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谶思没有把雁风浔眼底的嫌恶放在心里,他此刻想的只是尽快解决宗恕。至于雁风浔……他自认,有无数办法可以骗过去。

  对一个没有势元的人使用任何的精神系异能,效果都可以是永久的。邢谶思只需要靠催眠就可以把雁风浔瞒过去。

  他的右手大拇指不经意地在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摩挲,脸上笑得足够虚伪:“小浔,你先到我这边来,等我解决完手里的事,会向你好好解释的。”

  雁风浔看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脑门心戳了戳,有点无语又好笑:“你该不会是在心里想‘先不管这个废物,解决宗恕才是要紧事”,然后打算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把我骗过去,再想办法把我弄晕吧?”

  邢谶思表情呆滞,身体在瞬间僵硬无比:“……”

  比起被雁风浔发现了他的计谋,更令邢谶思惊讶的是雁风浔居然连他在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为了掩饰自己想法被揭穿后的窘迫,邢谶思大笑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小浔,叔什么时候做过伤害你的事?只是你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雁风浔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宗恕已经把陈厌青放平在地,撸起袖子就准备开战了:“不用废话,抓人。”

  邢谶思看到他要冲过来,脸上做出惊慌的表情,心底却嗤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偏偏雁风浔上前一步,拦住了宗恕,目光一直停留在邢谶思的戒指处:“我还有话要问他。”

  宗恕很严肃地拒绝了他:“调查局每年击杀的通缉犯里,有百分之四十死于话多。”

  雁风浔:“……?”

  宗恕:“我是说,有什么问题抓回去再问。”

  “他手上的戒指有问题。”雁风浔提醒他。

  调查局的武器库里有几十万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每一样武器不管是残次品还是实验样本,里面都灌注着几百年来不同异能者们的势元。

  邢谶思或许打架没有宗恕厉害,但对武器的了解却比他们都多。而且他现在浑身上下都装备了各种各样的“暗器”,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先出手的人反而吃亏。

  然而宗恕的回答简单粗暴:“我死不了。”

  雁风浔眉梢一扬,真就松开了他的手,说:“那您请。”

  就这样,手臂上还带着伤,身体势元被压制的宗恕,冲进了邢谶思的射程范围。

  邢谶思的无名指戒指里埋了一根针,刺入皮肤后会立刻阻隔五感,虽然不算昏迷,但也和昏迷差不多。在把针拔出来以前,受到攻击的对象就算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

  宗恕被针刺入的瞬间就感觉到五感被屏蔽,但他并没有惊讶,反而像是早就有所猜测。宗恕的身体和寻常人不一样,他的骨骼与肌肉都经过多次基因异变进化,所以这种程度的五感阻绝可以被他削弱一半。

  宗恕的拳风带着六七十度的高温,像一块陨落的飞星,重重砸在邢谶思的身上。要不是邢谶思身上有足够多的防御工具,加上他自己的势元比宗恕高,那么这一拳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邢谶思的近战能力肯定是比不过宗恕的,他干脆把所有势元用来使用不同的异能武器。硬撑过了那一拳后,他头晕眼花地从另一枚戒指喷出一团灰蒙蒙的雾,宗恕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然而这雾气却通过势元进入了身体,缠住他的每一根血管。

  两个人缠斗,邢谶思意在拉开距离,宗恕便紧追不放。等到邢谶思几乎把所有的武器都用完了,浑身是伤的宗恕连眼睛都睁不开,竟然还没倒。

  无奈之下,邢谶思只能调度势元,与他正面作战。

  好在他因为食用兽魄,势元远超宗恕,虽然宗恕身体特殊,但只要把他打到涅槃状态,邢谶思就不用担心其他了。

  可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

  邢谶思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数根毒藤绑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

  邢谶思根本没想到宗恕居然还叫了别的支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动地受到束缚,下意识左顾右盼,对着根本没有人的方向大喊,“谁躲在那儿!”

