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为终于回到了客栈,自己跑得头发散了也浑然不觉,浑浑噩噩地提着鱼直接去了厨房。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就算在熬汤时也总要发呆,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又是想着刚刚那大魔的话,又是想着过会要如何赔罪如何交代。

  等他回过神来,这汤都要熬干了,根本不够四个人分的。

  他犯愁,这鱼汤原先也是给李清轩和林贤南准备的,但既然都是同门,不给严彦也端上一碗,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可刚刚那大魔要说又没说完的话,叫桑为此刻做什么都像是在欲盖弥彰。

  于是桑为想了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把鱼肉全部码进了前两只碗里,第三只碗里就只给了点汤水。

  桑为起得早,这会子清轩神派的人都还在酣睡,他分别先去李清轩和林贤南房里送了鱼汤,最后才到严彦房前。

  他庆幸昨夜要不是李清轩付了房钱,自己还真要和严彦挤在这间房了。

  桑为推开门,严彦房里的竹帘掩着,光线昏暗,床上还挂着厚厚的床帘子。

  他估摸着严师兄还没醒,便悄没声息地进屋放汤。可汤还没搁上桌,床帘后头就蓦地传来严彦闷闷的声音。

  “动作敏捷,能走能跑的,衣摆上还沾着泥,灵力恢复的挺快啊,大早上去哪儿溜达了?这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桑为吓了一跳。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大魔戳穿了心思有些恼怒,他变得色厉内荏起来。

  “严师兄醒了怎么不卷起竹帘?从缝里偷瞧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

  严彦自然不是故意不起来,木香丹虽能修复内伤,却治不了后背的皮肉伤,他现在连动一动都困难,更别说爬起来卷什么劳什子竹帘了。

  他勉强探臂,“哗啦”一下撩开床幔,阴阳怪气道:“自然是在等某只小白眼狼来看我。”

  严彦的潜台词就是,我这伤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一点儿数?怎么现在才来关心人?

  但桑为还真没数,他一头雾水,回道:“谁是小白眼狼?”

  严彦见他一脸茫然,渐渐来了气:“某人一早就出了门,过了两个时辰才勉为其难的过来,那么敷衍了事,不是白眼狼又是什么?”

  他撇了眼桑为手中的汤碗,“哟,还晓得带吃的,是什么?”

  桑为答:“鱼汤。”

  严彦前一刻还气得很,可眼下却突然愉悦了,他哼了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帮我拿过来吧。”

  这矫情劲……桑为根本不想伺候,简直想把碗扔了。但他还是走了过去,把碗直接塞进严彦手里。

  但这汤稀溜溜的实在说不过去,桑为也心虚,打算赶紧撤退,他眼皮都没抬:“严师兄慢用,我先走了。”

  严彦用勺子兜了下稀溜溜的鱼汤,这才明白不能指望小白眼狼知恩图报,他扔下勺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和一碗汤杠上了。

  他嘲讽道:“就算是走个过场,也要拿出点诚意吧?偏心眼到这程度你也做的出来!”

  原本桑为还有些心虚,可听了这话反倒觉着严彦极不懂事,幼稚得很。

  他口气也不耐起来,解释道:“严师兄,我们偷溜下山让师父担心,这鱼是用来赔罪的,好歹要给他一份。”

  严彦点了下头道:“嗯,然后呢?”

  桑为继续道:“师兄救我们时,手被爆裂符烫到了,他是剑修,自然也要——”

  严彦冷不丁地打断他:“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断袖的毛病是没救了。”

  他恶劣地看着桑为,“还好昨夜某人在浴桶里睡着后是我抱出来的,若是换成大师兄,某人被看个精光,岂不羞也羞死了?”

  “什么?”桑为没反应过来。

  严彦不屑道:“好在本人作风端正,不好男风,就算看光也没兴趣把某人吃干抹净。”

  桑为愣了一瞬,随即脸涨得和熟透的虾子一般,他攥紧了拳,恼怒道:“……别说了!”

