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君望与韩归远都很默契的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洛君望仍然在朝清殿霸占着那张最大的床,甚至还堂而皇之地用着韩归远的桌案。
他捏着只丰硕圆润的笔,在纸上慢慢描那夜在韩归远身上看到的黑色印记。
那日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咳,后面迷迷朦朦中也看了不少次。
洛君望难免会回想起那晚掺着酒香的吻和后面的混乱,脸不可避免地红了。他看着已经画好的图案,不由得一顿。
即使是用纸墨单独画出来,那股子不详的气息还是从每一处扭曲的线条中透出来。
洛君望摸着下巴,皱了皱眉。
韩归远乃是人域正道魁首,更身负人域秩序官之任,是大气运者。
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而且……
洛君望偏头从另一个方向又看了看,疑惑更甚。
这玩意看着真的好眼熟啊。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卫恒带着些好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洛君望挑挑眉,麻利地将图案收到怀里。
卫恒扑了个空,敲了敲洛君望的脑袋。
“小家伙,还不让看。”
“卫恒。”
韩归远在他身后站着,正巧瞧见卫恒的恶霸行为,不由得出声。
洛君望歪头朝韩归远看去,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
“师兄。”
韩归远颔首,朝洛君望走来,低头看了看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也没说什么。
卫恒拉过一个矮凳,坐了进去,打了个哈欠。
“你今日找我来做什么?”
韩归远伸手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摆好,才抬起头看他。
“我跟孟珈出去一趟。”
卫恒的动作顿住了,他看了看懒散歪在椅子上的洛君望,又看看韩归远。
“你……”
他们盟主之前可是城的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苍南山上。
怎么这小弟子一来……
他突然想起前些时日听说道德传闻,但马上又否定。
怎么可能,自从那人死后,韩归远便算是封心锁爱。他这种人,不轻易动心,但一旦动了念头,就是一生。
卫恒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才抬头继续说。
“你要去多久?”
韩归远指尖轻轻点在红棕色的书案上。
“有可能一两天,也有可能数月。”
“什么时候去?”
“就今日吧。”
接话的是洛君望。
他伸了一个懒腰,仍然是那副万事不留心的模样。
他笑了笑。
“这事挺急的,最好快些搞定。”
卫恒更疑惑了,他惊疑不定地瞧着那个斜斜坐着的少年。
怎么跟那人这么像?
韩归远搞替身文学?
卫恒搞后勤自有一手,他心中再疑惑,面上也没有丝毫表露。只是利索地准备好东西,吩咐人域若是有什么消息直接报给他。
……
洛君望上次去摘星阁时,还是自己边狂嗑丹药边御剑。不过短短一月,他就已经不需要丹药的辅助了,更重要的是,连御剑都不用自己御了。
洛君望站在易容成秦月的韩归远身后,看着身旁的流云烟雾急速向后退去。身前人挡下了大半风,他还是被吹的有些睁不开眼。
他眯着眼往下看去,四四方方的巨大城池起于空旷的草野之上,而极东方那座九层高塔高耸入云,塔下宽阔的广场上孤零零竖着几根有些破旧的幡旗,随风而舞。
洛君望被韩归远扶下来,稳稳踩在泛白的石阶上。他抬头看着那猎猎作响的幡,上面的“摘星”二字笔走龙蛇,虽然几乎要看不出颜色来,却也能够看出当时盛极一时的壮景。
“你走之后。”韩归远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文府城人声鼎沸的风。
“摘星阁阁主就宣布门派不再收徒,门下弟子全部分散到其他各派,他自己从那天之后就疯了。”
“柳曲曾经尝试着帮他找回神智,他也只是清醒了一会,对柳曲说了一句话。”
洛君望没再看那苍白破旧的幡,转头轻声笑了一声。
“他说了什么?”
