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厚雪化作了树梢上的嫩芽,长出俏丽的春花,岸边垂柳如烟波,莺语啁啾。

  凌州城是江南最富饶的城邦,它绕凌云门而建,本身亦是水系错综,人们出门都得靠小舟。

  今日家家户户的小舟上都挂了各色流苏小球,大小客栈也住满了道修,皆是为庆祝两日后凌云门新门主邵紫仪和清轩神派林贤南的订婚典礼。

  桑为坐在小酒馆里,他靠着窗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昆晟的肚子。

  “桑桑,本座不是猫!”昆晟一边抗/议一边舒服地在桑为腿上打滚。

  桑为恍若未闻,他发着呆,手上也没停歇。栏外湖水轻晃,他倏地收了手,抬头就见严彦从远处点着一排小舟跃了过来。

  他舒了口气,嘴角翘起:“回来了?”

  “回来了!”严彦翻过栏杆,坐到桑为对面。

  昆晟翻了个白眼,却乖乖地钻进了严彦的口袋。

  严彦一脚搁上凳子,人大剌剌地半倚在栏上,从胸口摸出两张红色的卡纸,在桑为眼前晃了晃,得意笑道:“从别的道修那儿顺的。”

  这卡纸上绣着对金色龙凤,附着金红灵流,是凌云门订婚广发的请帖,所有要去凌云门的道修都得靠这玩意进去。

  桑为惊讶地问:“都是道修,竟没人发现你么?”

  严彦轻笑,又一本正经地打量了桑为半晌,说:“小呆子你变了。”

  桑为被他说的莫名,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变什么了?”

  严彦肆意地笑了起来:“变坏了呗,你说你怎么不骂我啊?严师兄,小偷小摸非君子所为啊!”

  桑为脸上浮起红晕,嘴张了半天,说:“你混账。”

  严彦哈哈一笑:“混账不逗你。”

  他倒了杯温茶,仰脖一饮而尽,又指了指桌上的请帖说,“其实啊,有个明华道修看到我偷了,可他像不认识我似的,居然什么也没说。”

  桑为道:“这是为何?”

  严彦收下了腿,沉思了会,说:“我猜此次前来凌云门的明华道修与我们见过的不是一批,他们没有见过我,而且个个都有道丹和附灵,是精心培养的。”

  严彦看着桑为,“他们训练有素,几乎不与别的道修打交道,我觉着那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谨慎。”

  桑为沉吟了片刻,说:“明华是林贤南的后盾,他要完成毒蝎阵在凌云门的最后一环,明华是定要鼎力相助的,所以”

  严彦顺着他说了下去:“所以在这之前,他们不会为了个无名散修主动招惹麻烦,奇怪的是,赫海并未在其中,照明华尊主许诺我的话,他是定要到场的,可见其中必然有诈,这场订婚宴分明是鸿门宴。”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还不舒服吗?”

  桑为一愣,说:“还好。”

  严彦道:“你现在这张嘴里就没几句不诓我的话,你脸色不好,手心还冒汗,这叫还好吗?”

  桑为不知如何说,他在严彦没回来前,心就像泛在湖上的小舟,漂浮不定。

  严彦不等人回答,手已撑着桌子翻了过去,他把人揽进怀里,说:“我知道你离识魂越近,就越能感知它的痛苦,但你不用怕,这次有我在。”

  他一下一下轻拍着桑为的后背,“林贤南再也成不了你的噩梦。”

  桑为的头垂在严彦的肩膀,揪皱了严彦的衣袖。

  ***

  一晃便快日落西山。

  凌州湖上不能御剑,岸边停靠着一排排精致的小舟,都是专门去凌云门的。

  严彦站在岸边问桑为:“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吗?”

  桑为抬眼望向湖心,凌云门就藏在烟波浩渺中,此去结果不可知,心下实在惶惶。

  严彦看了他会,忽地跳上了一叶小舟,小舟在水中左摇右摆,他笑着回头,拉住岸上的桑为,用力拽向自己。

  桑为还在愣神,他差点叫出声,人站不稳,又不肯栽进严彦怀里,不由地往后仰。

  严彦坏笑,抬腿勾他。

  桑为一个不慎被绊倒,他一屁/股摔在舟身

  里,又不服气地用手撑住两边的船沿,咬牙道:“严师兄是手痒想打架了吗?”

