲教教址中依旧是一片死寂,沉重压在每一个人的肩膀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周君之显然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他的眉头皱着,本就不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不好。

  几人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寻了一片干净的地方简单休息了。符炎一边重新给周君之检查,外加又用了一些应急的药品,岳以观他们也听沈毓真讲述了水牢中发生的事情。在听到万溏淉篜里剑窟中的老人讲韩部带走以后,岳以观也不免深吸了一口气。

  “这万剑宗和红莲教到底什么关系?那老前辈怎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非要到这个时候才出来?”

  岳以观的疑惑显然也是众人的疑惑,而这个谜团,或许也只能等到周君之和沈毓真再次前往万剑窟中才能揭开了。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红莲教总教被灭,教主被抓走,如今也只剩下分散在各地的残余势力了。可这些残余势力到底也只是残余势力,没有了上层的把控,要剿灭起来也远没有以前的难度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曾经叱咤风云,在江湖上胡作非为的邪教,会以这样的场面迎来自己的陌路。

  岳以观和乔放要诶乾元观和玄教发消息去,符炎虽然还担心周君之,但看眼下周君之有沈毓真照料着,也很知趣的不当这个电灯泡,跟着岳以观走了。周君之即便有心帮忙,可他身上伤势较重,沈毓真和岳以观也不会同意他去做什么。由此,他便只好被沈毓真拉着,坐下来休息。

  周君之的手还很冰冷,沈毓真覆在他的手背上,用暖暖的内力温暖着他。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周围安静极了,周君之像是有些疲惫了,他终于像是支撑不住,缓缓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沈毓真的肩膀上。

  他们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却谁都没有说话。

  远处的天边似乎亮起了一丝朦胧的光线,黑暗即将被驱散的黎明,正是朝阳即将升起的时刻。而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两个人都知道,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像是对旧过往的挥手道别,周君之踌躇片刻,终于小声地开口,道:“韩部他说……他是我的兄长。”他说得小心翼翼,神色也有些落寞,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居然同红莲教有关。

  沈毓真知道他心中的动摇,他搂过周君之的肩膀,将人更多的往自己怀中拉了过来,道:“所以师兄觉得,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纯粹了吗?还是说,师兄觉得,自己便担不起乾元观大师兄的责任了呢?”

  沈毓真温和地问着,周君之却并没有回答,他垂着眼睛思索了片刻,道:“他说,当年我们被中原武林追杀,穷追不舍之下,将我不慎遗落。之后很多年,他都以为我死了。”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沈毓真,道:“那么在你所看到的故事里,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周君之从来没有在意过这样的事情,可如今他却同沈毓真问了出来,显然内心已极为不安。沈毓真深吸了一口气,搂着他的周君之,缓缓道:“在我所看到的故事里,那里的‘周君之’并没有这样的身份。他始终都是乾元观的大师兄,是心地善良,性格温和,受人爱戴和敬仰信任的大师兄。但是——”

  沈毓真看着怀中的人,笃定道:“你不是他。”

  “以前我也有过怀疑,我到底喜欢的是谁,是故事中的‘他’还是眼前的你。后来符大夫帮我醍醐灌顶。故事中的故事早就已经远去,师兄却是眼前的师兄。我所爱的人,便是眼前我所看到的人。况且,师兄也不是并不在意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沈毓真的剖白,让周君之的眸子动了动,他显然已经明白了沈毓真的意思,又听沈毓真道:“所以师兄也不必在意自己的身份。师兄是乾元观的大师兄,身世并不能决定今天的你。”

  这话终于让周君之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以至于他一直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柔软了下来。他靠在沈毓真的怀里,在内力的温暖和阳光的熹微中,身体的疲惫终于占据了上风。

  “回去还要处理事情。”周君之的脸上开始爬上困意。

  沈毓真知道他心中还在顾虑乾元观的事情,他点了点头,手却轻轻拍着周君之的肩膀,哄着他道:“好师兄,回去是回去的事情,师兄现在该休息了。”

