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说得没错,他们客栈的床确实够大,可惜房间只有巴掌大,这床就占了一半。

  “累死了!”严彦一边嚷嚷,一边就把行囊往桌上一扔,随后张开双臂直接扑到了床上。

  桑为死死瞪着二师兄灰扑扑的外袍,难以置信道:“严师兄怎能不更衣就躺到床上?”

  严彦懒得爬起来,胡扯道:“我这叫以防万一。你说月黑风高的晚上要是来只要人命的魔物,我俩只穿着亵衣,岂不是还得在它眼皮子底下穿好衣服再打?难道小呆子你有洁癖?”

  桑为忍无可忍道:“强词夺理。我这不是洁癖,这是……做人的基本卫生!”

  严彦双手交叠在脑后,散漫地靠在床头,耍赖道:“哎!可我腰酸头晕还腿麻,是真爬不起来。”

  桑为简直想把这混账东西卷进床单,再一道扔出去。这房间也真的挤,他艰难地侧身绕过严彦伸在床外的腿,嘴上怒道:“随你。这床你睡,我打地铺。”

  严彦眨眨眼,见桑为还真开始打起了地铺,他迂腐地想,自己一个正儿八经的师兄,却让小师弟睡了地板,这哪儿是做师兄的道理?

  他支起身,坐到了小桌边,卖乖道:“师父教我们要尊老爱幼,这地儿我睡,你睡床吧。”

  这人何时听过师父的话。

  桑为眼角抽了抽,决定对他视而不见。他走到衣架前,麻溜地脱下外袍,把它叠得四四方方,又解了发髻,让头发松松地散了下来,接着他开始往浴桶里倒热水。

  严彦目光追着这人移来移去,夏天穿的中衣单薄,在烛光下隐约透出薄薄的腰线,被热水氤氲得格外柔和。

  严彦皱起了眉,他印象里的小师弟还是个瘦矮的小孩模样。

  桑为放好热水,背对着严彦又去搬屏风,人还在愤愤地说:“我记得严师兄前天睡过马厩,昨天上过树杈,今天还靠过刚刷了漆的墙面,你现在就穿着这身衣服去外面随便一坐,定有人会赏你铜板。”

  严彦难得没有怼回去,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弧。

  真是奇怪!他想。

  这道弧像是藏了不可告人的猫腻,这人只是倒水,又没做别的,怎会叫自己想到了如脂似玉的白瓷?

  房间很小,他几步就来到了桑为身边,忍不住伸手在那腰上抓了把,疑惑道:“你说你又不是女孩子,这腰怎么会那么细啊?”

  桑为差点一头撞上屏风。他像受惊的兔子倏地往前弹跳了一步,随后猛地回过头,睁大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严彦,耳尖被蒸腾的热雾熏得通红。

  换作以往,他定是要呵斥严彦的,可腰上强烈的触感让他紧张的忘了应对,他垂下眼,眼神飘忽,压着声道:“……你做什么?”

  严彦道:“我就……”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挺干净的,纳闷道,“我就轻轻碰你下,你怎么吓成这样?这若换作魔修或是魔物,你岂不是得吓晕过去?”

  现在不仅是耳尖,桑为整张脸都红了。

  他沉默了会,而后把毛巾用力甩进浴桶,指着屏风厉声道:“我要沐浴了,请严师兄回避!”

  ***

  严彦趴回了桌子。

  屏风把人挡得严严实实,却能听到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哗啦啦的入水声。严彦把侧脸贴在桌上,他“啧”了声,蓦地抬起头,换了个面,又趴了下去。

  那段腰晃在脑海,被薄衫笼得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里发痒。他恨不得现在就踢翻屏风,把这人从水里捞出来,再仔细瞧个究竟,好解了这烦闷。

  可这也太流氓了,只能胡乱想想。

  他先前进屋还累得眼皮打架,此刻却睡意全无,他在桌上哼哼唧唧了大半天,终于憋不住狠狠地抓了抓头皮,暴躁道:“你到底洗完了没?”

  桑为没有回应。

  严彦站了起来,急急走了过去,又在屏风外猛地顿住,他等了片刻,假装要挟道:“你这气生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要是你再不吱声,我就过来了啊?”

  没有水声,也没人作答。

  严彦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这家伙曾也瞒着师父偷溜下过山,这会子不会是借着洗澡自己跑了吧?

  他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屏风上,皱眉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你可不要憋着。”

  他顿了顿,又提高声道:“我真过来了啊!”

  屏风后面还是毫无动静。

  严彦咬咬牙,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推开了屏风。

  桑为还是在的,他泡在水里,双眸紧闭靠着浴桶,哪儿都没去。

  严彦松了口气,轻声道:“睡着了?”

  他不由地走近了些。

  屋里的烛火已经燃尽,月色愈发柔软,桑为就浸在这汪朦胧里,肌肤也染着毛茸茸的光,让这张睡脸透出自然而然的纯真。

  严彦好奇地打量着他。

  那细细的脖颈上有滴小水珠,湿发海藻般地四散晕开。严彦生出了怯懦,视线却胆大妄为地不断下移,直到看到那截心心念念的腰间白玉。它乖巧地没在水里,毫无顾忌地暴露在眼前。

  严彦都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呼吸会急促起来,他犹豫地伸出手,指尖点在水面上,像做贼似的顿了顿,随后还是扣了进去。

  “!!!”

