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还没待上几天,桑为就觉着自己摊上了大麻烦,这严师兄分明是个幼稚难缠的神经病。

  他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像个苍蝇似地穷盯着自己,可偏偏自己是秀才遇到兵,哑巴吃黄连。

  他被这位严师兄烦了好几日,这会儿索性躲到书屋里看书眼不见为净,但事与愿违,那讨厌的人影此刻又出现在了门口。

  “小呆子,原来你不是小师妹啊。”严彦走了过来。

  “……”桑为把书一搁,站起就往外走,他目视前方,视他如无物。

  严彦倏地移到到桑为面前,拦住他的路:“你说你总不肯应我,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呆瓜咯?”

  桑为抬头,对严彦怒目而视。

  严彦一见他生气,自个儿就乐了,嘻嘻哈哈道:“你别生气别生气,我不叫你呆瓜就是了,我换个叫法吧,不如就叫你……”

  他拖着极为找打的尾音,煞有其事地蹦出三个字,“小—哑—巴?”

  桑为气得鼻尖都冒汗了,可惜自己是个孩童身板,头顶只到严彦胸口,势不均力不敌。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当严彦是个空气,他抬脚往左一跨,侧身想要绕过去。

  严彦却一把拽住他:“哎哎哎!你别走啊!”

  他完全一副流氓泼皮的样子,对小师弟道,“我们师门穷得都快吃土了,师父说过不会再收徒,你说你是如何得了师父的青眼?”

  桑为心里大骂了一句,他用力挣了挣胳膊却纹丝不动,只好用空着的手狠狠朝严彦胸口揍去。

  严彦躲也不躲由着他打,这花拳绣腿的,又能有多疼?他只盯着桑为腰间悬着的小木牌,这木牌虽是个寻常木片,可就没见桑为摘下来过。

  于是严彦忽地一脸痛苦地捂住胸口,又作势朝院门口喊:“师父!不是我!是小师弟先打的我!”

  桑为涉世未深,还真以为是李清轩来了,他才慌慌张张地收回手,严彦就亮出了自个平时练习的小木剑,手腕一转,轻松挑走了桑为的小木牌。

  桑为吃了一惊,等发现上当再伸手去够时,严彦已把小木牌举得老高了。

  严彦晃了晃手中的小木牌,说:“你到底会什么本领?快使出来让你二师兄瞧瞧,使出来,我就还给你。”

  严彦这是纯粹欺负人玩,桑为入门不过几天,剑法道经一窍不通,哪能奈何的了他?

  但严彦好奇也不是没有原因,他们道修若想成为大能,就得在六七岁时开蒙,每日无休无止的修炼,再巧遇一份天大的好机缘,才有千万分之一的成功可能。

  而等到八九岁再入门就为时已晚,哪怕赤脚追赶,大多也只能做个寻常道修。

  而这桑为都十三岁了,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小孩,估计都没修过一日道法。到这个年纪才开始修道,十有八九凝不出道丹。李清轩破格捡他回来,总不至于是同情心泛滥。

  桑为眼睁睁地看着木牌被抢走,整个人就像气急败坏的小狗朝严彦猛扑过去,拳打脚踢,胡乱挥拳,纯粹小孩打架,毫无章法。

  严彦稍使巧力就轻松化解了桑为的攻势,他抛着木牌玩,嘴上恶劣道:“就这样了?不至于吧?”

  桑为见拿不回木牌,便收起了拳脚,背脊也绷得笔直,看向严彦的眼神就像某种愤怒又无辜的小动物。

  他周身蓦地浮起一层无形的气劲,竟能引得地上的小碎石微微震颤起来。

  严彦惊讶地“哦?”了声,只见桑为抬手一挥,那些碎石就腾空而起,直直朝自己砸来。

  严彦微微睁大眼,他松开桑为一个后翻,张开五指,精准地夹住那几个小碎石,挑眉道:“没修过道却有这般厉害的精神力?”

  桑为哪有心思回答他?他垂下手臂,手心向地,很快聚起更多的小碎石,它们打着漩地统统扑向严彦。

  严彦不得不举起木剑抵挡,小碎石叮叮当当在剑身上留下几个小坑。

  他瞟了眼剑身,哼笑:“小呆子有点意思啊,还有什么招数别藏着掖着。”又举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看招!”

  桑为根本没别的招了,他被严彦的剑气逼的直直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自己从没连续调动过小碎石,仅是两回就已大汗淋漓,人也在发抖。可他怒到了极致,手里又聚起了气劲,竟要再来一次。

  但这严彦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都这时候了还要假装正经胡说八道:“小师弟,师父最讨厌乱扔东西了,你这毛病可得改改。”

  桑为被气得两眼发黑,他从来不知这世上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因为体质特别,他在过去的时光里鲜少出门,遇到的人也十分有限,一切见识都来源于书本。

  桑为记得刚学会走路那会,自己就能盯着小碎石叫它在原地蹦哒,当时他不觉有异只觉有趣,于是成日蹲在家门口与石头玩耍。

  他爹娘发现时满脸惊恐,认定这是邪祟才会的把戏。这对朴实的夫妻不许桑为再玩,更不敢让他轻易出门。

  黑狗血、朱砂、艾草都使了,可这“邪术”却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愈发严重,甚至到了桑为凝凝神,石子就可随意滚动的地步。

  他爹认定邪不压正,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他不知从哪儿搬来了四书五经,终于让桑为把注意力从石头转移到了书上。

  所以桑为虽不怎么出门也没请过先生,却在不知不觉中学了不少,若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来日去考个秀才也并非难事。

  这会书屋里,桑为手中已盛满了气劲,这劲极大,不仅是犄角旮旯里的碎石,就连几块镇纸石也在跃跃欲试。动静变得越来越大,甚至一排排书架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严彦环顾四周,奇道:“啊呀,小师弟这是气傻了吗?”