  倒是宗恕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一眼雁风浔。

  他没想到,雁风浔还有这个异能。

  邢谶思用势元作刀,砍断藤条,可是他砍一根就又出现一根。当他准备用异能制造一个新的武器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用不了异能了……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有人对他使用了沉默打断的异能。

  他无法再淡定,因为不知道敌人在哪儿,数量是多少,他的冷汗一颗颗冒出来。

  宗恕看邢谶思已经没有反抗能力,刚才吊着的那口气也突然卸了,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无数种异能武器所造成的伤害在这个时候才慢慢地蔓延。

  宗恕的五感只剩下了一点点,他用最后的力气问雁风浔:“怎么不早……”

  ——怎么不早点动手,非要等到我被打成这样。

  雁风浔蹲在他旁边,抬手盖在宗恕直愣愣的眼睛上,给他把眼皮子拨下来,笑说:“我打算和他聊聊,但不知道他身上究竟藏了多少武器。借你试试。”

  宗恕:“你这……!”

  你这胆大包天的实习生,竟然敢让先锋队副队长帮你试水!

  宗恕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被邢谶思的武器打晕的,而是被雁风浔气晕的。

  总之,在听到雁风浔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此时的邢谶思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他放置在周围的警报没响,说明周围一公里应该没有人。那么袭击他的人是谁?这个藤条又是谁搞出来的?

  他闭上嘴,警惕地看向了雁风浔。

  雁风浔也正好站起身,敛了笑意看着他。

  邢谶思的注意力大半放在束缚他的毒藤上,他感觉到这东西的毒液都在枝叶上,所以不敢乱动,担心蹭破皮。现在敌在暗他在明,不能轻举妄动。他已经没有傻到再继续找借口敷衍雁风浔了,就打算和雁风浔摊牌,至少他们两个有些旧交情。万一能够说服雁风浔放了他……

  然而雁风浔却先发制人开了口。

  “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见‘废物’两个字,是在什么时候吗?”

  突然听到雁风浔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邢谶思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雁风浔看着他,没有接这句话。

  不笑的时候,雁风浔身上那种洒脱随性的气息会突然散个一干二净。邢谶思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一瞬间,邢谶思感觉回到了十几年前。

  邢谶思第一次见雁风浔的时候,就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虽然雁风浔那时才八岁,但性情古怪,眼神冷漠,起初到壳洲的时候,他不和任何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捣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身上毫无一个小孩子的稚嫩可爱,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郁冷鸷。

  邢谶思从父辈起就一直是辛霍的心腹,忠于辛家,一片赤诚。

  当初辛霍身边的手下都是些四五十岁的老前辈,也就只有邢谶思未满三十,看着稍显年轻,辛霍认为他和小孩没那么多代沟,就托他时常陪着两个小少爷。

  邢谶思那会儿刚跟辛霍没几年,还算不上心腹,难得有了能在近身露脸的机会,自然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努力照顾好他们。

  邢谶思必须要承认的是,由于雁风浔不是辛霍的亲孙子,本质上和雁飞霄在辛家的地位不同,所以邢谶思很难对两兄弟一视同仁。

  但他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至少在雁风浔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偏袒或不满,就算心里会吐槽大少爷性格阴郁古怪,但表面功夫却做得很到位。

  也因此,少年时期的雁风浔对他这个贴身护卫还算亲近,甚至亲口向辛霍提出帮他升职。

  邢谶思不觉得自己和雁风浔之间有什么矛盾冲突,毕竟他在雁风浔年少时照顾过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雁风浔此时此刻看他的眼神显然并不认同他的想法。

  邢谶思猜测是不是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让雁风浔心里有了疙瘩,就亡羊补牢地解释了一句:“我刚才和宗恕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你没有异能,只是想提醒他不应该向你求救,这根本是想拉你下水。我和调查局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牵扯到你身上,对不对?”

