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戒的档案袋比其他人都厚,因为里面装有他所有制作过的武器的基本信息。雁风浔一页一页的翻,眼睛都看花了,又不敢放过任何一个。

  到现在为止,他只是猜测《异能收录档案》是《势元拘束簿》的最终形态,但也不能排除也许它们是两种武器。

  雁风浔以前对于调查局武器库的所有了解,都源自于书里、新闻媒体或者别人口中。

  最近的一次接触,就是邢谶思。但邢谶思至今也只是武器库管理者兼高级武器制造师,并没得到过首席的称号。

  所谓首席,就是已经精通武器制造,并在此时代背景下技术达到了最高水准的人。宗戒当年被授予首席的时候,还未满三十,足见得他的天赋有多高。

  但最令雁风浔惊讶的,并不是宗戒所制造的武器有多么纷繁多样,而是他能在一般异能属性的基础上研发创新。

  简单拿秦招的刀来举例。

  不赦是当年邢谶思给秦招打造的武器,它里面灌注了秦招的异能,毫无疑问,不赦拥有了与秦招异能相同的共感属性。

  但也仅此而已。武器绝不可能高于秦招本人。

  当秦招扔了刀,使用异能,他只会更强。

  而宗戒的武器却不仅能辅助异能者,它甚至能演变出更多的使用方法。

  雁风浔翻到最早的一个记录,是宗戒为某个调查局副局长制作的“撞神铃”。

  这个武器持有者原本的异能是,可以对目标进行精神麻痹,使其陷入10秒迷思状态,该状态下无法攻击也无法防守。这看起来就是一个短效控制对手的异能。

  做成武器后,异能属性通常会削弱大半,迷思状态只有3秒,而如果对手势元太高,那么这个武器的效果还会削弱。

  一般来说,武器制造师对于这种情况,优化的方向都是提升迷思状态的持续时间,但宗戒剑走偏锋。

  他没有执着于迷思状态的长短,而是考虑到,对手陷入迷思时,精神意志力将会无限接近于0,这种时候,对他进行任何精神攻击的效果都是翻倍的。

  于是宗戒直接把另一个人的催眠异能也灌注其中,空前绝后地制造出了调查局有史以来第一个,由两种异能共同打造的武器。他把催眠和精神麻痹结合在一起,制作成了“撞神铃”。

  这个武器的最终功效就成了,迷思状态下,对方将会受到催眠效果,而一旦被催眠成功后,就没有时间限制了。

  “怪不得28岁就成了首席,你哥是个真正的天才。”雁风浔虽然对这些武器不感兴趣,但也很实在地评价了一句,“他这样的人,当初要是没被调查局抢走,这会儿也多半被军部研究院供起来了。”

  宗恕那张木讷深沉的脸上露出了稍纵即逝的骄傲,颇有些局促地回应道:“嗯,他一直很厉害。”

  雁风浔蓦的抬眼扫了他一下,似笑非笑:“有这样的大哥,活得累吗?”

  “嗯?”宗恕不解地看他。

  雁风浔低下头去,继续看资料,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在天才的光芒下,身边的人再优秀都会变得黯淡无光。”陈厌青调侃地撑着下巴,对宗恕说,“珠玉在前,你一辈子都比不过你哥,所以你会很累。”

  宗恕反问:“我为什么要比过他,他是我哥,我把他比赢了又如何?”

  翻动资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雁风浔眉梢扬起,没说话,但笑了笑。

  他觉得宗恕这人虽然看着迟钝,但本性通透。不像他家里那个“天才”,看着聪明,实则是个傻的。

  对啊,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哥哥比呢,比赢了又如何?

