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沉跨进那屋,里面黑咕隆咚,东西又堆得杂乱无章,他挪了一步,不慎碰倒了好几个类似于布袋的玩意,“嘭嘭”几声,屋里扬起浓烈的灰尘。

  游沉挥手猛咳,脸都涨得通红,可等眼睛适应了些,也没见这屋里有人。

  他不太甘心,试探地喊了嘴:“桑道长?”

  过了片刻也无人回答。

  游沉心道自个儿确实眼花了,那桑为长得眉清目秀,纯纯净净的一个人,害羞都来不及,怎会露出那种神情?

  他掸了掸袖上的落灰,刚想离去,身后突然传来“咔哒”的落锁声,游沉一惊,回头跨步去拉门,可这门竟从外头落了锁。

  他举剑要砍,屋里又晃起了点火光。

  “什么人?”游沉回身,入眼就是桑为的脸。

  识魂坐在那堆鼓鼓囊囊的布袋上,就游沉先前撞倒的那几个。他手上举着盏油灯,黑衣融于暗处,倾身俯视着游沉。

  游沉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方才就站在这里,那会分明没有人。

  但游沉并非胆小之辈,这会也不急着破门,他把短剑横在身前,蛮横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人也不是人。”识魂眼尾挑起,用手指随意地拨弄灯芯,不怕烫似的,“鬼怎么进来,我便怎么进来。”

  “桑道长有很重的内伤。”游沉在识魂的脸上来回琢磨,短剑上浮现出圆弧状的灵流,“可你没有,你是何人?!”

  识魂漠然地看着他,冷语道:“游道长错了,我是桑为又不是桑为。”他忽地吹灭油灯,灯油也撒了一地,四周再陷黑暗。

  游沉哼声:“打什么哑迷!桑道长在哪里?!”

  他猝然出剑,身子如球似的滚起,在四壁间自由弹跳,每过之处,那些堆积的杂货都轰然碎裂。

  识魂却在游沉跟前如雾般散去,他在实体与虚幻间自由变化,又在游沉身后聚起。

  游沉不觉这人有什么能耐,却偏偏像蛇似的狡猾,竟一时抓他不得,他回身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招数!”

  识魂脚尖轻点,飞鸟似的轻盈后撤,他掏出火折子,呼得一吹,又扬手扔进那滩灯油里。

  火苗猛地蹦起,沿着那油迅速将布袋引着,这屋里杂物多是布料,眨眼的功夫就已焰浪翻腾。

  识魂占尽了魂魄的好处,他变得透明,连火都不怕,他眸里染着晃动的光,有种诡异的生动,诚恳地说:“我不想为难游道长,今日只想向游道长请教几个问题。”

  游沉怒极反笑:“有趣,你想用寻常大火和一把破锁烧死道修?”

  识魂也笑,他袖中滑出雀鸟,缓缓叹声:“对付你——”他抛出雀鸟,“寻常大火已是浪费。”

  阵罩兜头对游沉落下。

  游沉瞠目,这人不可能是桑为,可除了桑为又有谁会布阵?他心中顿生惶恐。

  周遭热浪扑面,游沉流汗如瀑,他身材矮小,最恨被人看扁,不能忍受自己在一间堆满杂货的屋子里,被寻常大火活活烧死。

  他将自己再次滚成球,弧形的灵流一遍一遍刮擦着阵罩。可这不是主身惯用的防御法阵,它更像是铜墙铁壁的钟罩,无论游沉如何滚动,都破不掉这坚硬如铁的法阵。

  他变得气喘吁吁,通身傲慢和志得意满都不翼而飞,浓烟呛得喉咙如刀割般疼痛,他滑坐在地,哑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识魂从前开不了阵,可如今已远远不能把他当作一缕魂魄看待,这是识魂头一回开阵,却已不输主身任何一次。

  他灵力同样有限,但他比主身更有城府,不会对游沉露出丝毫破绽。

  “我说了。”识魂屈膝蹲下,探指扣了扣阵罩,“我只是真心诚意的想要讨教罢了。”

  游沉背贴身后的阵罩,他喉结滚动:“你问!”

  识魂直截了当:“赫海用清轩神剑做了什么?”

  游沉道:“我——”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识魂打断他,眼里含着叫游沉毛骨悚然的从容,“比如,踏月楼考核。”

  ***

  大厅已彻底乱作一团。

  这游沉为了不让人逃跑,在大厅外还围了条走廊,真要出这芳湘馆,还得从大厅先到走廊,再绕个半圈才是对外的大门。

  这些看客好不容易下了楼梯,正一窝蜂地挤在大厅去走廊的门口,尖叫谩骂此起彼伏。

  那些看场子的道修对这变故毫无准备,他们被逃窜的看客和严彦的荧蝶冲得措手不及。

  而这外围的走廊原就有游沉的人巡逻,他们听到响动也冲了进来,他们不屑撞倒看客也要抓住宋平,粗略瞧瞧有四十多人。

  这混乱的架势,踩死了人都没人知道。

  宋平的亲信没有武器,却被连日来的惨无人道逼得出离愤怒,他们气势如虹,赤手空拳就冲了上去,对着游沉的人就是一顿暴揍。游沉的人一时竟讨不到半点好处。

  “多谢小兄弟。”宋平挥剑击退一人,对严彦道,“先前是我误会。”

  “宋道长还是晚些感谢。”严彦断剑上的水汽击晕一从后偷袭宋平的道修,“那二十个百姓还在地牢,要赶紧去救!”

