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韩归远面色极冷，快人一步一脚将那神像仅剩的半边脸踩得粉粹，又抬指将所有神像碎块全部碾成了粉末。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中重新现出温润端方的笑，朝众人微微颔首，温和歉意地一笑。
“抱歉，吓到诸位了。”
差点被灰呛到的修士们：“……”
妈妈，这个地方好可怕我想回家呜呜呜。
洛君望讪讪放下脚，看了看碎得捧都捧不起来的神像，扯了扯嘴角。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子桓！阿林——”柳曲的声音从远至近，卫子桓一愣，怀中的通讯玉简在疯狂震动。
众人转过头去，正看见那位平日里洒脱不羁的药司司长跌跌撞撞的跑来，身后跟了乌泱泱……一群家长。
柳曲跑的有些喘，站到卫子桓，郑晖和司林面前，目光上下左右看了许久，发现这三个孩子连油皮都没破一点，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怒从心来。
她照着卫子桓和郑晖的脑袋一人一巴掌。
“说了最近不太平，这地方不安全。非要来，非要来！”她杏眼圆睁，连一旁的司林也被拍了一下，“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你知道你们断联的这些时间里，整个人域找你们找了多久吗！？”
卫恒在旁边拦都拦不住，在一众弟子们的鬼哭狼嚎中看了看韩归远。
他其实倒不是很担心。
只要有韩归远在，这群弟子能有什么事。
只不过这回，倒是出乎卫恒的意料。
“呜呜呜，柳司长别打卫师兄他们了。这次多亏了孟小师叔和秦月师叔，我们才能有惊无险。”
孟小师叔？
秦月师叔？
那个昆仑剑宗的草包弟子和仙首盟盟主的亲戚？
瞬间，全场人的目光刷的锁定在一旁的两人。
屈怀匆匆忙忙赶过来，朝韩归远微微颔首，泪眼汪汪地看向洛君望，拉着他好好检查了一番。
“是啊，小师叔还使了万雪归尘呢！”
众人的眼神一变。
万雪归尘。
那个极富盛名，又因为创造者有许多争议的剑阵？
洛君望：“……”
他微笑地面对这一帮神情莫测的仙首人精们，谦逊地摆手。
“客气了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那帮弟子劫后余生，惧怕褪去之后只剩兴奋的倾诉欲，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家师父师门讲述长生堂里洛君望和韩归远两人是如何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又是如何识破桃源村真相的。
明天，不，要不了明天，他们的伟大事迹将流传到人域的每一个角落，被世人歌功颂德。
洛君望看着那些弟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又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愈发深邃，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别说了。
再说老底都要被你揭出来了。
屈怀左看右看，没发现洛君望身上哪里不对劲，刚要伸手去摸他的脉，却被拦了一下。
韩归远低着头，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屈怀却陡然感觉脊背一凉。
他笑了一下。
“我来吧。”
洛君望却突然一皱眉，伸手抓住韩归远的衣袖，抬起目光有些为难道。
“师兄……”
韩归远一愣。
“怎么了？”
“我想吐。”
在场的其他人也愣了，有弟子疑惑道。
“吃坏肚子了？小师叔不是没吃那秘境里的东西吗？”
站在一旁的杜湘被元渡搀扶着。
她修为多年未有寸进，此次来秘境就是为了找了找有没有什么能够对修为提升有所裨益的天材地宝。没想到，不仅东西没找到，还被那群村民好好羞辱了一番。
杜湘瞬间想到修为被封时，那些村民在他身上肆意忌惮的目光和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还有元渡躲闪的眼神，愤懑之下不由得对洛君望生了之情。
他们明明恢复修为了，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把她从那群贱民手中救出来？
他们……是不是故意不去救她的？
杜湘咬着牙，怨毒的眼神落在洛君望身上。
“谁说没吃！孟珈和秦月都喝了那里面的水！”她秀丽的眉宇之间满是戾气。
“那水中含有血海的因果。”
洛君望闻言抬起头来，皱了皱眉。
若不是怕一开口就要吐出来，他可得好好跟这位湘玉仙子掰扯掰扯。
众人闻言哗然一片，目光在洛君望和韩归远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杜湘看着这个画面，差点得意地笑出声，抬手指着洛君望。
“血海的东西一旦碰了，极有可能被里面的因果妄念沾染灵神，变成毫无理智的邪魔。”
韩归远看都没看杜湘，低头轻轻拍了拍洛君望的背，低声道。
“好点了吗？”
洛君望捂着胸口摇摇头。
周围修士看洛君望和韩归远的眼神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卫恒和柳曲皱了皱眉，屈怀挡在他们面前。