  宗恕已经很久没有回忆以前的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那时候宗戒的确很优秀,在学校里受到老师的关注和表扬比任何人都多,但却有很多同龄人嫉妒他,邻居也不会因为他获了什么奖上了什么电视就更喜欢他,反而会觉得宗戒的存在碍眼。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因为他是天才就崇拜。相反,他们知道宗戒的异能是中立属性,没有攻击力,所以总是想尽办法挑衅他,想在作战方面赢过他,打压他的气焰。宗戒从来没有被激怒过,也从不应战。”

  雁风浔听着听着,来了点兴趣,随口问道:“看来你哥脾气挺好。”

  “也不是。”宗恕难得露出了惭愧的表情,道,“他跟我说,他知道自己谁也打不过,所以绝对不会和人打。但迟早他会研究出一种无视等级压制异能的方法,那些对他放过狠话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陈厌青惊呼:“你哥志存高远啊。”

  “不拿自己的短板去比和别人的优势作对抗,懂得韬光养晦,最终厚积薄发,很聪明的一个人。”雁风浔予以认可,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什么时候见了面认识一下。”

  宗恕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也没了刚才的兴奋:“什么时候……”

  在他心里,早已经接受了宗戒不在的现实。当雁风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宗恕只觉得他在安慰自己。

  雁风浔笑说:“怎么,你哥还是个害羞的人,不交朋友?”

  宗恕反问:“……你难道觉得,他还活着?”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机密仓库里的档案都是二十年前停止记录的。但它们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明确已死亡,并附录了家属抚恤待遇的详情。说明调查局已经通知过家属相关事宜。”

  雁风浔从宗戒的档案袋里抽出最后一页信息,递给宗恕,说,“第二种,是像你哥这样,突然断在某一天,没有死亡证明,没有任务信息,没有告知家属。”

  宗恕接过来,他刚才已经看过好几遍这些资料,但并不敢得出雁风浔心里想的结果:“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失踪另有隐情,甚至……他们都活着。”

  “很显然是这样。”

  雁风浔回答得太理所应当,宗恕不禁失言片刻。

  陈厌青替他问了一句:“如果他们真的活着,那你怎么找呢?”

  “找一个知道答案的人,提出问题。”雁风浔言简意赅,“为什么练寿夫在明明有宗戒档案的情况下,却要对你隐瞒事实,他的回答决定了接下来我们怎么查。”

  陈厌青低下了声:“你要,直接找练局?”

  雁风浔点头。

  “最好私下查。”宗恕建议雁风浔,“你刚才说你被封印了,这件事有头绪了吗?不如就从这里下手,先搞清楚你为什么被封印,被谁封印。也许能够有更多线索。”

  雁风浔眯着眼,笑得玩味:“这么浪费时间,夜长梦多,你就不怕晚一步你哥就真的死了?”

  “我只是认为应该谨慎,总局一处毕竟特殊,而且我们要想见练局也不是那么容易。”

  “谨慎过头就是窝囊,你到底还想不想找你哥?”雁风浔的语气重了一些。

  “想找。”宗恕回答得斩钉截铁。但随即,却又接了一句,“但从我来银门港找他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四年,我早就说服自己接受了最坏的结果。我只能抱着最坏的打算去找他,才不至于又一次失望。”

  “废话这么多,说到底就是你害怕查到最后看见的是他已经死了的结果,所以现在拖拖拉拉,自欺欺人。”

  “我只是想拿到更多线索。”

  陈厌青倒是很理解宗恕的想法,刚想替两个人从中说和两句,就听见雁风浔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

  “如果宗戒处境危险,那么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去救他的人。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雁风浔手指一勾,把宗恕手里拿的资料重新夺了过来,脸上带着些冷嘲热讽,“因为你的心里已经当他死了。”

  “我……”

  虽然雁风浔的话不算狠辣,但宗恕感觉自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厌青下意识说:“宗恕找了十几年没有结果,会那样想也是没办法。你总不能要求一个人抱着毫无希望的执着过一辈子。”

  雁风浔哼笑了一声,扬着眉说:“怎么不能?”

