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两天的下午六点多，肖摇一如既往地先去小巷子里见了小白猫。
每次她来都发现小喵的肚子圆滚滚的，仰在微微发烫的地板上露肚皮晒太阳，好不悠闲。
问了巷子里住的那位阿姨，她每次都说那个长得很俊的男生刚走，就在她来的前几分钟。
肖摇不信这个邪，考完试的第一天，她和哥哥先打过招呼说去同学家里玩，委婉谢绝了哥哥要送她去的好意，找家里的司机叔叔在五点之前将她送到学校。
小白猫在巷子里久等了，饿得不停地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唤。
简直把肖摇一颗心给萌化了，她把猫咪抱在手上，一点也不嫌脏，哄着小喵：“小乖乖，一会那个大哥哥来了，就让他给你喂最后一顿吧！”
至于为什么是最后一顿嘛……
肖摇在巷道拐角左右看了一遍，没人，小声道：“我呀，要把小喵带回家喽！”
白猫伸爪子抓了抓脑袋，像是没听懂。
肖摇接着碎碎念，像是给小喵解释：“姐姐考完试，就要上大学啦，不能经常来看小喵，但是姐姐很喜欢小喵，怕小喵饿死，所以要把小喵带回家！”
“经过我三年时间的观察，已经确定小喵是一只可怜的小流浪喵，既然没有主人，那就准备好跟着姐姐一起吃香喝辣吧！”
肖摇抱着小喵，一人一猫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天都快黑了也没等到人。
肖摇心道：她和那位大帅哥估计是真的没缘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三天两头碰不上面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将小喵放在一边，肖摇从斜挎包里找出一支笔和一张便签纸，找了面平整一点的墙，哼哼唧唧地边说边写下：“帅哥，小喵我带走啦！后会有期！”
她写字途中，小喵突然冲上来抓她裤腿，“喵~喵~”地一声又一声。
肖摇以为它饿了，不在意地道：“姐姐也饿了，写完了就带你……”
她声音忽然一顿，立即回头，看见了来人。
不是错觉，肖摇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是那个帅哥！
江秋铎背一只单肩包，穿着便服，脸上贴了个创可贴，肖摇眯起眼，发现他脸上落了伤。
肖摇立即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包里，朝他挥了挥手，微笑着打招呼：“你好！你好呀！”
江秋铎淡淡地看着她，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肖摇有点尴尬，胡乱地抓开前额的发丝：“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那天，你嗖得一下就跑出去了！帮了我大……”
“记得。”江秋铎走近，从包里拿出一袋子猫粮，倒在小白猫面前。
小喵乖巧地埋头下去吃晚饭，肖摇看了一会，她以为这个男生会再说点什么，但他除了那两个字就再没开过口，沉默地站在那里，垂眸盯着小白猫。
江秋铎贴着创可贴的那边脸对着肖摇，肖摇忍不住瞟了很多次，但不太敢问出口。
她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他沉默不语，肖摇就不敢贸然开口，跟小学生罚站似的，站在一边等小喵吃东西。
见小喵吃得差不多了，江秋铎蹲下去摸摸小猫头顶，肖摇鼓起勇气开口：“我有话和你说，那个小喵……”
“你带走吧，刚才我听到了。”江秋铎说。
听……听到了？是说她刚才对着墙写字，自言自语的时候吗……
肖摇抹了把脸：“……好嘞。”
江秋铎站起来，吃完猫粮的小喵在他脚下蹭了蹭，一副不舍得他的撒娇样子。
肖摇手动把小喵抱在怀里，朝江秋铎笑笑：“要加个联系方式吗？”
看江秋铎嘴型，像是准备拒绝，肖摇连忙补充道：“要是小喵想你了，我也好联系你嘛。”小喵这时也配合地发出一声声温顺的“喵呜”。
江秋铎只好点头答应。
扫码加好友，肖摇瞧着他的头像，很是眼熟，点开放大一看，发现是一个热门动漫里的男主角。
卧槽槽！肖摇惊了，她没记错的话，自己的头像……刚好是这个男主角的——帅气爸爸！
不是开玩笑，真的是男主的老爸，胡子拉碴的，戴着眼镜，但丝毫挡不住他的帅气。
江秋铎收到好友申请也是一愣，肖摇没憋住笑出声，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尴尬地闭上嘴，过了一会，没忍住小声说：“这不是还挺凑巧，嘿嘿。对啦，我叫肖摇，你叫什么名字？”