  “是啊。”严彦的脚缓缓蹭着桑为的小腿一路往上,俯看着人,眼波里带着浪荡,“船上切磋也别有一番滋味,你要不要?”

  “不要。”桑为一口回绝,他手上用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起手就是一记掌风。

  “那你还来?”严彦咧开嘴躲闪。

  桑为不语,小舟却在嬉闹间晃得更加厉害,它往侧边一歪,就要翻了。严彦眼明手快地揽住桑为,旋身而起。

  这舟身竟笼起淡淡的灵流,又自个侧了回去,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水上。

  严彦带着桑为落回小舟,说:“猜的没错,果然是仙舟。”

  桑为推开严彦,整了整衣袍,愤愤坐下:“严师兄是靠打架判断仙舟的么?”

  严彦也盘腿而坐,他拿出请帖敲了敲船沿,这小舟分明无人划桨,却在湖中开始自行划动。

  他见桑为露出惊奇之色,得意道:“我记得话本里提过,仙舟能根据请帖上的名字送人去固定的地方,哎你不知道?这话本我借给过你,可你不要,还给我退了回来。”

  桑为哼笑:“就那狐狸毛话本吗?”

  严彦压低声道:“退给我后悔吗?想不想再看?”

  桑为跟着严彦也学了些厚脸皮,居然伸出手来:“想的,你拿来,狐狸毛女子我也要。”

  严彦刚开口要说几句,忽见这凌州湖里潜过一个白色的东西,猛地住了口。

  这东西灵力蓬勃的连湖水都隐隐泛起了光,它像一尾巨型的鱼,却比这仙舟大上十几倍,分明不是鱼。

  严彦讶然:“这是什么?”

  桑为看了眼,其实他也一知半解,只是嘴上不肯服输:“严师兄不知吗?稍有规模的修道门派都有自己的防御手段,最常见的就是防御法阵,可也有门派用别的方式,这是师父在道修史上讲过好几回的内容。”

  严彦装听不懂嘲讽,他又想到了明华山庄的防御法阵,不可思议道:“所以这大白鱼是凌云门的防御手段?”

  昆晟从严彦袖口探出头,它兴奋地扒到小舟边,目不转睛地瞪着湖,嘴张的老大,结结巴巴道:“这……这竟是守护灵!”

  桑为好奇地问:“守护灵很稀有么?”

  “岂止是稀有!”昆晟激动道,“本座活了那么久,也只是听说!这守护灵虽也是防御手段,却与防御法阵截然不同,它们不会和防御法阵一样直接把外人挡在外头,它们只听主人的号令……”

  严彦立马打断:“那岂不是比防御法阵弱?邵紫仪不就是脑袋发昏,把恶人往门里放了?”

  “你个蠢货懂个毛!”昆晟不耐烦地挥手,“防御法阵是由阵灵师的灵力维护,说到底也是个死物,可守护灵守护灵,却带着个灵字呐。”

  “哦?”严彦道,“您老给讲讲?”

  昆晟故作神秘道:“它们都是从活人里剥离出的魂魄,是真正的活魂!虽是主人才能开启防御,可一旦厮杀起来,是能一口气把几百个乃至上千个入侵者都拆骨入腹的,哪是防御法阵能够比拟的!”

  桑为闻言微微愣神,他放眼望去,这凌州湖里时不时会泛起白光,远远不止一只守护灵。

  他恍然看到林贤南被守护灵圈紧,他在守护灵面前不过巴掌大,被吞掉时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他对自己伸出手,一如既往地轻柔唤道:“小桑听话,快过来。”

  桑为惊出一身冷汗,他道不明地、极轻地摇了摇头。

  严彦还沉浸在昆晟的话里,他道:“你这扯的也太夸张了吧,都把这守护灵吹得能吞天了,照你那么讲,为何别的门派不折腾几只?”