  “你说得太轻松了,小浔弟弟。你拢共也才活了二十年,对一辈子没概念……”陈厌青气笑了,“但你要知道,一个人活在毫无希望当中,看不到目标本身,看不到前路方向,这是多么绝望的事。你站在宗恕的立场想也许会明白,他的做法才是最稳妥的,放平心态,抱着最坏的打算去查,查到了皆大欢喜,查不到……至少他自己的人生还要继续。”

  雁风浔看了陈厌青一眼,在对方以为他要生气了的时候,他却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档案袋,站了起来。

  “这件事从现在起,我一个人做。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宗恕匆忙站起身,追了两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他急迫地出声叫住雁风浔:“不要冲动!”

  办公室门被拉开,外面的风涌进来,吹乱雁风浔的头发。

  “送你一句话。”他回头看宗恕一眼,比风更劈头盖脸地砸给宗恕一句,“一开始就想好以什么姿势迎接失败的人,注定会失败。”

  雁风浔把宗戒的档案袋带走了,除了因为他要寻找拘束簿和《异能收录档案》之间的关系以及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被封印,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在仓库里找到萧拂的档案。

  或者更加严格地说,是萧拂的档案袋里,什么都没有。

  雁风浔当时在档案架上找到萧拂名字的时候,心跳快得差点破骨而出。紧张兮兮地擦了擦手里的汗,小心打开看了一眼,结果里面空空如也。那一瞬间他差点把仓库炸了——

  怀抱希望,迎接失望。这种感觉真是刺激。

  不过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在无人看守的仓库和武器库里溜达了一圈,扫荡了里面所有可能有帮助的东西后,回来了。

  对雁风浔而言,没有希望,才是生活的常态。

  他从懂事的第一天起,就被人判处终身废物的无期徒刑,谁会比他还没有希望?

  而且这次的收获已经很多,相比起前二十年,雁风浔觉得他现在人生已经处处是希望。

  雁风浔在仓库里翻了很多人的资料,大多数内容都不是他想要的。但也有一些重要信息。尤其比较值得在意的,是宗戒这个人。

  宗戒帮萧拂做过武器,而且他和萧拂的关系似乎还挺紧密——

  宗戒从进入调查局第一天的归档信息,就是萧拂签的字。他的领导一直是萧拂,没变过。

  哪怕后来通过了武器制造师的考核,成为了首席,他也没有独立出去单干,依然保持着每个季度把工作总结拿给萧拂签字盖章的习惯。

  萧拂早期给宗戒的评价很苛刻,经常给出“异能极好体能极差”“晨间拉练缺勤惯犯”“该员工对待作战训练态度极其敷衍,建议严查”等评语。

  后来宗戒转正了,萧拂的评价变得温和些,偶尔会给出“有进步,但建议加训”的鼓励。

  到了宗戒在调查局第三年之后的归档资料,萧拂就已经明显对这个下属满意起来,评语上各种花式称赞,“不错”“进步很大”“再接再厉”“工作认真但加班陋习建议改正”。后面附赠各种笑脸,大拇指。