江秋铎知道她的名字，上次见面她已经自报家门了，他还知道她的哥哥是肖搁。
“江秋铎。”他说。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说什么都无所谓。
肖摇心里默念两遍，打上备注，问：“是这么写的吗？夺目的夺？”
江秋铎扫了一眼，纠正她说：“鼓铎，生僻字。”
肖摇可是个小学霸，立即点点头，说：“我认识的！”
江秋铎没说什么，但肖摇是个话唠，长着嘴巴不说话对她而言就是种折磨：“你多大啦？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也是学生吗？”
“不是，我是混子。”江秋铎说。
肖摇眨了眨眼：“啊？”
“社会上的小混混，”江秋铎睨道，“听懂了么？”
“噢噢噢，听得懂，听得懂，”肖摇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打架肯定特别厉害吧！”
“……”
江秋铎没有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不屑或者嫌弃，好像是真的觉得他打架特别厉害才惊叹不已。
肖摇自顾自说：“我哥打架也好厉害！你上次看到了吧？都是爷爷逼我哥逼出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做各种小手势，表情丰富又搞怪，有时候虽然讲些无聊的事情，但看着她的脸和动作，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除了散打，拳击也还可以，动作比较少，我哥还教了我几招，要不我给你演示……啊，江秋铎同学，你的手机响了。”
手机开的震动，有人打电话来，在江秋铎裤兜里一震一震地，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合的大腿有点发麻。
他莫名道，他平常有这么迟钝吗？
“喂，妈。”接了电话，江秋铎喊道。
肖摇自觉站远了一点，然后看着江秋铎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知道他妈妈说了什么，江秋铎说完“好，我马上来！”立即挂了电话。
他急匆匆地跑出巷子，站在路边打车，天刚黑，隔壁学校人都离校了，人流量很低，这时候没什么车经过。
肖摇跟上去，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见江秋铎在软件上约车，立即献殷勤道：“我家司机就在路边，我让他送你吧！”
看来真的是急事，江秋铎没有拒绝。
车子停在十三路宏瑞医院对面江上大桥，肖摇看见江秋铎一路跟着手机上的定位找来的，在人来人往的大桥上有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背影，穿着病号服，站在桥边看河里来来往往的游船。
再看江秋铎，他明显松了口气，但脸色也更难看了。
大步下车，肖摇看着他怒气冲冲地穿过人流，拽住中年男人的衣领，耳提面命似的一通教训。
摇下车窗，“妈”，“跳河”几个字眼落进肖摇耳朵里。
“我出来散步不行啊？”
“谁想跳河？谁想跳？你小子到时候少在你妈面前乱说听到没有，没出息的小兔崽子！”
说话的人是江秋铎的父亲。
江秋铎说：“你继续说，老顽固，我看你这种人就适合拿个铁链子栓起来，长了脚可显着你了。”
俩人在路边争吵不停，肖摇等了一会，见他们要离开了，在车里朝他们说：“叔叔，我送送你们吧？”
肖摇长得乖巧，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的，最讨大人喜欢，江秋铎的父亲多看了她几眼，还戳了戳儿子胳膊肘让他介绍一下。
江秋铎没理他，向肖摇道过谢，然后拒绝了：“今天很麻烦你了，现在也很晚了，不安全，你早点回家吧。”
“可是司机叔叔会把我送到家里呀，很安全的。”肖摇说。
“对啦，叔叔，我是江秋铎的朋友肖摇，您不用和我客气的！”肖摇笑嘻嘻地说。
父亲看起来已经被说动了，江秋铎还没有，他就差把“我该怎么拒绝这个热情过度的人”写在脸上了。
肖摇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拒绝，心里骂了一句“小顽固”。
虽然知道他可能是不想欠人情，但毕竟他上次帮过自己，她还是很想帮他也做点什么的。
她抬起怀里的小猫咪，摇了摇小喵的爪子：“走呀走呀，别让江妈妈久等了！”
她是把他们的听了个全，父亲低头有点羞愧难当。
肖摇把他们送到医院里，她见到了江秋铎的母亲，高挑但瘦弱，背也是微躬的，从脸还可以依稀看出和江秋铎的几分相像，年轻时必定漂亮，但现在看起来像蒙了一层灰，每一道皱纹都在述说她的疲惫不堪。
