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瑟平时永远都是清冷淡漠的模样, 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他摧毁。
然而，这是季成川第二次见到蓝瑟正濒临破碎的边缘。
上一次, 是因为裴屿订婚。
这一次, 难道也是因为裴屿吗？
季成川琥珀色的双眸闪过一瞬不悦的戾气：“哥，裴屿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蓝瑟长而翘的睫毛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轻轻颤动。
他内心涌现的、来自人类复杂多样的酸涩与难过，像是驱之不尽的电脑病毒。它们不受控制地、时刻扰乱着蓝瑟大脑的清醒。
蓝瑟抿起唇瓣, 他将回答封于唇齿之间。
人类世界错综复杂, 十年如一日温柔的裴屿都会拥有不一样的面孔。
以理智的角度考虑, 蓝瑟无法完全信任季成川。
但季成川会自己寻找答案。
窗外的清风袭来。
蓝瑟宽大的病服衣领随风轻动, 蓝白条纹衣衫下惹眼的颓靡绯红吻痕若隐若现。
青年粗燥滚烫的手指顺着蓝瑟敏感的颈部肌肤, 移至微微凸起的精致锁骨。
季成川琥珀色的眼眸一暗, 慢吞吞地摸索着那晚他在蓝瑟身上留下的痕迹。
季成川哑声道：“哥。是因为它们吗？你和裴屿吵架了？”
蓝瑟眼眸忽闪了一下, 他继续沉默不语。
“裴屿讨厌同性恋？”
季成川的唇瓣靠近蓝瑟耳畔, 温热的呼吸均匀吹在蓝瑟的耳垂上。
隔着被褥, 季成川结实有力的双臂揽住蓝瑟不禁一握的纤细腰肢。
“哥。我说过，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季成川的下巴抵在蓝瑟的肩膀处, “即使裴屿讨厌你、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讨厌你, 我都不会放弃爱你……你的身边还有我。”
蓝瑟朦胧的乌瞳片刻失神。
他仍然记得。
十多年前母亲的葬礼上，裴屿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小瑟, 不要害怕……你的身边还有我。】
可结果呢？
这句话化为看不见的铁锁, 紧紧地勒在蓝瑟的脖子上。
蓝瑟成为了任由裴屿牢牢掌控的、无法获得自由的“羔羊”。
无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的左右，蓝瑟都无法分辨季成川的话是否怀有别的目的。
人工智能在学习方面，尤其强大。
因为太过信任而受到的伤害、背叛与利用, 深刻印在蓝瑟的脑海中。
蓝瑟的细弱手指如同冬日寒冰般沁凉, 他轻轻地握住了季成川的双手。
蓝瑟低垂着头，声音轻若蚊吟：“对不起。”
他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对不起。他目前, 很难再信任别人了。
犹如瀑布般顺滑的墨色发丝垂落于蓝瑟苍白的面颊两侧，季成川看不清蓝瑟的神色。
但季成川能感受到蓝瑟对他拥抱的抗拒，以及蓝瑟“对不起”这三个字所蕴藏的弦外之音。
脊背似有侵入骨髓的寒风袭来，季成川体内翻滚的热血骤然转凉。
或许，是窗户开得太久了。
——
春季常见的病毒性感冒虽然来势汹汹，但身为成年人的蓝瑟恢复速度也很快。
从高烧昏迷中苏醒的第二天，完全退烧的蓝瑟办理了出院手续，他跟着季成川一同回了家。
春日如同熔融碎金的温暖阳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玻璃窗洒入室内。
蓝瑟侧躺在沙发上，他散落的墨色发丝都仿若镀上了一层漂亮柔软的金色。
季成川倚靠在阳光照不到的一侧沙发上，他垂落的眼眸望着蓝瑟安静的睡颜。
自从蓝瑟生病，季成川再也没有和蓝瑟好好接触过。
他身侧的指尖泛起酥麻的痒意。
它贪婪地想与蓝瑟的面颊、纤长的脖颈、瘦弱精致的身躯接触，它想轻叩着蓝瑟微凸的脊柱，它想触碰蓝瑟软糯的绯色唇瓣……
但它不可以。
昨天裴屿离开病房后，蓝瑟对待季成川、对待陌生的医生护士、对待所有人，都透着肉眼可见的隔阂。
蓝瑟像是一只紧闭着壳的蚌。
季成川使出千方百计，蓝瑟都不会展露内里如珍珠般宝贵的柔软。
难搞。
季成川也曾想用强硬的手段将蓝瑟弄得支离破碎。
可每当他准备下手彻底粉碎蓝瑟时，心间陡然泛起的刺密疼痛有令他难以下手。
强硬的手段不一定比温水煮青蛙更奏效，它甚至或许会将蓝瑟从他的身边越推越远……
季成川凝视着蓝瑟熟睡的白嫩面颊。他的右手手指时而缓缓摩挲着蓝瑟的乌发发梢，时而用力紧攥。