  雁风浔其实不是很在意萧拂如何评价下属的工作能力,但他对这些内容看得很仔细。

  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雁风浔寻找到了很多年前萧拂的痕迹。

  他很感激宗戒,这种无聊又没什么意义的工作总结,宗戒写得非常详细认真,哪年哪月哪一天,萧拂下达了什么重要指示,传达了什么精神,他都写在上面——

  大概也是因为,宗戒在调查局的工作内容比较单一,除了研究武器,平日里也不会做别的事。所以把和领导有关的内容都写上来凑数,以显得他这段时间很勤奋,成果颇丰。

  宗戒甚至连萧拂在某一场总局大会上,对局长和副局长们拍桌而起,指着手表说“能不能别在我下班的时候开会”这样的细节也写了下来。

  并在下面附赠了一句:领导很有时间观念,我已深刻学习。

  更可笑的是,萧拂在这一段话上面用红色的笔圈了出来,评了个“不错,学习能力很强”。

  雁风浔已经不知道萧拂到底是故意逗趣反讽,还是认真地在夸宗戒。

  那时候萧拂也很年轻,二十来岁,没比今天的雁风浔大多少。从这些只言片语,就能感觉出她的性格以及说话做事的风格。

  雁风浔觉得很神奇,干掉的墨迹里藏了一个年轻的萧拂。

  他也不知不觉在脑子里描摹出了自己年轻的母亲,然后死活没想明白,萧拂怎么看上雁江的。

  雁江这人,强势,独断,脾气火爆,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恐怕只有如今对一切都无可无不可的辛息才能忍受。

  以萧拂这样敢和局长们叫板的性格来说,雁风浔很难想像她年轻的时候,是怎么和雁江谈恋爱的。

  他就这么慢慢研究着,在秦招的办公室坐了一上午。

  秦招打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雁风浔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前躬,手肘稍稍撑着膝盖,头低垂着,看不见表情。

  他以为雁风浔这么坐着睡着了,于是走过去想把他扶进里面的休息室。

  手刚一碰到雁风浔,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身体往前扑去,雁风浔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柔软的肚子上——虽然秦招的腹肌很结实,但他努力放松了。

  他不知道雁风浔怎么了,轻轻摸着雁风浔的头发,又顺着耳朵一点点揉搓,没有开口,是想让雁风浔再缓缓。

  好几分钟后,雁风浔哑声说:“我得去找一趟外公。”

  “找辛霍?”秦招有些惊讶,“我也要去找他。”

  他把上午开会时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雁风浔,说如果要追查练寿夫的事,就必须要先为调查局找好下一任的局长。而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辛霍。

  “你的意思是,要去请他来重新坐上局长的位置?”雁风浔拉过秦招的手,直接把人按下,让秦招屈膝坐在他腿上。

  这个动作其实对于腿长的秦招来说,不算很舒服,但他看雁风浔抱得很顺手,也就没有拒绝:“不确定辛老会不会接受,但无论如何也要去拜访他一次。我想问一问二十年前的事。”

  “他不会说。”

  “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雁风浔看着秦招,然后蹙了眉,捏住他的脸,“你胆子不小,想共感我外公。”

  “你妈妈的事,折叠空间的事,包括雁飞霄……这些恐怕都和练寿夫脱不了干系。包括二十年前,练寿夫究竟凭什么坐上局长职位,真相只有辛霍最清楚。”

  秦招按住雁风浔的手,把他的指头捋直,歪着脸贴他掌心,“练寿夫现在行踪不明,共感辛霍是最快也是最有用的办法,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雁风浔想了想,说,“但我外公势元好像比你高?”

  “我不确定,不过反正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势元比你高,你就不能共感了。”

  秦招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脱口而出:“我可以提前让自己的势元先突破一定数值,以前做特殊案件审理的时候也会这样做。”

  “提前突破?”雁风浔琢磨了一下,替秦招说清楚了,“就是提前把自己弄伤。”

  秦招本来要点头,随即愣住,捂住自己的嘴,有点紧张地看着雁风浔。

  他以前是经常用这种办法提高工作效率,但他不久前才答应了雁风浔,不要以自我牺牲为代价去完成任务。现在说这种话,就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

  秦招脑子一转,想了个说辞,道:“你别担心,这种程度的受伤,并不严重。就只是很轻微的……”

  雁风浔敛了眉,忽然就把手从秦招的脸颊旁拿开,不让他蹭了,

  秦招愣了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就不做了。”

  雁风浔没理他,手往兜里放。

  “我真的不做了,不共感了,也不会弄伤自己。”

  “你做吧,没事。你让他们使劲揍你。”雁风浔没看他,手在兜里掏什么。

  “……”秦招真怕了,抱着雁风浔的脸到处蜻蜓点水地啄着,然后轻轻咬他的嘴角,“真不是故意的,阿浔……宝贝不气。”

  雁风浔轻轻哼笑,还是没理他。

  “你在对我使用冷暴力吗?”秦招臊眉耷眼。

  “哪儿学来的词。”雁风浔看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他的手终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秦招低头看了一眼,是个小塑封袋,看着有点像调查局用来装案件证物的那种材质。但规格小了很多。

  “这是什么?”