  昆晟道:“哪能那么容易?这守护灵的魂魄得从活人身上分离,这活人非但得法力数一数二,甚至得是大能,最难得的是他们要自愿呐。”

  严彦瞧着水中的守护灵,脱口而出:“还真有那么傻的道修会自愿剥离魂魄?图什么呢?”

  他忽地住口,才发现说错了话,他小心翼翼地去看桑为,可见桑为双眼愣愣,似乎没把他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他伸手在桑为眼前晃了晃,说:“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桑为回神,只道:“没什么。我在想,凌云门岛屿众多,我们拿的是散修的请帖,也不知仙舟会送我们去哪座小岛,又会与谁同住。”

  严彦一手搁在脑后,仰天叹了口气,说:“别愁了,我们来都来了,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桑为看着他,猛地握住他的手。

  严彦轻笑,回握住他。

  严彦手里是厚厚的剑茧,搁他手心里,桑为是格外的踏实。

  ***

  仙舟徐徐行,到岛时天色已经昏沉。

  散修不受重视,此处是凌云门最偏的小岛,岸边还有一叶仙舟,有人先到了。

  他们上了岸,由侍女提灯引去了庭院的卧房。这虽偏远,可窗外望去,院里亦是花影成团,引蝶流连。

  这庭院也就两间客房,还有间亮着灯,正住着位陌生的散修。明天就是典礼,所有的宾客最迟入夜前都会陆陆续续到。

  这里离识魂更近了,感知也愈发明显,林贤南的样子动不动就要在桑为脑海里冒出。严彦用完了餐,才要起身,桑为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严彦笑道:“我们桑为何时变得那么黏糊了?我只是去洗手,不会走远的。”

  桑为不松开也不说话,指尖轻轻颤着。

  颤得严彦心里发软:“那就一起去吧。”

  严彦拉起他,带他去了湖边。

  凌州湖滩很美,错落着大大小小的礁石,和光滑的鹅卵石。他们漫步其中,像世间最寻常的一对伴侣。

  这种大战前夕的宁静分外珍贵,桑为忍不住想,若是太阳不再升起,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也是好了。

  然不远处的礁石前有人在说话。

  桑为突然顿住脚步,识魂的感应前所未有的强烈,他仓皇道:“等……等下。”

  严彦瞳孔骤缩,他在不远处礁石丛里看到了林贤南。

  但林贤南不是一个人,他正在同一个男人说话,脸上是类似敬畏的神情,这种神情就连对李清轩都没有流露过。

  那男人带着斗笠,黑色的面纱遮住了整张脸,一身粗布灰衣,不就是那住在同一院子里的散修么?

  严彦悄悄后退,他不想在这会让桑为与林贤南见面,却还是来不及了。

  那带着黑纱斗笠的男人感知到了他们,他缓缓转身,有恃无恐地看着他们,面纱下的脸似乎勾起了嘴角。

  男人连剑都没带,却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这人法术势必极高,能轻松凌驾于寻常道修。

  只见他脚尖点地,眨眼落在树上,又在几个起跳间就已无迹可循。林贤南目送男人远去,视线回转,先前敬畏的神情已荡然无存。

  他走了几步,撑着头斜倚在礁石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严彦和桑为。他浑身沾在清冷的月色里,在夜晚有种说不出的阴柔。

  “一别几月,再见师弟竟是在这偏岛上。”他指尖揉着琉璃剑的剑柄,“这般费尽心思,叫我好生感动。”

  桑为如坠冰窖。

  “谁是你师弟?”严彦跨步,把桑为挡在身后,他眼含厉色,寒声道,“我可不认识畜牲。”

  他腰间断剑忽地蒸出水汽,那灵力比之前更加肆意。

  林贤南愉悦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严师弟在短短时间里竟又有了突破之意,如此之快,我猜猜,是小桑为你开过纳元取道阵了?”

  严彦微微蹙眉,说:“与你无关。”

  林贤南好整以暇地把琉璃剑抬到眼前,他一寸寸怜爱地轻抚,透明的剑身倏地聚起团绿光。

  “所以,”他像是嫉妒,又像是不屑,“你是知道弄他哪里,他会爽得打颤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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