  “至于你说什么‘废物’这种话,完全是想多了,我不可能这么讲。”

  他当然会这么讲,而且讲过不下一次。

  以异能划等级的时代,雁风浔又出生在强大的名门望族,各种对比之下,邢谶思曾多次和同事在谈笑风生间把少年雁风浔成为“小废骨”。

  绑架事件发生后,雁风浔因为瞒着众人带弟弟出海遭遇危险,导致雁飞霄丢了半条命,断掉的胳膊在没有长好的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的哭,所有人都心疼得不行。

  这让辛家的很多忠诚下属义愤填膺,邢谶思就在激动之时当着辛霍的面管雁风浔叫“废物”

  但这些都是私下的抱怨,邢谶思很笃定,他没有在雁风浔的面前讲过任何不好听的话。

  他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又道:“如果你听别人这样讲过,就把他名字报出来,我会替你收拾他……小浔,你要相信,你身边包括阿思叔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地保护你。”

  雁风浔眯了眯眼睛,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势元没有异能,这不是新鲜事,别说整个雁家上上下下都再清楚不过,就连耶努雾司的报纸都刊登了无数次关于我基因缺陷的猜测。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向我表达过惋惜、遗憾、同情,当然偶尔也有嘲讽,但他们不敢在我爸面前明目张胆表现出来。”

  邢谶思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只能赔笑:“当然了,谁这么不要命了敢看不起我们雁家的大少爷。”

  雁风浔冷冰冰地笑了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你们在背后以什么语气谈及我,说我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废物,还是把我叫做‘那个阴沉沉的小子’,我都不关心。我只是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一个问题,也只有那一个问题而已——”

  邢谶思心里蓦的一跳,随即便听见雁风浔说:

  “绑架事件后的某一天,雁飞霄突然对我说‘你这种废物,活着不如去死’……那时候我就在想,他从小到大被辛息严加管教,又有我爸耳提面命,受天大的委屈也只会哭着写日记。这样的小孩儿,怎么就突然会讲这种歹毒的话了呢。”

  雁风浔边说着,边靠近了邢谶思,最后停在他跟前,猝不及防地扼住邢谶思的咽喉,“你教的他?”

  语气低沉带笑,手劲却大得像是要掐断这截喉咙,

  “……呃、松手!”

  邢谶思在瞬间就感到窒息,脸色猛地涨红,眼珠子鼓得快要爆炸。他被毒藤缠住的地方突然感到阵阵刺痛,毒液流经之处,皮肤被腐蚀融化,露出猩红的血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小浔……有人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邢谶思还把这毒藤当作别人的异能,他努力地抻着脖子,说话的语速飞快,生怕晚了一步就被雁风浔掐死,“调查局和军部一直势不两立,你是雁江的儿子,他们不可能对你安什么好心!秦招留你在身边很大可能只是为了制衡军部,你现在抓了我,他们之后说不定还会把辛老牵扯进来……对,对了……小浔,你知道吗,二十年前辛老根本不是自愿退位,是练寿夫搞的鬼。是调查局局长练寿夫!一定是他们知道我忠于辛家,现在才来故意挑拨你和我的关系。小浔,不要被他们蒙蔽!”

  “吵得要死。”雁风浔啧了一声,说着,一根藤条就从邢谶思的后脑勺绕过来,捆住了他的舌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再耽误几分钟,我家队长该来了。”

  邢谶思一听见“队长”两个字,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汗毛倒竖——秦招果然没死!

  “唔唔唔!”

  “嘘,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雁风浔盯着邢谶思的眼睛,同时对他使用了“契约精神”的异能,道,“要诚实。”

  邢谶思的瞳孔在下一刻微微闪出一抹光。契约的印迹形成了。

  “邢谶思,雁飞霄现在对我这么恨之入骨的,你有重大贡献,对吗。”

  “……”

  邢谶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梗着脖子,双眼盯着雁风浔半晌,一些回忆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其实自从绑架事件后,邢谶思和雁风浔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反倒是雁飞霄,在那件事之后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休学了小半年,没去读书,一直待在壳洲。

  那时候,邢谶思作为一个和小少爷比较熟的贴身护卫,被安排着继续跟着雁飞霄。

  那段时间雁飞霄常常在夜里哭,要么是做噩梦了,要么是想起可怕的回忆,睡不着。邢谶思就守在他身边照顾着。

  虽然邢谶思的异能属性没有雁飞霄强,但他却通读各种理论,所以那段时间,他一边照顾着雁飞霄的心情,一边还教他各种异能知识。雁飞霄就管他叫老师。邢谶思很欣赏这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交给雁飞霄。雁飞霄学得快,总是举一反三,邢谶思也感到骄傲。