  谁知严彦又轻飘飘地补了句:“抱起来还硌得慌。”

  桑为二话不说,一个抬手,聚起碎石就揍了过去。

  严彦没躲,目光恶狠狠地戳在桑为脸上,一动不动地挨了一脑袋的碎石 。

  桑为呆了呆:“你怎么不躲?”

  严彦冷笑,突然一骨碌翻下床,奶白色的鱼汤撒了满地,他迈了几个大步,在桑为回过神前,把人一把推在了门板上。

  “你干什么?!”桑为惊道。

  严彦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从昨夜进这房间开始他就没有正常过。

  这番动作又牵动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依旧厉害:“要是躺在床上的是林贤南,你还会忍心唤那些破石头?”

  桑为脱口而出,怼过去:“师兄又岂会像你这般不识好歹!”

  严彦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被莫名的愤怒冲昏了脑袋,他把桑为猛地翻了过去,按住,低下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胛骨上。

  也是爆裂符炸在自己背上的位置。

  “!!!”

  桑为睁大了眼睛,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一时都忘了反抗,只骂道:“放……!严彦你是不是有病!你是狗……唔!”

  严彦伸手捂住他的嘴,他不想听这人讲话。

  桑为喉间发出些吚吚呜呜,他用力撑起手臂,后肘直捅严彦胸口。

  门板哐哐作响。

  严彦不为所动,嘴下毫不留情,直到尝出了血腥味,才把气撒了个够。

  ***

  傍晚,清轩神派一众人围在小桌前吃饭。

  李清轩一反常态,他们穷到吃土,居然破天荒地点了两荤一素。他下午给严彦上了伤药,还输了灵力,就为了把这逆徒拖下床吃这顿饭。

  严彦和桑为面对面坐着,却都把对方当空气,瞧也不瞧彼此一眼,更别提讲话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在不对劲。

  此刻严彦瞪着一桌菜,疑惑地问:“师父,糖醋排骨、清蒸鳜鱼、荷塘小炒,我们这是提前过年了?”

  李清轩道:“难得都下了山,吃顿好的也没什么,但在吃之前老子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严彦道:“什么东西?压岁钱吗?”

  李清轩毛骨悚然地呵呵一笑,随即将一把长剑“咣当”扔在了桌上:“严彦,你胆子挺肥啊!”

  严彦眨巴着眼,这剑好生熟悉,竟……竟是自己之前当卖的那把!

  他双眼霎时瞪得像牛眼,嘴角抽了抽道:“那个师父……你听我解释啊,我这是……”

  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抓耳挠腮一番后,索性可怜兮兮地认错:“哎,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劈我了吧。”

  桑为后背还在刺痛,他幽幽道:“严师兄牙尖嘴利,这撒泼耍赖的本领确实不是谁都学的会的。”

  严彦斜眼看向桑为,回道:“你怎么知道我牙尖嘴利?你那么肯定,是试过了?”

  “你……!”桑为气极,“简直不可理喻。”

  林贤南在旁清了清嗓子,忙不迭地打圆场,说:“大家现在聚在一起都相安无事,怎么也算好事,咱们都是师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这劝了和没劝没什么两样,两人继续怒目而视。

  李清轩难得大方一次,结果三个徒弟两个不上路,他怒道:“闹够了没有?你们两个又是溜下山,又是当卖剑的,这些荒唐事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现在还敢像三岁小儿一般吵架?”

  他拿起筷子,狠狠戳了下桌子,“都给老子乖乖吃饭!尤其是严彦!老子是看在你受了——”

  “长老,找到了!”一群道修很不合时宜地冲入客栈,打断了李清轩的话。

  仔细一看,竟是昨晚明华山庄的那十几个小修。

  清轩神派这顿饭还没吃上几口,就又有人来搅局,李清轩忍无可忍刚要发作,就听其中一个小修指着他们的鼻子喊道:“赫海长老,就是他们!”