  桑为挥袖,密密麻麻的碎石木屑不管三七二十一,像雨点似的从严彦头上落下。

  严彦干啥啥不行,独独闪躲技术被李清轩的雷霆力剑磨得如火纯青。只见他屈膝跳起,在书架间自如穿梭,以各种奇妙的角度躲过了穷追不舍的碎石。

  而这书架也终于经不住折腾,在这节骨眼上左右摇摆,好巧不巧地朝桑为站立的地方砸了下来。

  可这桑为竟不为所动,眼睛盯仇人似的盯着严彦,手上还在继续聚石头。

  “……娘亲哎!”严彦这下真急了,这小师弟可真是个呆子!

  他扔掉手中木剑,挨了一头碎石,急急闪到桑为跟前,他像提小鸡仔似地抓住人,又一道往侧边滚去,齐齐摔了个狗啃泥。

  书和架子乒呤乓啷地落了一地,扬起了厚厚的灰尘,严彦一边咳嗽一边“啊哟啊哟”叫唤。

  桑为也痛,他想坐起来,可身上这家伙人高马大,全压在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上,搞得自己动弹不得,居然还好意思喊痛。

  他抬脚踹人,严彦挨了几脚才慢腾腾地爬坐起来,忽地凑近质问:“你刚刚干嘛不躲?”

  这家伙恶人先告状不说,还哥们似地把胳膊全搁自己肩上,脸凑得也近,真是忒不要脸了,可这张脸皮子长得实在……实在是……

  桑为的脸“腾”得红了,他猛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冷不丁地敲到了书架残骸。

  “你发烧了?”严彦不解,拧起眉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自言自语道,“也没有啊。”

  他又要去捏桑为的腮帮子,“可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桑为恶狠狠地打掉他的手,一骨碌爬起,掏出纸笔,字都气得龙飞凤舞:把木牌还我!

  严彦见他满脸通红,就和那天在梨花树下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关门弟子”的账也就不想算了,但这小木牌却不知怎的,就是不舍得还给桑为。

  他把木牌当着桑为的面塞进了自己的袖袋,毫不愧疚道:“这木牌子我帮你保管了,你若是帮我抄一百遍《清净经》我就还给你。”

  流氓!强盗!!

  桑为腹诽,他瞪着严彦,脸上一阵青红交加,握笔的手都快把笔身给掐断咯。

  严彦不知这木牌虽不值钱,却是他爹给桑为亲手做的生辰礼物,如今也是重要的遗物。

  就在半个月前,桑为住的村子突然起了瘟疫,村民接二连三的化成了黄土,桑为的爹娘也没能躲过,热闹的村子眨眼就陷入死寂,桑为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

  那日李清轩经过村子时,桑为正跪在坟前,面对着一只被魔息缠绕的尸人。

  桑为神情麻木,抬着双臂,手中聚着气劲,唤来的碎石就聚在他和尸人之间,像面松松垮垮的石墙。

  可那尸人毫不费力地冲破了石墙,抬起森森白骨的指爪对着桑为的心口就要刺去。

  李清轩满身酒气,走路也左摇右晃的,可他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桑为的跟前,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叫那尸人的指爪堪堪停在半空,仅一瞬就整个化作黑沙随风散去。

  李清轩收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剑,醉醺醺地眯眼打量:“没灵力也能唤来碎石?”

  桑为木讷地抬眼,看着李清轩。

  “老子李清轩,是个剑修。”李清轩把脏兮兮的手往满是补丁的道袍上擦了擦,“这里死气太重,容易招来邪物,反正你也无处可去,老子收你为徒怎么样?”

  桑为十三年来从没离开过村子,连家门也不怎么出,而眼下他确实如这道士说的日暮途穷了,于是他缓缓站了起来,茫然地跟在李清轩身后,走着走着,他眼眶发酸,心想,这就是书里讲的背井离乡了。

  严彦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意料中的跳脚,终是忍不住伸出双指,在桑为额头上弹了个结实:“一百遍《清净经》你到底答不答应?”

  桑为回神,也不知是痛了还是前面想起了什么,他抬手捂住额头,眼里闪闪亮亮的,可瞪着严彦的眼神却凶巴巴地,一点儿也不肯示弱。

  而就在这时,一朵伴火红莲忽地从天而降,轻缓地落在严彦身边。上传论坛2b

  严彦才见到那红莲,脸上的坏笑立马就僵住了。他急急抬起左手,有蓝光极快地聚拢到手心,桑为眨眨眼,似乎看到有一把七八寸、通体乌黑的小刀在严彦左手若隐若现。

  虽说严彦动作也不慢,但与那红莲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红莲已如烟花般炸开了。

  严彦左手中的蓝光瞬间消散,他猛地皱眉,这红莲看着温软,实则凶猛,严彦头晕目眩间差点摔倒。

  桑为诧异地环顾四周,在小院的另一头看到个执剑的青年。

  这青年穿着和严彦一样的粗布道袍,长得不算出挑,可干干净净的脸上却有双温和的眼睛,叫人想到柔软轻盈的棉纱,忍不住要与之亲近。

  他手上那把剑也很特别,整个剑身透明如琉璃,能清楚看到剑里流淌着一朵朵被火焰包围的小红莲。

  严彦折腾了半天,这会总算老实了,他挠挠头,不情不愿地喊道:“大师兄,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