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明安城还陷在余震的波动中。

  无数道修在空中穿梭,抛出的镇压符咒多到将天空染得一片斑斓。

  可即便如此,千米开外依然能闻到魔物遗留下的腥臭之味。

  严彦脚步虚浮,站在坍塌成废墟的遥仙阁前,茫然地看着将他层层围住的紫衣道修。

  人群中有人冲他高喊:“区区乡野散修竟敢与魔修里应外合,残害无数百姓,是觉得我们明华山庄会坐视不理吗?!”

  黑色魔息在严彦左肩伤口来回拉扯,痛得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他手里还抱着个少年,是自己的师弟,他还未得道丹,又灵力透支,在出遥仙阁时就被震晕。

  自己刚没了师父,已不能失去更多。他牢牢抓住师弟肩膀,牵了牵嘴角,低低惨笑起来。

  又有人喊:“你有何可笑的?剑法稀松成这样,还敢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那魔修已经伏诛,你也插翅难飞。但若如实交代,我们长老或许还能放你和你师弟一条生路!”

  严彦笑得愈发张狂。

  明华山庄是世间两大顶级修道门派之一,曾也出过不少德高望重的大能,其尊主的一道指令就连人间帝王都得掂量再三,可如今也只剩下些颠倒黑白、道貌岸然之徒。

  这人见严彦迟迟不答,怒斥道:“你怎么不说话,是还想抵抗吗?”

  严彦此刻满身血污,却难掩他俊雅的容貌,尤其那双墨黑的眼睛亮如星辰,和那些堕落成魔的道修截然不同。

  他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们已经咬定我与魔修勾结,我若说没有,你们可是会听?”

  “放屁!”那人破口大骂,“这小子的话不可信!他刚刚还诽谤我们赫海长老的剑法是他师父独创,也不看看自己那三脚猫剑法配不配说这话!”

  “赫海长老剑法天下无双,怎会偷他那名不见经传的师父的剑招?简直撒谎不打草稿。”

  这些道修的话像苍蝇一般在严彦耳边嗡嗡作响,叫他两眼发黑,恶心欲呕。

  明华这套自创剑法多年前就已享誉天下,世间剑修皆向往之。严彦先前说出的话过于惊世骇俗,是戳到了他们的脊梁骨,就连与魔修勾结这种必死无疑的重罪,在门派名声面前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人群中走出位道修,他向严彦行了个礼,一板一眼道:“在下明华山庄宋平,是赫海长老的直系弟子。敢问阁下师父尊姓大名?若你师父真有赫海长老的剑法精髓,倒也值得敬佩。若是不能——”

  “道友可要向赫海长老好生道歉。”

  严彦已被左肩的魔息折磨得冷汗涔涔,别说右手正儿八经的剑法,就连惯用的左手刃此时也难以发动。

  可这宋平话音刚落,就已挥剑向严彦直指而来:“宋某斗胆,先来领教阁下高招!”

  严彦瞳孔微缩,右手猛地握住剑柄,他抱着师弟仓促抬剑。不料对方剑气纯粹凌厉,仅仅一招,就将严彦击退三步,连剑刃都豁出了裂痕。

  周围无数鄙夷的目光似要在严彦身上戳出窟窿,他们毫不留情道:“宋大师兄,他和魔修都已串通一气,是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死前再胡乱攀咬我们长老一口。这种一招都抗不过的货色,你还与他客气什么?”

  有人狠踹了严彦一脚,“还不乖乖跪下,给赫海长老道歉!”

  严彦不由往前一扑跪倒在地。可他眼明手快,将不省人事的师弟护在身下。

  他双手握拳,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在高处的男子,嘶吼道:“赫海!我师父刚是怎么死的……你不清楚吗?遥仙阁种种你都在场……我和师弟是否与魔修勾结你有目共睹!你有没有偷走我师父的剑招你也心中有数!你有种对着手中师父的雷霆力剑发誓!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诓我师父半分!”

  那叫赫海的人端坐着,他双眼蒙着绢布,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竟已是长老级的人物。

  他唇线紧抿,从出遥仙阁后,他除了和侍从做了几句交代,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站立在赫海身边的一个高阶道修揣测了片刻,大着胆子冲严彦道:“大胆狂徒!居然敢对明华长老如此无理,今日就算你死不认罪,我们明华也绝不姑息!”

  他见赫海无甚反应,索性大手一挥,说:“此人身缠魔息,与魔修勾结已证据确凿。来人!把他们就地诛杀,以儆效尤!”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道修手持利剑从四面八方飞快聚拢,在严彦上方直直刺下。这般阵仗叫人看了还以为严彦和他师弟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严彦双目赤红,他强忍疼痛,带着师弟在地上蓦地一滚,勉强躲过这波剑气的攻击。

  而原先他们呆过的地面瞬间被戳出个冒着热烟的大黑洞。

  严彦被四散的剑气逼得喷出血来,却手臂撑地,奋力给师弟撑起片空来。

  “桑为……”严彦瞳孔渐渐溃散,他没力气动了,只触了触小师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咬牙哽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

  血泪砸落,桑为终于被这番颠簸晃醒,他睁开眼,与上方的严彦四目相对。

  “看你们如何再躲?”那几十个明华道修跃然而起,剑芒闪得晃眼,他们聚在半空形成圆弧,要给严彦他们致命一击。

  严彦在桑为的瞳孔中看到颓然的自己,还有急急落下的密集剑气。

  桑为抬手抹掉严彦脸上的泪,干脆地说:“不是严师兄的错。”

  他气息太弱,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冒了满头的汗珠。

  可他没有就此作罢,那双手又绕到了严彦的脑后,只见他十指快速翻飞,在电光火石间结了个阵印,轻念:“防御法阵,开!”