  “自己看。”雁风浔把它摊在掌心,给秦招看。

  秦招用两根指头捻起小袋子,剥开它的开口,从里面取出了两枚精致的耳钉。一枚是黑色,一枚是红色。

  秦招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问了一下:“是给我的礼物吗?”

  他知道雁风浔不可能用一个塑封袋装礼物,而且自己没有耳洞,也不可能戴耳钉,但除此之外,想不到这个耳钉的用途。

  雁风浔看着他,笑了笑:“对啊,是给你的礼物。我们一人一只。”

  “我……”秦招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本来想说自己没有戴饰品的习惯,但又不想让雁风浔失望,于是捡起黑色那枚,说,“谢谢。”

  雁风浔摇摇头,还是摊着手心,道:“黑色是我的哦。”

  “哦,好。”秦招不疑有他,乖乖把黑色耳钉放回给他,自己拿走了红色的,他说,“等下吃了饭我就去找彭呸呸,她那里有针,可以穿个耳洞。”

  “好麻烦。”雁风浔把黑色的耳钉捻在指腹间,左右看了看,忽然抬头期待地看着秦招,“耳针不粗的,我帮你戴,好不好?”

  “现、现在?”

  秦招有些怔愣。

  他和雁风浔不同,雁风浔两边耳朵都有耳洞,而他却从来没有碰过这些小饰品。现在戴,就意味着,雁风浔要直接用耳针顶破他的耳垂,生生凿出个耳洞来……

  秦招喉咙有些发紧,握着耳钉的手忽然就松了。

  雁风浔接住了红色耳钉,笑得更灿烂了:“你给我了,那我现在开始?”

  “好。”秦招没有忸怩太久。

  他咽了口唾沫,然后默默闭上眼,把自己的感官交给雁风浔。

  当手指衔着那枚冰凉的耳钉靠近皮肤的时候,秦招微微打了个冷战。

  尖端很细,加上雁风浔手上动作很快,刺破耳垂的刹那并不算太难熬,尖锐的刺痛过去后,只剩下了一阵一阵火烧般的后劲,从耳垂蔓延开来,让他的大脑嗡鸣不断。

  疼痛是有的,但秦招并不害怕。

  相反,他兴奋得过头了。从雁风浔说要亲手帮他戴耳钉的那一刻,就一直没消停过。

  秦招没敢表现得太明显,他享受这种不来自于作战时的小小损伤,它是雁风浔带来的刺激,把秦招的魂儿都给刺穿了,身体里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为了庆祝这种无伤大雅无关暴力但却实实在在令他颤抖的痛。

  但秦招也有一点不安。

  因为雁风浔看起来不是一个爱见血的人,他平时多数时候也很温柔,对秦招恨不能保护在自己口袋里,生怕他伤了一点。现在却主动提出这种事,难免让秦招觉得,雁风浔会不会是在惩罚他刚才小小的失误。

  秦招没敢立刻睁眼,在疼痛的余韵里,他稍稍放软了身体,低头靠在雁风浔的肩头,问他:“共感辛老的事,是我的错。我以后制定计划前会好好斟酌。”