  周君之并没有反驳,他轻轻应了一声,疲累的双眼终于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在阳光扫在他脸颊上的时候,他阖上了双眼,陷入了平静地沉睡。

  这一觉周君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被淡淡皂角与桂花清甜的味道所笼罩。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朦胧,微风送来几声轻轻的鸟叫,落在地上的影子里,有两三只影子在叽叽喳喳地吵闹。

  周君之有些梦中的迷蒙,他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而外面的小鸟似乎被什么人惊动了,小小的影子扑棱着飞走了,而随后,房门一开,有人轻声慢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乾元观的衣袍,生得丰神俊朗的模样,让人一见倾心。此时他的手中端着一碗热粥,带着米的香气和干果的香甜。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但在看到床上苏醒过来的周君之时,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师兄醒了。”沈毓真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将手里的米粥也放了下去。

  周君之应了一声,可一出声,顿时觉得嗓子里火烧一样疼痛难忍。沈毓真忙不迭将人扶起来,又拂手在他喉咙上用了一点内力温着,道:“符大夫说了,最近你的嗓子还是要养,不过还好问题不大,那个哑药也只是暂时的,更何况后来又有千生叶片的解毒,应该吃几副药就能好了。”

  他说着,热心地端起米粥来,道:“师兄先吃点东西吧,睡了这么久,师兄该饿了吧。”

  看着眼前香气四溢的米粥,纵使是刚刚苏醒,周君之也觉得腹中空空,确实需要一些食物了。因此他并没有拒绝沈毓真的投喂,而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等着嗓子被米粥滋润过一些,周君之才小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师兄睡了五天呢。”沈毓真笑答。

  这顿时让周君之吃了一惊,纵然在红莲教他确实受了苦,可却没想到会睡这么多天。而惊讶之余,周君之又不觉紧张起来,慌忙问到:“观中现在如何?”

  他睡了这么久,红莲教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沈毓真知道他心焦,便一五一十道:“师兄放心,如今恐怕全天下都已经知道红莲教覆灭的事情了。观主和几位长老,联合江湖各派,已经开始清缴红莲教残余势力了。如今师兄身体欠安,所有的事情便都交给岳师兄去处理了。”

  想到岳以观最近暴躁冷漠的模样,沈毓真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周君之听着沈毓真这么说,脸上担忧的表情倒是也放下了一些。不过他似乎也知道岳以观的行事作风,不免叹了一声,道:“也难为岳师弟了。”

  沈毓真笑着又喂了周君之一口粥,道:“观主也知道师兄的情况,说这些日子,师兄暂且养着。等养好了以后,再同观主商榷个日子,去一趟万剑窟。”

  解开所有谜团的一切都在万剑窟,即便知道万剑窟多凶险,可这一趟他们也非去不可的。

  周君之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但很快他便点了点头。倒是沈毓真似乎有些什么话欲言又止,这让周君之不免有些困惑起来,问他道:“怎么了?”

  沈毓真斟酌了半晌,道:“此前没有来得及同师兄说明,但是我在封门岭下的镇子里,曾经见到过一段幻境。而这段幻境展现给我的内容,恐怕同师兄的身份有关。”

  周君之表情一滞,他本以为韩部言之凿凿的话语便已经是全部,可如今沈毓真又这样说,显然是另有隐情。这让周君之心中又沉吟了片刻,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觉得不安,而是坚定道:“没事,不管我的身世到底如何,我都不会再动摇了。”

  “毓真说得没错,我如今的身份同我的身世并不相干。所以毓真夜不用担心,不管万剑窟中的前辈说些什么,我都不会在害怕了。”他说着,伸手去摸了摸沈毓真的脸。

  周君之的指尖还带着一点冰冷,但沈毓真并没有躲开,而是亲昵地在周君之的手上蹭了蹭,又亲了亲他的指尖,才复说了一声“好”。

  之后周君之又问了问观中的其他情况,沈毓真一边喂粥一边同他讲了,等吃完了粥,沈毓真去端了药来给周君之喝。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周君之便又觉得乏累了。沈毓真也没闹他,吻了吻他的额头,送他进入了深沉的梦想。

