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也有伤?”医生迅速地戴着乳胶手套,看着已经被染成红色的铺单,对旁边的费时宇说,“您帮帮忙,先把他身上能脱的衣服都脱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少伤。”
费时宇把陶树身上的按摩师制服剥下来,里面的毛衣被血粘得斑斑驳驳。
“费……费时宇……”陶树喉咙里发出粗喘声,像是呼吸不上来。
“你借我的力坐起来,我……”费时宇握着陶树的肩膀把他扶起来半坐着,拉着陶树毛衣的下缘往上卷。
“费时宇,”陶树顺势把下巴磕在费时宇的肩膀上,“你的衣服……和围巾,还在里面,我想要……”
“什么?”费时宇没有认真听,他正越过陶树的肩膀往他背后看,随着毛衣从皮肤上剥离,好些碎玻璃渣往下掉。
“你给我的围巾……遮脖子的……”陶树疼得闷哼,失血之后根本无法保持体温,费时宇感觉到他冷得牙齿打架。
“没了就没了,没了我再给你买,”费时宇咬着牙拉过旁边的毛巾,把铺单上的玻璃扫干净,又用手摸了一遍,没有剩下的,“我们趴着躺,好不好?”
“不……”陶树皱着眉头,“不行,膝盖……膝盖不能碰……”
陶树穿着黑色的长裤,费时宇一直没注意他的腿,他伸手去膝盖一摸,满手冷透了的粘稠血水。
费时宇看了看旁边,找到一把医用剪刀,沿着裤缝把陶树的两个裤管剪开。
两条露出来的修长白腿上沾满了血迹,两个膝盖血肉模糊。
费时宇只能把陶树搂在怀里,让他半坐半靠,不碰到伤处。
“费时宇,我冷,还口渴……”陶树贴着费时宇的胸口,使劲儿往热源处贴。
费时宇只能拉起旁边的被子,把陶树的躯干裹起来,用力往自己怀里搂。
医生回来之后看了状况也吓了一大跳,“这不行啊,这个出血量必须赶紧到医院输血,这里的条件根本不能做这种程度的急救,他的血压已经很低了。”
“我跟车去,”费时宇捏住了陶树的手臂,一边让医生给他上各种检测仪器,一边低头喊他,“小树,别睡。”
“口渴……”陶树半抬起眼皮,眼珠胡乱地晃着,没办法聚焦。
“不能喝水!”医生给陶树扎好留置针,赶紧说,“现在不能给他喝水,会有大出血的危险。”
“知道了,去哪一家医院?”费时宇固定住陶树扎针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也有伤。
“去最近的新区人民医院,您固定好他,我先做止血处理。”医生拿起扎带和镊子就开始忙活。
陶树反复听着“血”字,模模糊糊的意识里想起了什么,费力抬手捏了捏费时宇的胳膊。
“怎么了?”费时宇凑在陶树的耳边小声询问。
“血液病……孙红……说她……有艾滋病……”陶树瞳孔里有恐惧,挣扎着想离费时宇远一些,“我的伤口……接触了她的血……”
“你说什么?”费时宇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迅速计算着应对方案。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没空和陶树计较生气。
“医生,他说他的伤口可能接触了携带艾滋病毒的血液,”费时宇转头镇定地对医生说,“他需要马上开始阻断。”
“什么?!”医生惊了一下,“什么时候?”
“刚才,两小时之内。”费时宇冷静地推算时间。
“那还好,来的及,”医生松了口气,“哪个伤口?”