  严彦被自己荒唐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袖子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今天真他妈太邪门了!几次三番冒出奇怪的念头。

  大家明明都是男人,又同窗多年,就算坦诚相待泡在一个池子里,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都是桑为这家伙断袖断袖,惹得自己也不正常了。

  严彦心下一横,索性恶声恶语道:“小呆子快醒醒!水都要凉了,去床上再睡!”

  可桑为陷在梦中,压根听不见严彦的声音。

  他又梦到了坟堆。

  他看着脚下人脸疯狂闪过,和过去的梦一样,它们的手迫不及待地探出地面,扒住自己的脚背,一副要把他困死在这的架势。

  严彦见他眉心渐渐皱了起来,于是又恶劣地拍拍他的脸,说:“宁可睡在浴桶里也不肯去床上,还说自己没有洁癖?”

  梦中人脸在喋喋不休。

  “听闻那桑家小儿是个怪胎,能够唤来邪祟,被他看一眼就会出人命!你看他爹娘就很少让他出来,就是怕他祸害人。”

  “这疫病起得那么快,没准就是他这个扫把星造的孽。”

  “我们家阿为不是怪胎也不是扫把星!他只是……只是……”

  “娘亲,我若不唤石头好好读书,等考上了秀才,他们还会欺负你吗?”

  “怪胎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些只是普通的石头……”

  “就是你!是你害死了全村人!就是你招来的疫病!”

  “怪胎果然没心,连爹娘都一起坑害!”

  不……不是!!!

  桑为眼珠滚动,喉间逸出含糊的哼声,严彦的手停在他脸侧,终于拍不下去了。

  他真有些担心了:“睡得那么沉?这样都不醒,是气厥过去了?”

  严彦知道这人再泡下去定得生病,这会必须得抱出来。可严彦做贼心虚,刚刚他一时念起,此刻见桑为不着寸缕,自己竟不知如何下手了。

  他感到晕眩,不由地想,这白晃晃的人枕在黑发里,那么纯净乖巧,就连那金边画轴里的丽人也不能与之相比。

  他就这样盯着人,也不知不觉被杂念所盯。

  那些才想过的“都是男人”、“同窗多年”、“没什么不好意思”,又轻而易举的,统统瓦解在了严彦的口干舌燥里。

  自己莫不是魔怔了?!他气急败坏地想。

  他重重地吸口气,随后从屏风上穷凶极恶地扯下块毛巾,往人身上兜头一罩,像扛麻袋似的,直接把桑为提溜出了浴桶。

  严彦把人一把搁到床上,恶狠狠道:“人没几两肉,气性倒不小,你好好睡罢!”

  他立马要走,好像小师弟是个烫手山芋。

  “……没有。”桑为突然抓住严彦的衣袖。

  严彦起不了身,只好硬着头皮又凑过去:“你又想怎样?什么没有有的?你做噩梦了?”

  桑为侧过脸,头发一摞摞地粘在脖颈上,他揪着严彦那一点儿袖边,发出孩童般的啜泣,全身微微颤抖着。这脆弱的样子严彦从未见过,他小声呜咽道:“我没有……没有害人。”

  这难得一见的可怜劲太致命了。

  严彦受不了了,一把扯回了衣袖。

  他不知桑为做了什么梦,却知那灾难般的发胀,正明晃晃地告诉自己就是个变态!

  他狼狈地后退,几近咬牙切齿道:“不,你挺害人的!”

  严彦飞快回到浴桶边,水已经冷透了,他吸了口气,一头扎了进去。可他没缓解太多,因为他突然想起,这里刚刚泡过另一个人。

  他“哗啦”一声冒出水面,骂道:“妈的!”

  随后懊恼地闭上眼,手探了下去。

  ***gzh烧杯

  夜深了,严彦还没睡。他破天荒地正襟危坐,嘴里默念着《清静经》。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清轩劈了他那么多回,也没见他那么努力。只是这经和严彦没有缘分,他一遍都没念完,这客栈楼下就传来了吵闹声。

  “这破地方也是人住的?”是个颇为嚣张的男人。

  一女子安慰道:“这明安城其他客栈都已客满,唯有此处还有几间空房,姚师兄不如将就一夜,总比露宿的强。”

  男人冷哼一声:“要你这死婆娘废话?”

  “你们!”他又冲外头吼了声,“把马车上的行李都给我搬下来,赫海长老不日就要到了!”

  客栈外很快就响起“乒乒乓乓”的响动。

  男人指着小二继续道:“你!去给我们准备十间上房!”

  小二老老实实大声回答:“客官!小店总共就十间房,而且现在只有三间空着,住不下您那么多位。”

  男人把几串铜钱扔在脚下,傲慢道:“这店我包了!给钱让人滚,若是不肯滚,就打到他们滚!”

  什么人如此狂妄?!

  严彦这清静经是越念越不清净,他本就烦躁,这会更是“腾”得站了起来,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