  一只木质雀鸟从他袖里蓦地飞出,它在桑为的吟唱中吐出数段绿丝。绿丝结成巨大的防御法阵,阵罩淌着青绿灵流急剧而下。

  它比剑修的剑更快。

  转眼就下砸在地面,地面微震,掀起滚滚灰尘。叫那几十把剑堪堪停在了阵罩之外,不能再挺进半分。

  “阵灵师?!”周围瞬间一片哗然,“这连个道丹都没有的小东西,居然是个阵灵师?”

  道修修行多以剑法入道,而阵灵师却以阵法入道。强大的阵法能辅助剑修以一敌百,可阵法刁钻亦需天赋,绝非人人能学。

  是以阵灵师这种稀有物种就算在修道大派也是凤毛麟角,是被捧上天的存在。明华道修没料到这种野鸡门派还会藏着个阵灵师,一时震惊也不足为奇。

  可这会儿,桑为结阵的手在剧烈颤抖,他先前在遥仙阁里就耗尽了灵力,早已是强弩之末,这阵看着厉害,实则撑不了太久。

  他见严彦左肩的魔息愈发浓烈,双眼也闪烁着红色碎光,不由蹙眉。他手腕一转,那雀鸟就化成了只蓝色的青鸾凤鸟。

  桑为深吸一口气,竭力翻到青鸾背上,又一把将严彦扯了上来。这一系列动作叫他气喘吁吁,脸色惨白不似活人。

  他坐在鸾身,视线移向赫海,声音清清淡淡却不容忽视:“赫海长老,我们虽是小门小派,却也不能任人践踏。总有一天——”

  青鸾展翅飞起,桑为与赫海平视,“你要捧着我师父的雷霆力剑,前来负荆请罪!”

  这防御法阵能够随人而动,那些明华道修举着剑却始终无法靠近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桑为背上透出汗来,他知晓今时今日无法为师父洗清冤屈,唯有忍耐,静待以后。

  他揪了把青鸾的毛,驾着它从那些恶毒的叫骂中飞快离去。

  赫海没动,已是不想再追。

  他摸了摸身侧的雷霆力剑,扯出些许。这把剑的剑鞘早已生锈,剑刃却锋利非常,和它的主人一样表里不一。

  赫海指尖擦过剑刃,留下一线血红,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vb偷文浩bi四

  桑为灵力亏空,却忍到一处无人问津的破草棚时,才收掉了青鸾,他和严彦几乎是从半空就砸进了棚里。

  严彦疼得恍惚,在双眼模糊间似又回到那个儿时的雨日。

  那个小小的自己没有打伞,绵密的雨水晃湿了眼,他像小面团似的缩在破旧的道观门前的石墩上,执拗地等着狠心的母亲回来接他。

  师父打着伞走到他身边,也不拉他进屋,只静静地陪着,那伞偏心眼似地直往自己这边斜,打湿了师父半边的肩膀。

  那时师父也就二十来岁,却像个醉生梦死的老酒鬼,他醉醺醺地喝完了一坛酒,又等到雨歇了才重重叹了口气,说:“小娃娃进屋吧,别等了,你老娘不会回来的。”

  彼时的严彦闻言倏地仰起小脑袋,雨水、泪水和鼻涕糊满了脸,那双眼里全是不甘的痛苦:“你胡说!”

  师父抬手就给了他个暴栗:“没胡说,你瞧,她早没影了。”

  小严彦双手抱头:“你就是胡说!你个坏道士,牛鼻子——”他还没讲完,后面的话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因他那吊儿郎当的酒鬼师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对自己一字一句道:“你信老子,老子会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你,把你当亲儿子养,绝不把你扔掉。”

  这是师父对自己的承诺,却止于今日。

  严彦在被扔去道观前只和母亲相依为命,从来不知“父亲”为何物,可他却从这段非亲非故的关系里找到了类似的关切。

  可惜世事无常,如今再也无人为他遮风挡雨,他也失去了最后任性妄为的底气。

  严彦从草棚里勉强坐起,他直直地看着前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冤屈愤恨统统涌了上来。

  “桑为。”他茫然地问,“有权有势就能颠倒黑白、强取豪夺,就能扼住你的咽喉,让你悄无声息地去死了吗?”

  他顿了顿,忽地捏起拳重重捶向墙面,他咬着牙,呼吸急促,压抑又含糊地质问,“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

  【阅读指南】

  1、严彦攻,桑为受,HE

  2、酸甜口,有虐有甜,喜欢纯甜的宝子请务必点叉

  3、攻一开始特别不开窍,看书名,特别不开窍。

  4、第一章 是剧情线倒叙,第二章开始正叙哈。

  作者暗搓搓地摆出一只碗:各位仙女读者走过路过,就请点个收藏吧,弯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