“手……手上……”陶树举起了右手,露出手心血淋淋的伤口。
他没什么力气,但还在推拒费时宇的胸口。
费时宇不耐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叹息,压着陶树的肩膀把他扣在身上,“别瞎动了,我没有外伤,你也还没有扩散,老实一点儿。”
车很快就发动,开了出去。
陶树的情况并不稳定,车上也没有麻醉医师,医生只能在无麻的情况下先清理伤口止血。
一片片大的玻璃渣被取出来,丢在托盘上砸得噼噼啪啪地响,每取出一片,陶树都有气无力地呜咽一声。
“很疼吗?”费时宇摸着陶树的后脑勺,安抚着他。
陶树的额头贴着费时宇的下颌,冒出来的冷汗黏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陶树没有回答,侧头把脸埋在了费时宇肩窝里,费时宇觉得肩膀湿了一块儿。
陶树在微微抽泣。
车刚刚开到大路上,费时宇就看见不远处,灯红二楼的窗格开始透出不寻常的橙色光。
那光在不断跳跃摇晃,不像是灯发出的稳定光源。
那是明火。
费时宇皱紧了眉,低头看了眼疼得泪眼模糊的陶树,摸索着从他耳廓里把他的耳机也摘了下来。
火是从灯红二楼尽头的238室开始蔓延的。
费时宇带着陶树走了不到五分钟,一个被布条反绑在按摩床上的嫖客,想用偷偷藏着的打火机烧断束缚,碰倒了放在架子上的精油,瞬间将整个按摩床点燃。
一瞬间,惨叫声混着烧灼的浓烟,开始在整个二层蔓延。
警察们不得不将刚刚绑好的人又一个个解开,从灯红狭窄的过道和楼梯口疏散。
戴海站在灯红正门的外面,眼睛被火光映得血红。
“所有人员,保证嫌疑人的疏散,找湿毛巾捂紧口鼻,伏低行动!已经通知了消防!很快就会到!”
戴海在发现火情的第一时间通知了消防,但最近的消防站过来都至少需要十分钟时间,他清楚的知道灯红的结构,基本上踩了消防安全的所有雷点。
直接的烧伤,烟雾导致的窒息,拥挤推搡造成的踩踏……
戴海只能沉着,他一旦乱起来,下面的人就更是无头苍蝇,难以维持乱局。
——“咳咳……队长!二楼火势已经蔓延了整个包间,着火点的那个人救出来了,但全身烧伤严重,请通知医护人员!”朱贺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耳麦里传过来。
“现在二楼还有多少人?”戴海问。
——“不清楚,烟太大了,咳咳咳咳……看不清,包间里都有大量可燃精油,灭火器数量不足。”
——“戴警官,我带着女孩儿们出来了,现在都在灯红后面的房子里,”玲玲的声音从耳机里焦急的传过来,“陶树出来了吗?田鹏怎么也不在这儿?”
“陶先生已经被费总带去医院了,田鹏怎么可能不在?”戴海原本想先夸玲玲做得好,但一听田鹏不见了,惊觉从着火那一刻开始,耳机里就少了田鹏的声音,顿时觉得脑子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抓哪一条,“他不是应该一直都在那里盯一下通讯设备吗?!”
——“不知道,他人不在,手机也没拿……这里有警察守着,我……我想去找找他!”玲玲急得声线颤抖。
“你别添乱!千万别再回去!”戴海急得冒火。
但很快,玲玲那边也没了声音。
“操!”戴海抹了把脸,“所有外部警力!全力协助建筑内部的疏散,控制从灯红出来的每一个人,一个都不能给我跑了!通知医院,加派救护车,预备接受各种内外伤和烧伤病人!朱贺!”