韩归远注视着九层高塔的顶端,看着那古朴繁重的屋檐层层而落,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说这都是他的报应。是他辜负天命,是他罪有应得。”
“我至今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天命,能让这样强盛的门派一朝落败,能让推衍天命无数的阁主一昔之间神智受到重创。”
洛君望静了静,没说话。半晌才提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佛宗的摩伽尊者就是在这里。”
韩归远一顿,点了点头。
“当年你长留血海边境不归,摘星阁举办盛会,邀仙门百家共观星命,连一直苦修不出的摩伽尊者都来了。你匆匆赶来时,大会已经快要结束了。”
洛君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灵台中那枚温润的舍利正淡淡微光,滋养着他被天道压制的灵神。
当年他陷于血海之乱抽身不能,赶到摘星阁时,身上仍带着血气,秀丽绝伦的侧脸还有未褪去的冷锐之色。
仙门百家的仙首和弟子们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洛君望只一挥手,在众人恭敬的问安声中坐到了首位旁边。老阁主笑吟吟的迎上来,说了……
说了什么,洛君望已经记不太清了,无非是一些逢迎之词。
他只记得,那位一直静坐不语,敛眸垂首的摩迦尊者在他来了之后第一次抬头,也说出了他在这场盛会上的第一句话。
他说。
“云海司长,少年天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种话他听过成千上万次,又加上刚从血海戾气仍缠在他识海里,本不欲答,就听见那个慈眉善目的尊者叹了一口气。
“可惜……”
他一愣,身旁首座的人却比他更着急,温润嗓音中带了丝焦急。
“可惜什么?”
摩伽尊者又闭上了眼睛,温厚缓慢的声音淌过每个人的心口,带着些惋惜的笃定。
“可惜镜花梦影,月毁于华。”
洛君望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句话,半晌回头看了一眼韩归远。
“我还记得你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生了些怒气,把那群人吓得够呛。”
韩归远也想到了那些陈年旧事,微皱了下眉头。
“摩伽尊者虽说是佛宗德高望重的尊者,但不代表他可以空口胡说,更不代表他可以对你不敬。”
“后来那群人还拿这次说事,说你是因为言词冲突对摩伽尊者怀恨在心,盗取佛门舍利。”
洛君望原本心情不太爽,听到韩归远的话愣了一下,心头的的郁郁一扫而空。他好笑地扫一眼韩归远。
“人家就说了那一句话就是不敬啊?那次老阁主非要我去,恐怕也是想告诉我他们衍算出的命数,也算是……应了劫吧。”
韩归远没接他的话,垂眸静了片刻,才缓步走到那高塔之下,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那墨黑的门。
吱呀一声,露出里面漆黑空洞的空间。
洛君望从他身后冒出一个脑袋,看看那塔,又瞄瞄韩归远。
“咱们就这么大剌剌地进去?不做点伪装?”
韩归远疑惑地看他一眼。
“伪装?你是孟珈,我是秦月,师兄弟两人前来拜会摘星阁阁主,不从正门进……难道要翻窗而入吗?”
上次从窗户翻进去的洛君望:“……”
他心虚地咳了一声,道:“可,可以啊,找着摘星阁的小门童吧。”
可两人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人。
洛君望摸着下巴想起了上次看到的侍从。
“摘星阁衰败至此,估计也没人守门了。咱们自己上去吧。”
洛君望提着袍角延着曲折弯曲的木梯而上,鼻尖是木头湿腐的陈旧气息。
他视线流转间看见被废弃后仍旧微微闪着光的除尘阵,步子顿了顿。
“这除尘阵虽是基础针法之一,但维护起来也要不少人力和灵石。”
洛君望抬头,募地看见了数不清的法阵残骸,轻轻叹了口气。
“摘星阁……确实鼎盛一时,可惜了,天命难测。”
韩归远俊秀的侧脸隐在高塔中粘稠压抑的黑暗中,声音冷淡。
“可惜什么?摘星阁推演命数本就是有违天命,他们做着忤逆的事情,却讲着顺应天命。”
韩归远似乎是嘲讽地勾了一下唇角。
“或许有机会逃脱,只是他们放弃了而已。”
洛君望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他。
空气中浮动着粒粒尘埃,被狭小窗子外的光一照,便成了一束。
他突然想起韩归远身上那个诡异不详的印记。
“你——”
唇上却突然触了根温凉的物什。
洛君望瞳孔微扩,看着将食指按在他唇上的韩归远。
韩归远敛眸,另一只手指了指上面,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有人。
洛君望偏头,离开了那根手指,脸上控制不住的发烫。
他一边庆幸还好屋子黑看不清,一边探头向上看去。
人未看见声先至。
“仙君,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这塔里除了你和那个老头,还能有谁?”
“那……”
有一道声音,洛君望能认出来是摘星阁的那个侍从。另一道声音……
洛君望皱了皱眉,终于看见了那屋里的情形。
侍从畏畏缩缩地站着,有些惶恐地抬头望着面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面容都被被掩的严严实实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那阵法是……”
“——吱!”
那黑衣人骤然回头,看向洛君望和韩归远两人的方向,声音嘶哑狠厉。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