  “外面走水了!大家往后退!”先冲出去的一批看客又狼狈地逃了回来。

  外面走廊不知何时着了火,木质地板卷着火舌烧得极快,此刻已是浓烟滚滚。

  严彦心里“咯噔”一下,他知桑为不会放火,于是下意识地摸了下袖袋。

  果然,识魂不在。

  妈的!严彦暗骂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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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前,那二十个百姓被带去柴房准备晚些送去大厅。严彦在牢里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捞出了昆晟。

  昆晟神情萎靡,有气无力:“你又打本座什么主意?”

  “救人的主意。”严彦道,“我需要你的空间挪移,我想把这二十个百姓,同关在这里头宋平的亲信做个调换。”

  宋平的亲信也在这地牢,只不过离严彦这间很远,并不能联系。

  昆晟道:“……亏你想的出来,你知那么大的动静要废本座多少法力吗?本座没得真身,起码得睡一个月!”

  严彦夸它:“但这天下无双,绝无仅有的法术,除了昆晟大人无人能替。”

  昆晟吃下了这波马屁,但面上还在耀武扬威:“我欠你们的啊?”

  于是严彦又言简意赅的说出要害:“这不是欠,你也心知肚明,游沉明显会倒向赫海,这人不除,我没法带你去遥仙阁,眼下那儿可是赫海的地盘。”

  昆晟斟酌了一番,在严彦的“威逼利诱”和“昏睡一月”中摇摆,最终还是妥协了,于是它骂骂咧咧的从栏杆间出去。它个头小,摇头摆尾一番,就躲过了铁栏上的禁制。

  可严彦又叫住它。

  昆晟回头,小声地骂:“你还要干嘛!”

  严彦欲言又止,似是犹豫。

  识魂从他袖里滑出,缩在小小的绿色光团里,它在严彦的眼鼻间胡乱游移,所过之处,皆是冰凉一片。

  “他。”识魂阴阳怪气地对昆晟道,“是在担心昆晟你。”

  昆晟每天不骂严彦就浑身难受,对桑为倒是桑桑长桑桑短,它也明白识魂对自己不太客气,却同样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出。

  它只能装傻,好像真不明白似的:“啊?”

  识魂轻嗤一声,说:“严师兄是怕你这副形态人家不信你,想叫我化了人形与你同去,却又瞻前顾后,怕我会加害你。”

  严彦没否认,他抬手摘下在脸上作乱的绿团,严肃地念:“桑为,别闹。”

  这个闹字说得冷清,却埋着严彦自个都没察觉的亲昵。

  识魂不动了,他乖乖躺在严彦手心。

  “严师兄放心。”只是口气还阴恻恻的,张口就是嘲讽,“你既已选择护住昆晟,我便不会动它半根毫毛,我随它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识魂就从严彦手中腾起,又飘出栏杆,光团与昆晟站在一块,个头还要小上许多。

  “昆晟。”识魂看都不看它,“我们走。”

  说完也不等昆晟,昆晟这脸皱巴得像极了委屈的小媳妇,它急吼吼地压声喊“等、等等我”,连本座都忘说了,紧跟着跑了上去。

  他俩从昏昏欲睡的看守眼前,稍稍躲避便顺利地摸了出去。

  严彦就在牢里焦急地等着,过了一个时辰,识魂才把昏睡的昆晟带回来。

  只见那小绿团吃力得顶着个黑扑扑的球,像喝醉了酒,左摇右摆的,好几回就要不小心扑倒在地,却像赌气做给某人看似的,它卯足了劲,硬是没让昆晟磕着半分。

  严彦瞧着觉得滑稽,忍不住勾唇。

  绿团呼哧呼哧地把昆晟放到严彦身边,这场二十多人的对调几乎要了昆晟的老命,花了一个时辰不说,施完法它就独眼一翻,直接打起了呼,一副要死睡不行的模样。

  绿团周遭的光晕忽明忽暗,像喘气似的,他不说话,只绕着严彦的手指打转,蹭得人指尖发痒。

  严彦心领神会,他摊开手掌,那绿团顺势就躺了上去,还在手心上舒服地打滚。

  事办的好,又把乖巧讨好做得十成十。

  严彦还以为他突然转性,一时放松了警惕,谁知竟是着了他的道,别说放火,就连识魂何时溜出去的,自己都完全不知道。

  此刻严彦是心急如焚,这馆里不仅有被调包去地牢的二十个百姓,二楼的每个厢房还有被卖来的苦命女子。

  天杀的,这火简直就是催命符!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的宝子们!muamua!

  这段剧情写的依旧好爽好开心(>﹏

  脑子里都是画面,像电影似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