  雁风浔没说话。

  秦招心里一凉,想,果然雁风浔是在生气。戴耳钉表面上是送礼物,实则是在敲打他。

  他缓缓睁开眼,想快点说些什么,及时表明自己的真诚悔意。

  结果却猛然撞见雁风浔通红的眼眸。

  他腮帮紧咬,脖颈鼓起青筋,呼吸重重喷出,像是在极尽忍耐什么。

  雁风浔的皮肤白净,因此耳朵一红,就很明显,像血,刺目得很。

  不对……

  就是血。

  秦招惊惧地抬手,捧住从雁风浔耳垂处滴落的血珠,他想给他擦血,又怕他痛。想起身去叫疗愈师,却被雁风浔一手圈住腰,死死按在腿上。

  “别动,坐会儿。”雁风浔闭上眼,喘匀了气,靠在沙发背上苦笑,“疼得脑子嗡嗡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

  秦招这才惊觉,雁风浔也戴上了那枚黑色的耳钉。

  但他没有戴在原本的耳洞上,而是重新扎出了一个新伤。

  秦招自己受伤的时候都浑然不觉这一幕可怕,现在看见血从雁风浔的伤口里渗出来,就感到毛骨悚然,好像骨头都被人狠狠凿了一下。

  他只当雁风浔是为了陪他一起痛,于是俯身过去,抱住雁风浔的脑袋,唇轻轻挨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耳钉已经被体温染得滚烫,他用舌尖舔走一抹红色。

  “你是想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惩罚我?”秦招很无奈,但又不得不承认,雁风浔真的很明白如何让他认错。

  可雁风浔却笑了,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坐好,我和你说话。”

  “就这么说。”秦招没动,一点一点地吮着他的血,珍惜地吻着,不敢让伤口离了自己的唇。

  雁风浔感受着他舌尖的温度,疼痛依然在,但已经可以忍受。他默了片刻,忽然说:“耳钉是从武器库里拿出来的。”

  秦招的眼睛蓦的睁大,然后瞬间坐直了身子。

  他有无数问题在嘴边:你去过武器库?怎么去的?有没有人发现?受伤了吗?为什么要拿这个耳钉?它有什么用?

  但最后都没问,因为显然,就算他不问,雁风浔也会说。

  “耳钉是一个很厉害的武器制造师做的,与人血接触后武器就会认主,可以在两个人之间建立生命联结。当两枚耳钉在十米距离之内时,会形成一个保护场,削弱所有异能攻击。当两枚耳钉分开的时候,如果其中一人受到攻击,另一人会立刻感知到。”

  “最有趣的是,两个不同颜色的耳钉,有不同的作用。红色那枚更适合进攻性强的异能者,它可以增强势元伤害。黑色那枚更适合辅助或治疗型的异能者,如果进攻的一方受到致命伤,那么后方辅助可以选择立刻承受一半的伤害。这个武器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同生共死’。”

  雁风浔解释完了耳钉的作用后,笑得很开心,他告诉秦招,“不过我拿的是失败品。”

  秦招听完他的话以后,本就已经感到心头震惊,又听闻这是失败品,慌忙问:“什么意思?失败品为什么还要拿?”

  “失败品也可以用,只是它的功能有所缺失。比如……”

  雁风浔伸手在秦招的耳朵上轻轻一戳,随即他感到自己的耳朵传来阵痛,他嘶了一声后,笑道,“它原本的功能应该是,‘可以主动选择是否承伤’,但因为制作失败,所以,它现在无法自主选择。”

  “你不要告诉我——”

  “对哦,是你想的那样。”

  “雁风浔!”