  周君之这一休息便过了半个月,等他身体大好之后,两人便找到了南宫玉。南宫玉虽然知道万剑窟凶险,而且他多少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或许同红莲教有些什么关系,他心中担忧,可到底自家的徒弟看起来态度坚决,故而便也算了允了。

  两人又稍作休整,第二日,启程前往万剑窟。

  第一百零四章

  再次来到万剑窟,这座古老的洞窟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是同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是沈毓真与周君之两个人。

  大约也是因为二人同行的关系,相比起上一次,两人反而没有觉得这万剑窟对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上一次周君之留下的记号。那记号崭新,仿佛还是昨日。

  可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有了相爱的人在身边,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没有任何担忧和害怕。就连前往窟底的路,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难走了起来。行了许久,两人终于来到了熟悉的万剑窟底。

  千生树还安静地在窟底生长着,树旁有一座熟悉的小屋。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个谁在千生树枝条中的人。

  千生树的枝条藤蔓垂了下来,它织成了一个白色的吊床,它没有展现任何的攻击性,只是安静又和谐地守护着睡在吊床中的人——那是同周君之生得一模一样的韩部。同此前不同的是,现在的韩部还在平静地昏睡,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疯癫的模样。

  老人正在吊床边查看着韩部的情况,听见响动声,他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沈毓真和周君之两人。两人并没有贸然上前,离着不远的地方礼貌同老人行礼。

  对于沈毓真的出现,老人并不意外,但对于周君之,老人却表现出了一丝疑惑。他似乎并没有料到周君之也会过来,不过既然两人都来了,他自然也不会将人哄走,而是泰然地将两人引到了那张熟悉的小桌前,倒了两杯茶,道了声“坐吧”。

  还是千生树叶泡的茶,还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味道。

  周君之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却落在白色的吊床上,道:“他会在这里睡多久。”

  老人喝着茶叹气,道:“他已是走火入魔,什么时候能醒来,便都是看他的造化了。不过,这千生树虽是能救他一命,可真等到他能醒来,恐怕也会变成一个记忆全无、武功全废的凡人了。”

  虽是惋惜,可这已经比被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好了不知道多少。

  周君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他叹了一口气。倒是老人呵呵一笑,道:“怎么,你心疼他了?心疼自己的兄弟,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周君之顿了顿,摇了摇头,道:“我虽知这或许是他被迫所为,可他残害无辜之人,罪孽深重,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上天垂怜。我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周君之这话显得有些决绝,老人又是呵呵笑了几声,目光在周君之的身上游走了一阵,才道:“想不到你们两兄弟,最终会有这样的结果。你们的父母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也要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吧。”

  老人这么一说,沈毓真终于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前辈,晚辈有事不解。’

  “你说。”老人并没有忌讳。今天的他看起来并不疯癫,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沈毓真见他显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便一五一十道:“晚辈曾在封门岭下的村子中,入了一个幻境。”

  沈毓真这么一说,老人不免抬起眸子重新打量着他,像是发现了这个晚生身上不同寻常的闪光点一样。不过他并没有打断沈毓真的话,而是继续听他道:“晚辈在那个秘境中,看到封门岭因魔气外泄,导致全村泯灭。此前封门岭曾经有村名向万剑宗求助修复镇魔剑,但万剑宗并未理会。后来,万剑宗收留了从无家可归的村民,让他们得以在万剑宗重新生活。”

  “可这些村民却并没有忘记仇恨,多年后,当万剑宗人丁凋零之时,这些人展开了反击,也就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万剑宗的内乱。”

  “而在这场内乱中,万剑宗少夫人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不知所踪。”

  沈毓真说到这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周君之拿着茶杯的手有一些颤抖,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沈毓真说起幻境中的事情。他当然知道沈毓真不会骗他,而这些只言片语,却已经在周君之的心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第一次确信的知道,师父并没有骗他,他真的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他的父母也真的在为畏难之时保护了他。他是如此的幸运,同他的兄长不同,他真的遇见了最好的师父,遇见了最好的乾元观,也遇见了最爱的人。