  后来在辛霍的同意下,邢谶思有段时间专程带雁飞霄,去全星系各个调查分局参观研学,雁飞霄表现出了对调查局极大的热情,邢谶思一直以为辛霍会帮忙把雁飞霄推荐进调查局。谁知道十二岁那年,军部捷足先登,抢走了雁飞霄。

  但不管怎么说,邢谶思和雁飞霄亦师亦友的关系维持至今。

  雁飞霄和雁风浔在他心中的地位差距不言而喻。

  雁飞霄和他哥哥很不一样,这孩子拥有超强的异能,但却被教养得乖巧温顺,很讨大人的喜欢,包括邢谶思在内的很多辛霍的下属,都对他很好,也真心实意地心疼他。

  但大家越心疼雁飞霄,就越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少爷这么好,辛霍和辛息却非要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雁风浔那么上心。

  雁飞霄养好心情就要离开壳洲。前一天的夜里,他对邢谶思说,下次放假还要到壳洲继续找邢谶思上课,末了,又补充说:“带哥哥一起。”

  邢谶思不理解地看着他:“你不气哥哥了?”

  雁飞霄那时候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刚痊愈那几天,真的讨厌雁风浔,讨厌他哥抛弃他,讨厌他哥霸占了他的妈妈。

  也觉得自己受了那么大的伤,可是外公和母亲第一个关心的人竟然是他哥,这一点让他很委屈。

  但要说恨雁风浔,也不至于。

  雁飞霄说:“妈妈告诉我,哥其实也不想扔下我跑掉,但他没有办法救两个人,他得回去叫救兵。而且哥哥也受伤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雁飞霄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服了,又告诉了邢谶思一个秘密:“阿思叔,你知道吗,其实爸妈从小就教过我,因为我天生很厉害,以后还会更厉害,我比哥强大很多很多。哥哥才需要别人保护,但他不喜欢有人跟着他,而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跟在他身边悄悄保护他的人。所以我应该多陪在他身边。”

  “……”邢谶思一听,气得不行,“你的异能这么强,将来能够做很多伟大的事业。他们竟然只让你去保护一个废物?!简直不可理喻。”

  邢谶思本来就不大喜欢雁风浔的性子,那件事以后,他更加觉得这不公平。明明雁飞霄才是天之骄子,一个自出生起就在巅峰的好孩子,却要事事以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优先。

  雁飞霄迷茫地看着邢谶思:“阿思叔,你为什么总是叫哥哥‘废物’?哥很聪明,不管是学习,还是其他事情,他都比我厉害,怎么会是废物……”

  “霄儿,我不知道辛老和你妈到底在想什么,但我看到你这样妄自菲薄,真的很愤怒。雁风浔算什么?在这个时代,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厉害的小孩,你前途无量,不应该守在一个连异能都没有的人身边浪费光阴。”

  雁飞霄已经十一岁,他自然能听懂邢谶思这番话的意思。

  邢谶思看他略有动摇,就又多讲了几句。他一边将雁飞霄捧得高高的,一边狠狠痛斥雁江偏爱大儿子的做法。

  最后,他讲出了一个雁飞霄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说法——

  你哥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亲妈所生,说到底,你们俩以后长大了就是竞争关系,竞争权力、竞争地位,甚至竞争你父亲的关心在意。你现在平白无故地对他这么好,以后分家的时候,他却不会对你这么掏心掏肺。

  “那为什么……妈妈还要对他那么好?”

  “肯定是因为你爸。因为你爸偏心你哥,辛姐只能在他面前做做样子。霄儿,你还小,这些事情很复杂,你一下子不理解也正常。但无论如何,你不能真的因为你哥,就浪费掉自己的大好时间和异能!你听阿思叔的,以后,多来壳洲,只有这里的人,才是真正为你好的人。”

  ……

  邢谶思依旧盯着雁风浔看。

  受到契约精神的约束,他无法说话,脖子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雁风浔看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怔——邢谶思在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挑拨离间?”他不信,再问了一回。

  邢谶思没有动,雁风浔换了个问法:“你在他面前挑拨过我和他的关系吗。”

  邢谶思无法控制地点了头。

  是的,他挑拨过。

  他一度希望雁飞霄再也别去管这个没异能的哥哥,希望雁飞霄争气,以后独自把军部和调查局的权力都揽在手上。

  可是那天晚上,他和雁飞霄聊完后,雁飞霄觉得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于是半夜三更从床上爬起来,跑去找辛霍了。

  雁飞霄把邢谶思说的话原封不动讲给辛霍听,然后问辛霍:“外公,阿思叔说以后我要和哥哥竞争。那我还要对他那么好吗?”