  李清轩筷子一顿,猛地看向门口。二转狗si

  与此同时,客栈的墙上折射出粼粼波光,耳边也传来由远及近的海浪声,叫人恍若置身海底。

  有一紫衣男子正踏浪而来。

  只见他手中的长剑凝出灰蓝色的浪花,在抬腕间掀起汹涌波涛,那劲直接掀翻了一桌子菜,连桌椅也被击个粉碎。

  赫海下完马威才稳稳落地,他收起浪花附灵,目光流转,最后落到了李清轩身上,那双狭长的眼眸盈盈一笑,竟是风华无双。

  他道:“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清轩。贫道一直想找清轩品茶论道,可惜门内事务繁忙,这就耽搁了,不过眼下倒几件要事想请教清轩一二。”

  这人应和李清轩差不多岁数,可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那高马尾上插着叫人无法忽视的孔雀羽毛,浮夸的令人瞠目结舌。

  李清轩扬起眉毛:“你谁?老子怎么不记得你是哪个?”

  赫海分明碰了钉子,却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怎么会?清轩好歹也做过贫道一段时间的师兄,怎就不记得贫道是谁了?”

  这人语气看似温良,实则做派十分嚣张,他在言语间竟毫无节制地释放长老级灵力,使得客栈灵流爆涨,有些小修被压得两眼直翻,他也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

  而清轩神派一众徒弟统统惊掉了下巴。

  开什么玩笑!师父这种穷光蛋居然曾是明华山庄的道修?!

  “赫长老认错人了吧,我一山野散修,哪有你这样的富贵同门?”李清轩手移到腰间的雷霆力剑上,剑身电光闪烁,“赫海长老好好说话!做什么要释放灵力?”

  “电光附灵。”赫海“唰”地展开一把孔雀羽扇,将矫作庸俗演绎的行云流水,“世间这般特别的附灵,除了清轩还有别人吗?看来清轩是要不认我了呢。”

  李清轩道:“你有事快讲,有屁快放!别说那些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骚话,老子见到明华的人就能三天吃不下饭。”

  “要事嘛……”赫海收了扇子,手轻搭在剑柄上,手腕花哨地兜转一圈,就听“嗡——”的一声,剑已出鞘。

  “第一件,就是要向清轩讨教剑法。”

  李清轩的眸子里瞬间倒影出赫海的剑尖,他暗骂一句,侧身闪过,“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好好讲话!”

  “清轩怎的不出剑?”

  赫海剑气凌厉,招招精妙,可李清轩偏不如他的愿,他左躲右闪,雷霆力剑却始终在鞘中纹丝不动。

  赫海的剑招愈发的快了,甚至从空中划出一道惊虹,追逼李清轩到了墙角。

  严彦站在一旁,越瞧越觉得赫海的剑招眼熟,尤其是那人剑合一的风格,似乎是……清轩神剑?

  自己被罚练了无数次,怎么也不会看错。他猛地看向林贤南和桑为,他们正好也露出同样诧异的神情看向自己。

  严彦福至心灵,这赫海用的,还真是清轩神剑。

  “赫海!你要干嘛!”李清轩大怒。

  “清轩终于肯认贫道了?”赫海收了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哪有半分刚才招招逼人的气势,“贫道的剑法可有进步?”

  李清轩像是和他多说一句都恶心,只嫌弃道:“你到底说不说正事?不说就赶紧滚,滚前把这桌子菜钱留下!”

  “好吧,那就是第二件要事了。”

  赫海眯起眼,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带出长期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我派姚海昌昨夜被贵派赶出客栈后就暴毙而亡了。这要是个普通小修,我自是不想打扰清轩,可姚昌海身份特殊,又是与贵派有过过节后出的事,算起来也数贵派最有嫌疑。”

  他收敛了些灵力,“所以贫道想请你们上明华一趟,同我家尊主说个清楚,也好给昌乐侯一个交代。”

  “你说什么!”李清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