  老人看着周君之脸上的表情,明了他已经明白了所有。他平静地看着周君之,终于又缓缓道:“你说的不错,那不是幻境,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魔气外溢,封门岭已经救不了了。即便是后来收留的那些从封门岭出来的人,他们的身上也有被魔气侵染的痕迹。万剑宗那时已是外强中干,镇魔剑早就修复不了了。”老人叹息一声,负手看着眼前的千生树,“即便没有封门岭,还会有别人。更何况,少宗主还是个傻子。”

  “所以到头来,万剑宗剩下的,却也只有这一棵千生树了。说来真是可笑,当年没有人在意千生树,甚至还有人想要将它砍掉,用他的枝干去铸剑。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哦。”

  老人摇着头,像是回忆着那些久远的过往,又道:“当年我也是受老宗主临危之托,来到这里守护千生树。我原本以为万剑宗还能再撑些年头,最少等着两个孩子长大,或许就是万剑宗的希望,可时间不等人啊,复仇的火焰,它也不等人啊。”

  老人回到吊床前,看着昏睡的韩部,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红莲教,他们就是用那些四溢的魔气,来修成了红莲教这样的邪教吧。真是好奇,他们都跟这孩子说了什么。”

  周君之抿了抿唇,道:“他说,他们被中原武林追杀,他们要向中原武林复仇。”

  “哦——”老人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目光重新落在周君之的身上,道:“还好,还好——还好你没有受到影响,还没乾元观把你教导得很好。”

  这样的称赞,让周君之不免有些惭愧,道:“前辈谬赞,某只是幸运而已。”

  “幸运?”老人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以为谁都能平白无故的幸运吗?你以为幸运真的是你的命好吗?上天有眼,即便当年落在乾元观附近的,是你的兄长,他也生不成你这个样子。”

  “你的命数,从一开始就被人改变了。”

  老人此话一出,顿时让周君之心中一震。他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的沈毓真。而沈毓真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的眸中闪过几分惊愕地光,随后才后知后觉般看向了周君之。

  他们两人彼此都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们比谁都更明白命运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这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缘分,或许比沈毓真来到这里之前,或许比周君之所知道的,还要久远。沈毓真的到来,不仅是在他到来之后产生了改变,或许在他到来之前,命运便已经做出了改变。

  这怎么能让人不心动呢?

  沈毓真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他有些不可置信,却忽而听见老人颇为严肃地叫了他一声。沈毓真这才回过神来,仓皇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眼中明显带上了几分嫌弃,道:“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且问你一句话,你有多喜欢他?”

  沈毓真心中一顿,他赶忙跪下宣誓,道:“前辈放心,我沈毓真此生此世,已是认定周君之一人!上奏天庭,下表地府,若有二心,定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如此毒誓让周君之心中也不免动容,他恭敬在老人面前跪下,道:“前辈,我确实喜欢他。此生此世,周君之都愿同他同甘共苦,永世不相离。”

  看着在眼前发誓的两个人,老人脸上的表情也终于缓和了一些。只是他似乎还颇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终归万剑宗也早已泯灭。你们如今又习的乾元观的功法,想要重振万剑宗,也不过是我这个老头子痴人说梦罢了。”

  这对他来说,不免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周君之与沈毓真不免对视了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周君之道:“前辈何不出山?”

  老人重新看向吊床上的韩部,脸上的表情平平,道:“出山?出什么山?外面是什么世界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适应的了?”他自嘲了一声,道:“不如这此生,便都守着这棵千生树吧。等着这孩子或许能醒过来,还能跟我说说话,做个伴。”

  这样的选择是遗憾,却也是无可奈何。周君之还想说什么,可老人却挥了挥手,像是有些烦躁地赶人,道:“走吧,话都说完了,你们快点走吧。去吧,去创造属于你们的时代吧。”