  辛霍发现他给孩子灌输了这种不健康的思想,差点没直接一枪崩了他。

  但念邢谶思的父亲和他叔叔都是辛霍曾经在调查局的手下,辛霍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彻底赶出了辛家。

  那之后,邢谶思虽然一直还在调查局工作,但辛霍已经不再允许他踏足壳洲。他去拜访过很多次,都吃了闭门羹。

  好在雁飞霄知道他是忠心的,还和他时常有联系。

  可邢谶思知道,虽然他确实有意挑拨,但雁风浔和雁飞霄的关系闹到如今这一步,绝对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雁风浔被他这一摇头一点头的搞晕了:“就是说,挑拨过但没成功?”

  邢谶思又没动作。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至少那番话,确实让雁飞霄在心里有了怀疑的种子,也开始对雁风浔这个哥哥产生了一些有别于过去的看法。

  雁风浔不再继续追问。

  因为这个问题到这里就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我代表调查局审审你。”

  雁风浔换了副表情,似乎又回到之前的漫不经心,“你是什么时候带雁飞霄进来的?为什么要把他卷进来?门桥的幕后黑手是谁?还有,你在调查局有没有其他内应?”

  邢谶思这一次迅速且疯狂地摇头。

  雁风浔扬了扬眉,挥手抽开藤条:“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说不了话。”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邢谶思忽然咬破舌下的那枚毒胶囊,朝雁风浔喷出。

  雁风浔迅速后退一步,没有被毒溅到,但也丢失了瞬间的注意力。邢谶思便是趁着这个时机,用食指戒指里弹出的微型发射器,朝地面射击。土壤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冰冻的质地,藤条也迅速结成了冰。

  很快,冰已经蔓延至雁风浔的脚下。

  邢谶思撞碎了结成冰的毒藤,浑身是血地向后滚了好几圈,对着雁风浔狠狠道:“本来不想杀你,怪你自己多事!霄儿说得不错,你这样的废物活着不如死了。少给大家添麻烦!”

  他警惕地望着四周,忽然举起手,将戒指对准了某个方向,道,“躲在后面的人,我劝你赶紧滚蛋。这是巅峰A级自然系异能的冰冻能力,就算是秦招来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躲得掉——”

  “哈。”

  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邢谶思一惊,立刻以为是那个躲在背后操纵藤条的人——事实上确实是的——雁风浔挥动着漂亮的翅膀,优哉游哉地悬停在上方,看着他。

  雁风浔满含关切地问:“你跟谁说话呢?”

  “……你、这是什么!?”邢谶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冰冻戒指差点把自己给冻起来。

  他脑子在那一刻好像卡住了。

  翅膀,毒藤,雁风浔。

  包括之前一切解释不通的奇怪现象:悬停的种子监狱,突然被人沉默打断了异能。

  邢谶思脑子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么多年固有的思维已经牢牢钉在心里,他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一切联系起来,他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幻觉……这是幻境。”

  雁风浔稍稍往下飞了一点,脚尖刚刚好停在邢谶思的头顶,轻轻一搭,居高临下地看着邢谶思,说:“被你叫了十几年废物的人突然踩在你头上,的确很像幻觉。要不我帮你清醒清醒?”