——“队长!”朱贺立刻回答。
“内部就靠你了,现在可能有两个线人还在灯红,找到他们!”戴海命令完,顿了顿,“你自己也注意安全,给老子好好的出来。”
——“是,我知道了。”朱贺说。
玲玲在灯红涌出来的人群中逆流而上,她并不鲁莽,早已经将自己全身的衣服用水淋湿,找了一块帕子浸湿了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寒冷的空气裹着潮湿和担忧让她冷得不住颤抖。
田鹏北方人的个子,又高又壮,应该是很好找的,玲玲看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不是,不是,还是不是。
昔日井井有条迎来送往的灯红在一瞬间变得狼藉一片,各种碎片与垃圾零落在地上,沙发与按摩床歪斜着挡在包间门边和路上,这是刚才火起来的时候,被拷在上面慌乱的人们拖拽挣扎的痕迹。
玲玲找过了一楼的每一个包间,还是没有找到田鹏,她急得呜咽了一声,耳机里杂乱的全是警察们语速极快的交流,各种玲玲听过的和没听过的音色吵闹不堪。
但就是没有田鹏的声音。
玲玲忍不住想哭,只能捏紧了捂在口鼻上的湿毛巾,强行把软弱从鼻腔喉管儿里摁下去,只稍稍呜咽两声,又开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间走。
二楼的人都是直接从平台外面的露天楼梯撤出的,楼道上弥漫的烟已经很浓了,像大雾一样让人辨不清两米开外的景象。
玲玲心一横,凭着肌肉记忆快速地往二楼上跑。
刚刚跑到楼梯的转角处,玲玲因为看不清,撞上了一个不软不硬的事物。
烟熏得她眼睛一直流泪,视线里的东西模糊成一团一团的虚影,这时候灯红的电路已经被烧坏,她只能靠着晃动的火光和手的触摸去辨别,自己撞上的东西,应该是一个倒扣着的沙发。
玲玲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推。
只听见沙发下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那声音在烧灼的噼啪爆响里十分微弱,但玲玲却一下就听出来了。
“田鹏?田鹏!”玲玲惊喜地喊叫,但很快被烟呛了喉咙,猛烈地咳了起来。
田鹏被沙发压在楼梯上,撞击和浓烟让他暂时昏迷了过去,玲玲刚才的一撞,沙发又在他腿上重重撵了一下,疼痛唤醒了他的神志。
“你……咳咳……你怎么又进来了?”田鹏使劲儿把压在身上的沙发抬起来一些,“帮我推一把……”
玲玲把湿润的帕子往田鹏口鼻上一捂,憋着一口气,趁田鹏把沙发举起来,全身用力往侧面一推,终于把田鹏被沙发牢牢卡住的下半身解放了出来。
田鹏的左腿使不上力气,玲玲蹲下一摸,整个脚踝都肿得老高,怕是有骨折。
“你扶着我,”玲玲爆发出蛮力,将田鹏从楼梯上撑起来,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你他妈的,出去了就给老娘减肥!”
“听你的,听你的,出去了什么都听你的……”田鹏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
玲玲没有接话,只撑着被烤得发烫的栏杆开始挪动。
两人从狭窄的楼梯上吃力地向下走,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好像看不到尽头。
“玲玲姐!鹏哥!”有人在楼梯的最下面喊着他们,听起来是刘敏。
“咳咳咳!在这儿!在这……咳咳咳咳咳……”烟变得更呛人,火势似乎在向一楼蔓延,玲玲说不出一句整话。
刘敏快速的跑上来,“怎么样?”
“他受了伤……咳咳,快接一下,重死了!咳咳咳……”
刘敏直接翻过身,把田鹏背在自己背上。
玲玲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没等她活动一下用力过度的胳膊,一截被火烧断的木条从楼梯的间隙坠了下来,狠狠打在了玲玲唯一露在外面的手背上。
一阵钻心的疼从被打的地方直接顺着神经窜上玲玲的头皮,她踉跄一下,顾不上看伤势,跟在田鹏和刘敏后面快速从后门撤出了灯红。
清新冷冽的空气灌进鼻腔,三人都贪婪地深呼吸着,被接应的警察扣上了吸氧罐,裹上了毯子。
就在玲玲坐上救护车的瞬间,灯红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分隔一、二楼的预制板在大火的炙烤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存在了十年的灯红,在半个小时里彻底覆灭,从里到外。
消防车终于姗姗而来,对着一堆废墟喷射着水柱。
孙红拷着手铐和脚镣坐在警车里,已经注射进她身体里的药物让她安静下来,医生正在对着她抓过玻璃的手消毒。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化为焦炭,两行泪从浑浊的眼里滚出来。
“完了……完了……烧了干净……烧了干净啊!”
医生抬头看了看这狼狈的妇人,低头继续往她的伤口上冲洗。
作者有话说:
稍微对内容作了修改,前面孙红提到了自己有血液病,虽然孙红这样的人贪财惜命,但只要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慎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