  他这样说着,便已经不想同周君之和沈毓真再说什么了,即便周君之还想说什么话,沈毓真却也摇了摇头。两人看着在吊床边哄着婴儿睡觉一样的老人,终于还是闭了口,恭敬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周君之最后看了一眼千生树。

  巨大的白色树干上生长着白色的花叶,这个温柔的白色巨人,或许已经在这里屹立了数百年。而树下,像是留着一段苍老的时光,是周君之无法碰触的过去。

  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条河的河面,恍惚看到了南宫玉将襁褓中哭泣的自己抱起。

  而现在,沈毓真拉住了他的手。

  “走吧。”他温柔地拉着他,那是属于他的未来。

  于是周君之点了点头,他迈开了步子,与沈毓真一并前行。

  第一百零五章 番外

  乾元观中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景象。

  如今,红莲教已经铲除,玄教与乾元观的矛盾也已经化解,皇帝对乾元观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更不要说经历了这么多事,乾元观如今在江湖上的声望又高了不少,这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确实也应该办点喜事了。

  也因此,乾元观大师兄周君之要举办道婚的事情,不出意外地在江湖上传开了。这消息一传开,江湖上一时间炸了锅。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周君之为下一任乾元观观主的事情早就是众人皆知,而这位素来如同仙人般美貌和清冷的人,怎么会忽然举办道婚,顿时让江湖众人颇为震惊

  一时间往乾元观打探消息的人可是不少,众人都纷纷猜想着到底是哪一位仙子能入了周君之的眼。可当听说周君之道婚的对象,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可能还是乾元观外门弟子的时候,不少人都颇为震惊。

  周君之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呢?

  不少人颇为疑惑,更有不少梦碎少女捶胸顿足。可当人们再一打听,听说了沈毓真的名字,不少人顿时有了些印象。

  “这不就是凤鸣山比武时打败了玄教宇文纳,后来又闯入红莲教总坛,救下周道长的那位吗!”这两件大事在江湖上可传得不少,如今甚至在江湖茶馆中还流传出了不少话本故事,讲述这位江湖侠客的英勇。

  经人一提醒,众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于是乎,另一轮猜测便也应运而生。

  周道长不会是看上了对方的英勇神武吧?这难道就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那沈道长倒也是一表人才,与周道长相配,倒是也算是郎才郎貌——

  江湖云云纷说得热闹,再加上乾元观又广发请帖,大有普天同庆的意思,因而这向来清净的乾元观中,也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就连山下向来只是接待香客的镇子里,如今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江湖人士。

  除了江湖人士,皇帝对下任乾元观观主的道婚似乎也很关注,这几日连派了不少人,给乾元观送了不少东西。国教地位可谓悍然不动,到底是给玄教看红了眼,却也只能闭着嘴不敢出声。

  过了两日,便是钦定的道婚吉日。乾元观中处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和绸布,紫霞殿的地上甚至还铺上了红色的地毯,几个道童跑老跑去,一边洒水洒花瓣,一边将准备的喜糖分给围观的众人。

  紫霞殿中,南宫玉坐在主位上。他的身形虽然看着有些消瘦,可如今身穿着一身喜庆的道袍,倒是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弟子道婚,如此喜事,哪怕再久病不愈的身子,如今也似乎能好起来一些了。

  人群中,玄教众人也被安排到了一个好地方。如今他们出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再对他们指指点点了,玄教的众位弟子也似乎暂时放下了负担和隔阂,与热闹的人群一起看热闹。

  却唯有柳江清,他还是仰着一张脸不肯低头,可目光却并没有落在热闹处,而是落在南宫玉的身上。他深沉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隔着吵闹的人群,他却依旧沉默不语。

  不多时,伴随着香炉开道,两位身穿吉服的年轻人顺着红毯的方向缓缓而来。

  没有什么红男绿女的规矩,周君之与沈毓真穿着一样的吉服,两人手中牵着红花,在一片热闹和花瓣的纷纷扬扬中,走进了紫霞殿内。

  主持的长老中气十足地主持着流程,两人拜了老君,又拜了南宫玉,喝了合卺酒,最后由主持念诵了祝词,在乾元观的名册和皇家人士带来的官府印碟上签了名字。两人便算是正是确定了身份。