  话音未落,地面的冰突然融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邢谶思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去。

  地狱之手,一种克制属性极强的异能。不仅克制秦招,克制尸偶,也克制所谓的自然系异能——冰又怎么能冻得住地狱。

  雁风浔抱着手臂,看邢谶思在下面滚了好几圈,身体被无数只亡魂的手抓住,不断往下坠落,整个身体大半都已经埋入其中,眼看着就要湮没。

  他稍稍收了收,给邢谶思留了个喘气儿的口。

  邢谶思与其说是怕死,不如说是被雁风浔这接二连三的异能给吓到了。这比秦招一刀捅穿他的肩膀更可怕。至少秦招能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你……怎么会有异能?”邢谶思的声音颤着,从诸多不可能中,挑了唯一一个有可能,问,“你吃了多少兽魄?”

  雁风浔没回答,只是轻轻一挥手,啪的一声,一只亡魂的手扇在邢谶思的脸上。

  邢谶思被扇得耳鸣,茫然地呆住。

  “这一巴掌让你清醒点,搞清楚状况。”雁风浔问他,“现在轮得到你问我问题?”

  “……”邢谶思哆嗦了一下,果然没敢说话。

  雁风浔也已经不想再和邢谶思啰嗦了,反正秦招到时候只需要花几秒钟时间共感,就可以得到所有答案。他宁愿等秦招跟他讲,也没心情现在和邢谶思聊天。

  他用藤条把地上的宗恕和陈厌青都举在半空,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给秦招传讯。

  秦招因为重伤的缘故,必须要疗愈,但这个点应该已经结束了。他叫秦招赶紧过来,否则晚一点他怕忍不住杀了邢谶思。

  雁风浔这人没什么很强的道德感,活到现在为止能够遵纪守法都是因为他觉得杀人没意思,但邢谶思不一样。邢谶思已经几次三番挑战他的耐性,雁风浔随时可以拧碎他的脑袋。

  他给秦招发完讯号,嘟囔着:“为了老婆的业绩,忍一忍。”忍到秦招审完,他就亲自了结邢谶思。

  邢谶思也老实得很。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敢反抗的,毕竟脖子以下都在地狱了。

  只是邢谶思死活都想不明白,雁风浔到底什么时候觉醒了异能。

  还不只一个异能!

  他的视线悄悄瞥向雁风浔,雁风浔在瞬间回看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又在抱侥幸心理?在心里打草稿呢?还是想等雁飞霄来救你?我这么跟你说吧,雁飞霄现在正在距离我们三十公里外的地方,而且他受了重伤,自顾不暇。”

  邢谶思一下没忍住,紧张地问了出来:“他受伤了?!”

  雁风浔淡淡看着他:“你不是应该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邢谶思确实也想问,只是刚才脑子没反应过来。

  雁风浔却没有回答他。

  其实早在之前雁风浔就已经对雁飞霄使用了标记定位的异能,他可以看见属于雁飞霄的标记。而这个异能有个属性,就是定位目标的生命体征会体现在标记上。

  如果标记是亮金色的,那么对方就处于比较正常的状态。如果变成暗金色,说明对方正受重伤。

  变成棕色,那说明曾经受过伤,现在仍没好——比如断胳膊短腿儿,或是别的身体部分留有重大后遗症。

  变成灰色,那就是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

  而现在,雁飞霄的标记是暗金色的。雁风浔把这个情况也告诉了秦招。

  他倒不是想让调查局的人去救雁飞霄,而是他猜测尧希……不,应该是辛息,很快会找上来。如果秦招遇到她,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好了。

  亲妈去救儿子,这事儿再合理不过。反正雁风浔是两个人都不想见。

  雁风浔的神思游离,忽然余光瞥见地上有个小本子一样的东西。他稍一勾手指,它就来到了面前。

  邢谶思忽然很猛烈地挣扎了一下,但最终没说话,企图降低存在感。然而他的这个动作,表明雁风浔手里拿着的小本子很重要。

  他翻开看了一下,上面只写了几个名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也是武器?”

  邢谶思本来不想回答,但他莫名其妙地就开了口:“对。”

  契约精神的印记还没消除,他只能回答。

  雁风浔就问:“怎么用的?”