他母亲想留肖摇坐一会儿，给她倒杯水，但肖摇自己不打算多纠缠了。
肖摇和江秋铎笑着说了一声“再见”，就溜走了。
这家医院里人特别多，设施设备都算一般，建筑老旧，人多了气味也难闻，是肖摇平日里绝不会涉足的地方。
她找了个宽阔些的地方，在长椅坐下，看着来来往往搀扶病人的家属，抱着食盒，检查的单子，混乱搭配的衣服鞋子，一张张疲惫过度的脸。
每个人都是灰蒙蒙的。
环境的恶化使得空气里微尘颗粒浓度上升。
而经济社会的恶化渗透到了人类本身。
肖摇像一个外来者，即使在郢州也存在这样的地方，她不过用一个新视角再次认识了这个世界。
以后会不会有所改变呢？这是肖摇在思考的事情。
东郢政府与各大家族为一体，想必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肖摇百无聊赖地给哥哥回了个消息，说自己马上回来，回完消息，她站起来，突然目光一顿。
林峻！
林峻和绷带缠满整张脸的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停在原地没动，显然也看见了肖摇。
林峻目光里藏不住的惊讶。
想着是同学，肖摇和他打了个招呼。
林峻看起来有话要说，让女生坐在一边等他，自己走到肖摇面前。
他问：“肖摇，你怎么会在这里？”
肖摇被他惊讶到极点的语气搅得心烦，说：“看病啊，还能怎么。”
“不是吧？”林峻眼里意味深长，笑问，“陪别人来的？”
“关你屁……什么事。”林峻和许柔关系好，肖摇对他没有太多好印象，“没事我就走了。”
“别，我有话要说。”林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拉住了她，又立即松开，“是关于许柔的事情，网上现在已经倒戈支持你爸那边了，现在许柔被骂得很惨。”
肖摇挑了挑眉：“和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哥不过是拿出了她骗人的证据，我们用事实说话，也是她先在网上抹黑我们的，她自作自受。”
“这些我都知道，”林峻扯了个笑，“我找余小蝶要你的手机号，她没给。我一开始的用意就是觉得你心软，会帮许柔的。”
肖摇纠正：“那不是心软，那是傻子。”
林峻点头：“是，我现在知道了。”
“但我还是想说点什么，”林峻指着一下坐在远处等他的女孩，说，“她是许柔的妹妹，双胞胎妹妹，叫许莹。”
绷带缠了满脸，怪吓人的，肖摇皱眉：“她怎么了？”
“面部肿瘤，她初中的时候得了这个病。肿瘤长出来会比她的头还大，就像……兽类的脸。”林峻苦笑。
肖摇抿了抿唇，疑道：“脸也不大呀。”
“切了，做了手术。很成功，没有危险。虽然不会再漂亮，但起码以后不会那么多打量的目光了。”
肖摇有点难受，嘴硬道：“哦，恭喜。”
林峻笑了笑：“我和她们姐妹关系很好，从小认识，许柔一直比较有主意，不太理我和许莹。我和许莹也算是青梅竹马吧，她初中出事，我是看着她一步步崩溃的……她甚至在我面前自杀过，当然没有成功。”
肖摇没有说话，林峻接着道：“那次以后，她父亲带她去医院问了切除手术费，五十万。哈哈，你可能不太理解五十万对我们而言是什么概念，毕竟你随手一个包就是这个价。”
肖摇听到这个故事情绪低落，但最后那句话她还是听了不爽，撇嘴道：“你要卖惨就卖惨，你扯什么阴阳怪气。”
“好的，我的错。”林峻立即道歉，接着说，“后来，他们再也没提过要做手术了。直到许柔那天把钱给她爸，说是她搞直播赚的，她没说实话，但我知道，是你爸的钱。”
和肖摇猜的一样。
“当然，我并没有把许柔的所作所为全部归于救她妹妹这一件事情上的意思，她虚荣心强，嫉妒你，这也是事实。”林峻说，“再多的我不做评价，我只是想说，许莹的事多亏了她。”
肖摇听完脑子晕乎乎的，明明做好了和许柔鱼死网破的准备，这时候偏偏有人告诉她许柔身不由己。
让她又开始摇摆不定！
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大傻子！！！
林峻等待她的反应，只见肖摇朝他恶狠狠地说：“这件事我会找人核实的，最好你没骗我。不过你们也别太得意了，我哥如果不想放过她，我也没办法。”
肖摇故意做出这种表情也不见得有多令人恐怖，林峻目的已经达成，笑笑：“好的。”
“还有最后一点，”肖摇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件事，就是许柔做错了。我家有钱也不是她造谣抹黑的理由，更不是我必须放过她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