  “当你戴着红色的耳钉,一旦受伤我就会知道。”雁风浔冲他挑眉,有些得意地说,“鉴定攻击的方式,由耳钉监测到的撞击力度和势元强度决定。一般来说,轻微的碰撞不会触发承伤警告。但只要是对身体造成一定伤害的攻击,简单来说,正常人会觉得痛的程度,我就会‘被动’地帮你承受一半。”

  秦招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心头起了一把火,怒气上头,想发火,想和雁风浔大吵一架,但嘴巴刚张开一点就被雁风浔咬了上来。

  “你总是自作主张……唔嘶!”秦招说了半句,就被咬痛了舌尖。

  雁风浔勾住他的下唇,又咬又吮,嘴边笑意不减:“论自作主张,我怎么比得过你呢。”

  “我在改了,但不要用这个,把它取…唔取掉。”

  “取不掉,耳针上里面全是势元能量,一接触血,就会在你的血液里生根。除非把你的耳朵割掉。但是割耳朵的时候,我会痛的……”雁风浔轻声细语地威胁他,“你舍得我痛吗?”

  秦招一把推开他,唇边还落下一丝津液,他抬手狠狠擦掉,盯着雁风浔:“没有办法了吗?想想办法,一定可以取掉的。”

  “为什么要取?这东西多好啊,你以后一有危险,我就会赶过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陪你一起死。”雁风浔仰着下巴,很乖地望着他,“我喜欢这个,戴着吧。”

  秦招浑身一抖,像是被他的眼神迷惑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心乱如麻,为了让自己冷静,最后仍然只有低下去,吻他,抱着他,余光扫在那枚像死神一般的耳钉上,不敢承认……其实他一点也不生气。

  雁风浔说,死了,我也陪你一起死。

  雁风浔说,我喜欢这个,戴着吧。

  秦招怎么敢说,他也喜欢。

  但理智告诉他,他不配让雁风浔做这种事。

  秦招本来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在任务里命悬一线的卖命者,而雁风浔却随时可以离开调查局过他的快活日子。他怎么能让雁风浔为了这一时的冲动任性,就搭上一条命。

  “我答应你,以后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伤。我们取掉它好不好?”

  “我说了,取不掉。”雁风浔有些赖皮地闭上眼,不再看他。

  秦招一咬牙,自己抓住耳朵,用指腹努力把耳钉往外抵——不就是一枚破耳钉,怎么会取不掉?!

  “啊!好痛……”雁风浔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蜷缩着身子,肩膀抖得厉害,“秦招,我会痛啊……”

  他睁眼的那一瞬,通红的眼眶湿掉了,好像随时会落下眼泪,可怜得不得了。

  秦招立刻松了手,紧紧抱住他,给他吹吹耳朵,哄着他:“还疼吗?我去给你拿药。”

  “不拿药,让我疼吧。我自作主张让你不高兴,我活该。”雁风浔垂着眼,捂着耳朵,示弱得毫不犹豫。

  秦招哪里怪他,秦招只是不敢接受这种将两个人的生死绑在一起的事实。

  他总想把雁风浔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想尽办法对他好,不要他有危险。结果却次次都是被雁风浔保护着,照顾着。

  雁风浔说,要教他珍惜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当时秦招信誓旦旦说,以后不会了,我会改。

  可事实是,秦招骨子里已经习惯了把身体当作一种武器。他最看重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会在任何时候将爱惜自己当作要紧。

  他会认错,但有时候会忘记。就像刚才,他脱口而出说要提前提升势元,好共感辛霍。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对自己是一种伤害。

  雁风浔现在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他了:你不怕痛,但是我怕痛。你要让我痛吗?

  秦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好像很乱,但其实理得出一条线。

  他嘴上说要保护雁风浔,实际上请雁风浔当作战协同的是他,带雁风浔进入折叠空间的也是他,雁风浔最大的危机,是秦招几次遇险,雁风浔少有的动气,都是因为秦招。

  秦招笨吗?傻吗?一点都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的。

  或许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产生野心、私欲、贪婪的念头,但面对雁风浔,不管他怎么假装自己很无私,很温柔,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也想要这个“同生共死”,也想要那个同生共死。

  “我不取了,我会戴着它。”

  秦招轻轻擦过雁风浔说疼的那边耳朵,听到雁风浔轻轻抽气,他温柔地靠上去,第一次用肆意贪婪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所求,“那就,和我同生共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