  “这叫《势元拘束簿》,上面写的名字是很多年前调查局关在监狱的重罪犯,最初是拿他们来做实用性试验,武器测试报告上写着——只要异能者主动将名字写在拘束簿上,就会被吞噬掉所有势元。”

  邢谶思一股脑地把所有他知道的信息全都交代了出来,“他们的能量会被拘束簿封存,以相同势元的攻击销毁写有名字的那一页,可以解除封印。不过我没有用过,因为拘束簿和一般武器不同,它似乎会认主。”

  说完,邢谶思惊恐地咬住自己的舌头,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不受控制了……

  雁风浔到底还有多少异能!他简直要疯掉了。

  邢谶思忍不住想:雁江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大儿子有这种恐怖的能力,他居然瞒得这么死!

  雁风浔并不在意此时此刻邢谶思在想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完全被《势元拘束簿》抓走了。

  “你是说……只要签字,就可以吞噬势元?”

  “对。”

  “它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从我接管武器库开始,它就一直被放在最高机密的收藏室。我也只能从实验报告了解它的用途。”

  “……”雁风浔稍稍喘了口气,心里不断把拘束簿和档案袋作比较。他再问了一句,“这个东西,可以夺走别人的异能吗?”

  “夺走?”

  “让人在上面写下异能再签字,能不能……把他人的异能占为己有。”

  邢谶思摇头:“报告里没有写这种功能,而且我觉得应该不行。要真有那种武器,早就全星际沸腾了,怎么可能只是放在仓库里收藏。”

  有的,当然有那种武器。雁风浔在心里回答。

  但这几句话让他明白,邢谶思可能并不知道档案袋的事。只有一件事,雁风浔确定了:档案袋肯定与拘束簿有关,它出自调查局。

  他心里开始猛烈的跳动,事情越发明了。现在,他只要去查到为什么总局一处的作战总指挥档案被藏了起来,很快,答案就会水落石出。

  雁风浔合上拘束簿,垂着眸,低低笑了起来。

  这种不合时宜的笑,让邢谶思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邢谶思放置在周围的警报器就在这时,震动了起来。两个人同时看了过去。

  “来了。”雁风浔连翅膀都扑棱得更愉快了,转身朝远处张望。

  是秦招来了。

  秦招应该是在第三环的,可他来得这么快,说明他早在雁风浔传讯回去之前,就已经出发赶过来。

  不愧是秦招。雁风浔想,这个人真是一刻都离不开自己,醒来没见到他马上就跑来找了。

  怪黏人的。

  然而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工夫,他忽然觉得周围的能量场有些不对劲。

  雁风浔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像最初发现陈厌青的空间隧道,也像后来发现九里的空间挤压。

  他立刻转身,脸色一沉——

  短短数秒的时间,在地狱之手的能量场之上竟然覆盖了一个新的能量场。熟悉的空间缝隙

  虽然和陈厌青的空间隧道在外形和能量上有所不同,但雁风浔很确定,这就是一种传送阵。而且,邢谶思也知道这是一个传送阵。

  他正在努力地往里爬,并且已经只剩一条腿留在外面。

  雁风浔低骂了一句,俯冲而下,可是他没能抓住邢谶思的腿。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钻了进去,而空间隧道已经快速收缩至一个拳头大小。

  那一刹那,雁风浔通过那个即将关闭的小洞,和里面逃跑成功的邢谶思对视了一眼。他发现邢谶思在笑,用一种鄙夷的,嘲讽的,洋洋得意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他用口型说了那个词:“废物,再见。”

  那个让雁风浔第一次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是何形象的词,那个迄今为止仍然令他一听就觉得牙痒痒的词。

  他腮帮一紧,气笑了,想也不想,直接伸手一拳砸进了那个还没来得及完全封死的小洞。

  在他的身体与能量场接触的一瞬,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一震。紧接着,雁风浔用一种毫无技巧的生猛的力道,生生把合拢的空间隧道又给撕开了。

  洞口又变成缝隙,缝隙又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门。

  在邢谶思眼里,他从九死一生中刚刚喘了两口气,就看见宛如死神的雁风浔一脚迈入了他自以为安全的地带。随即,死神扼住了他的喉咙,对他说:“可惜,你要是不费时间和我道那个别,说不定就跑掉了呢。”