他宽厚的手背，虬结的青筋不断凸起，不断放松。
季成川琥珀色双眸深涌欲望，直到喉咙口发出低哑难耐、仿若能吞噬一切的轻声低吼。
……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隐匿于云彩后，蓝瑟的面颊感受到一丝冰凉的寒意。
蓝瑟缩了缩身体。
察觉到抵在面颊处的毛绒绒触感，蓝瑟慢吞吞地睁开了双眼，他目光缓缓朝着自己的身上看去。
不知何时，他的身上多了一条轻薄的毛毯。
“哥。吃饭了。”
不远处，季成川看向他的蜜色脸庞笑容灿烂。
蓝瑟垂下眼眸。
鼻尖传来家常菜的香气，唤醒了他的饥肠辘辘。
蓝瑟在医院一直都吊着营养针，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餐桌旁。
蓝瑟喜欢吃甜口。但他大病初愈，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所以桌上的菜大多是偏清新的酸甜口味。
季成川将碗递给蓝瑟：“哥。要不要我喂……”
蓝瑟面无表情地接过盛满了饭的碗，嗓音清清冷冷：“不用。”
季成川英俊脸蛋流露的灿烂笑容微敛，他望向蓝瑟的琥珀色双眸略显黯淡，像是一只可怜巴巴、无人怜惜的小狗。
蓝瑟目光落在了摆放在他面前的菜肴上，他选择无视季成川的视线。
那是一盘简简单单的香菇炒青菜，蓝瑟在季成川的家中尝过无数次。
季成川喜欢在炒菜时放一点糖提鲜。青菜的清甜与香菇独特的芬芳由白糖穿针引线直至完美融合，风味鲜甜，层次分明。
是蓝瑟喜欢的味道。
可蓝瑟这次刚将青菜放入口中，下一秒，他立刻将青菜吐了出来。
青菜与蓝瑟的舌尖接触，菜叶苦涩感在蓝瑟的舌尖上迅速蔓延，香菇过重的味道完全掩盖了青菜的最后一丝清甜。
太难吃了！
蓝瑟又夹了一小筷子米饭，想要压住舌尖的苦涩感。
外表看上去香甜软糯、散发着浓郁米香的米饭，吃起来的味道却像是放久后馊了一样，格外地酸。
蓝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又一次将米饭吐了出来。
接下来，蓝瑟的筷子又伸向了餐桌上的其它菜肴。
无论菜品闻上去多香、口感多么脆嫩，但味道无一例外——
每道菜，都令蓝瑟难以下咽。
吃得越多，吐得越多。
蓝瑟的面颊越发苍白，原本莹润的唇瓣都变得干裂。
季成川担忧的声音响起：“哥。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胃口不好？要不要喝点水？”
季成川递来的水杯内，清澈透明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蓝瑟极其难看的面色。
他不是胃口不好。
而是他的味觉，现在正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连季成川做的饭菜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蓝瑟的手脚前所未有的冰凉，他的身躯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犹如即将崩裂的雕塑。
昨日曾问过裴屿的问题，又一次在蓝瑟的大脑中回响。
【如果我没有味觉天赋，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裴屿的答案是，不会。
蓝瑟凝视着倒影的墨瞳轻颤。
裴屿将他视作疼爱的弟弟，是因为他的味觉。
他能留在季成川的家中，也是因为他的味觉。
世间万众景仰他，还是因为他的味觉。
……
如果彻彻底底失去味觉，他或许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见蓝瑟盯着水杯久久未出声，季成川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来喂你，你的胃口可能会更好……”
“哗啦——”，餐椅摩擦着地面发出难听的声响。
蓝瑟猛地站起身，他低垂着头转身匆匆走向卧室。
蓝瑟的手还未触及卧室的门把手，季成川结实的双臂用力将他抵在了门上。
“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你饭还没吃就跑回房间，会像上次那样胃疼的！如果你觉得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我可以……”
季成川声音戛然而止。
蓝瑟望向他的墨色凤眸，正氤氲着由泪水汇聚的清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