  流程虽是简单,但热闹却并没有消散。如此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乾元观也摆了三天的酒席,宴请四方来宾。

  对于江湖侠士们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辈子恐怕也就只有这一次了。更何况乾元观的饭菜可口,很多江湖侠士们平日里也吃不上什么好菜,如此款待,顿时让有些人走不动了,恨不能住在乾元观中蹭吃蹭喝。

  不过对于新婚的两人,倒是并么有去凑这个热闹。

  月色已是高悬,乾元观广场的热闹声似乎还若隐若现。沈毓真点亮了院子中的烛火,红烛高照,照的满室都是一片热烈的红色。

  前几日,周君之的住所也做了很多改变。比如沈毓真的东西从厢房搬了过来,床榻更是换了个新的。地板也重新清洗打了蜡,桌上的一些用具也趁此机会更换了一番。更不要说柜子里面也添置了不少新衣服。

  虽然住的地方没有变,但这些改变依然给周君之带来了新鲜感。

  看着身边还在忙碌收拾的沈毓真,周君之虽然有些疲累,但心中的幸福感却要满溢了出来。他唤了一声“毓真”,从背后将沈毓真抱住了。

  沈毓真刚刚铺了床,没想到周君之从身后抱住了他。他心中暖意洋洋,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被周君之这一抱,顿时转过身去,将人也抱在了怀里。看着那张熟悉却又百看不厌的脸,沈毓真柔声道:“怎么了,是累了吗?”

  周君之摇了摇头,他眸子里和嘴角都带着笑意,道:“只是觉得还像是做梦似的,从没想过能跟毓真真的在一起。”

  如今他们可是合法的道侣了。

  沈毓真也笑,他捋了捋周君之额角的碎发,道:“我也没有想过,最后真的可以跟君之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周君之咯咯笑了起来,道:“那我们以后,可都不准做傻事,有什么事情,一定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沈毓真狠狠点了点头,道:“是,以后我都跟君之在一起。你守着乾元观,我守着你。”

  这话又让周君之忍不住笑起来。他今天太高兴了,以至于脸上的笑意根本收不住。听着沈毓真的话,他不免嘟囔了一声“油嘴滑舌”。

  “君之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呢。”沈毓真低下头,眯着眼睛有些危险地看着他。

  两人抱在一起,周君之自然已经跑不掉。不过他也不想跑,面对沈毓真的逼近,他反而搂住沈毓真的脖子,迎身上去吻住对方的嘴唇。

  如此主动的攻势让沈毓真顿时顿时来了精神,他可不想输给周君之,当即回以更热烈的亲吻。两人顿时吻得火烈,更何况又是新婚之夜,情到浓时,更是难以矜持。顿时两人的衣服被揉皱了,扔在了地上、床上、椅子上。

  等跌到床上的时候,两人已是气喘吁吁,衣冠不整。

  周君之的发冠解开了,长发铺散在红色的床上,衬着他细腻的皮肤更是令人血脉喷张。沈毓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恨不得今晚就别下这个床了。倒是周君之笑着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药膏来。

  这个时候能用什么药膏,沈毓真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的很。只是他从没想过周君之会有这种东西,一时间不免有些愣着,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符大夫前两天过来的时候给的。”他打开那香膏,是淡淡的漂亮藕粉色,带着好闻的花香。

  沈毓真顿时明白过来,不免笑道:“符大夫倒是玩得花。”说着,他将那香膏拿了过去,狠狠嗅了嗅上面的香味,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君之,压低了声音故作深沉道:“既然如此,君之今晚可要受些苦了。”

  周君之不服输地搂过沈毓真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气,道:“那倒是要让我看看,毓真能让我受什么苦。”

  可他话还未说完,沈毓真却已经猛地一把抱住了周君之翻了个身,道:“那要受什么苦,可不是君之说了算的。”

  于是红烛照出情动的影子,一夜旖旎,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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