  邢谶思从头凉到脚,两眼一黑,直接窒息到想休克。

  可惜雁风浔没打算让他这么快活,两巴掌又把他扇醒了。

  雁风浔本来想顺着时空隧道穿过去找幕后黑手,但由于使用异能太多,体力一直在消耗,就及时退出这个传送带。

  他带着要死不活的邢谶思重新跳回地面,第一件事就是卸了邢谶思的下巴,四根毒藤分别从邢谶思的双手双脚穿过,把他钉在地面。

  雁风浔抬头看了一眼,宗恕手臂上还插着那把邢谶思扔中的匕首,他直接把匕首从宗恕身上拔了下来,本来正昏昏沉沉的宗恕闷哼一声。雁风浔说:“不好意思了,回头请你吃饭。”

  很快的,这把匕首插进了邢谶思的身体里。

  一共三刀,刀刀避开要害,关键是邢谶思还叫不出来,因为他喉咙已经被毒藤的汁液腐蚀。雁风浔是为了把他留给秦招审问,才没有杀他,但邢谶思觉得,不如死了。

  雁风浔发泄完,看了看满手的血,扔了刀,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拍了拍邢谶思的脸,以免这人睡着了无法感受到如此汹涌澎湃的疼痛。

  他说:“原本你在我这里还罪不至死,但你知道你做了一件最错的事是什么吗?”

  邢谶思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苦不堪言地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他心里有很多答案:他不应该只为了一时意气,挑拨两个小孩的关系。不应该对雁风浔带有那么大的偏见。不应该看轻雁风浔,把他当做废物。更不应该,对雁风浔抱有杀意。

  然而这些都不是雁风浔要的答案。

  雁风浔用邢谶思的衣服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污,笑说:“你伤了秦招,拿命赔吧。”

  他站起身,秦招已经从不远处以最快的速度朝他跑来。雁风浔低头看着已经失血过多快要咽气的邢谶思,好心好意地踹了他一脚,让他保持清醒。

  “醒醒,等他审完再死。”

  “……”邢谶思血洞洞的嘴巴喷出一口奄奄一息的血。

  是的,他知道了。他真的错了。

  从很多年前他就错了。

  他曾信誓旦旦地对雁飞霄说:我会帮你拿下调查局,调查局是辛家的,军部也会是辛家的。

  那一刻他就已经走向了一条完全堵死的路——他怎么可能帮助雁飞霄从这样的哥哥手里,拿走调查局和军部。

  邢谶思看见秦招像风一样飞到了雁风浔怀里,这两个人相视一眼的瞬间,雁风浔变得无比柔顺。

  好像不久前的狠辣阴鸷都不存在,他只是一个等待队长来验收工作成果的小实习生。

  秦招看见邢谶思身上那些可怕的伤,问了雁风浔一句:“你做的吗?”

  雁风浔抿了抿唇,想着要不要把锅扔给宗恕,但最后还是认了:“啊。”

  秦招摸摸他的耳朵:“辛苦了。”

  辛苦了?

  邢谶思竟然有些想笑。

  看到这么可怕的一幕,秦招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于雁风浔的狠毒,而是对他说辛苦了。这两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何其般配。

  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邢谶思的感官越来越模糊。后来雁风浔对秦招说了什么,邢谶思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只知道秦招靠过来与他共感,在他死前,拿走了他的记忆。

  邢谶思在阖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雁风浔从后面抱着秦招的腰,下巴搭在秦招的肩头。

  他的眼睛太干净也太温柔,完全不像假装出来的样子。

  邢谶思认识的雁风浔,从八岁到十三岁,最年少稚气的时期,但也从未有过这样依恋的模样。他一直以为雁风浔是那种情感缺失或者有心里缺陷的人,随着年龄增长也许会越来越严重。

  可是雁风浔如今看起来,竟然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自在潇洒。

  邢谶思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也许雁风浔从来不是天性性情沉闷古怪,他只是太过敏感,太知道身边的人对他是什么看法。

  他不愿意对那些不喜欢他的人撒娇依赖,所以把自己关在了一间逼仄的小黑屋里。

  直到二十岁的这一年,屋子里开了窗,打了门。一个完全爱他与包容他的秦招走了进去。

  可是现在想通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随着共感审讯的结束,藤条从身体抽出。邢谶思因为失血过多,停止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