韩归远身为秩序官，沾染血海倒没有什么大碍。
倒是这孟珈……
“你们不许这么看小师叔！”
一个弟子刚擦干劫后余生的泪，闻言咬牙站在洛君望面前。
“要不是小师叔和秦月师叔，我们今日一个都别想活着出来！”
“我不管什么血海不血海。我只知道，是小师叔和秦月师叔救了我们！”
“对！”
越来越多的弟子和修士站了出来，甚至有人把矛头对准了刚刚说话的杜湘。
“杜湘本就私德有亏，如今更是反咬一口救命恩人。”
“还有元渡，平时装的倒像个正人君子，出了事躲的比谁都快！”
弟子们越说越气，又想起之间学宫里洛君望和杜子美的针锋相对。也不管门派之间微妙的关系了，直接开地图炮。
“他们无驭门没一个好东西！”
杜湘瞪大了眼睛，感觉受尽了委屈，这帮人还要指责她。
她一把推开元渡，咬着唇，眸中闪着泪光，看起来委屈又无助。
“你们……”
毕竟是盛名一时的美人，含泪示弱时确实楚楚动人。不少修士表情动摇。
洛君望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不就是装可怜嘛，谁不会啊。
他扯紧韩归远的袖袍，紧紧皱着眉打断她的话。
“师兄……”
韩归远连忙扶住他。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洛君望感觉那阵呕吐感更重了，伴随而来的还有短暂剧烈的疼痛。
他稍稍喘了一口气，看了看众人焦急关心的眼神，刚要说话，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嘴角流出来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所有人的惶恐的心头。
“小师叔！”
……
洛君望很久没那么疼过了。
当年初入血海，他修为尽失，被邪魔撕咬时也没那么疼过。
如今只是受了一个小伤就疼的死去活来——洛君望还动了动他那有些僵硬的脑子想了想，大概是真的像那人所说，他有所依仗了，所以有了软弱之处。
“呜呜呜呜呜，小师叔呜呜。”
“没了你我们可怎么办啊呜呜。”
别哭了。
洛君望努力尝试睁眼发出声音，最后终于在混沌中得见一丝光明。
可惜那几个在他床头哭的梨花带雨的几个人并没有看见他们小师叔挣扎眯开的眼缝，还在继续哭嚎。
韩归远站在一旁，清润眉眼间隐隐有丝倦意。屈怀低声问他。
“盟主，三天没合眼了，休息会儿吧？”
韩归远摇摇头，目光蓦然瞥到洛君望努力睁开的眼睛，愣了一下，连忙取了一杯温水扶他起来。
“你醒了？”
哭号声戛然而止。
洛君望头晕眼花嗓子干，靠在韩归远怀里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看了一眼哭的最为惨烈的卫子桓，扯了扯嘴角。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卫子桓抽抽嗒嗒地止了眼泪，接过司林递过来的帕子，有些委屈。
“我娘说你要静养，不让我们来看你。”
他瞥了一眼窝在韩归远怀里，面色微白，眉眼依旧秀丽的洛君望。
“好不容易能来了，却发现你还没醒。”
洛君望咳了咳，鼻尖冰冷微苦的松香清冷的让人精神一震。
他又往身后人怀里蹭了蹭，几乎窝成一团，半敛着眸，眉目乌黑而侧脸雪白，像个瓷白脆弱的布偶娃娃。
“所以你就来我床头哭，企图把我叫醒是吧？”
他露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笑。
“恭喜你，成功了。”
卫子桓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心。
司林在一旁轻轻道。
“小师叔这次是因为过度使用灵力导致的灵神激荡，得好生休养一阵子才能痊愈。”
“本来是要见你带回苍南山的。但当时情况紧急，苍南山路途远，就先回重陵学宫了。”
卫子桓闻言眼睛又亮了一下。
“没想到小师叔竟然可以使得出万雪归尘，这可是威力最大的剑阵之一啊。”
洛君望笑了笑，温暖坚实的怀抱催得他又有些昏昏欲睡。
“是啊……”他不欲多说，挥手赶人，“我乏了，你们先回去，等下次再来看我。记得捎点百味楼的桃酥。”
卫子桓连忙答应，拉着屈怀，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走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洛君望和韩归远两人。
洛君望抬头看着韩归远微倦的面容，突然不困了。
“师兄，”他扯了扯韩归远的袖子，眼中有一点祈求，“我想去不知亭看风景。”
韩归远看了看屋外暗下来的天色，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
他就感受到手臂间轻微的扯力，一低头就对上了那人有些软的眼神，半晌妥协似地叹了口气。
“好。”
韩归远带洛君望上了不知亭，他取了一件玄黑色的大氅披在洛君望身上，更衬得他面容雪白如细瓷，眉目温软。
他斜斜坐在不知亭的靠中，像以前那样倚着朱栏，看山下绝壁千丈，雾霭弥散。
他突然笑了笑，垂下的睫羽纤长轻颤。
“师兄，你知道吗？”
韩归远站在他身旁，低头看他。
洛君望笑意愈深，手指拂过朱栏，像是拂过百年光怪岁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韩归远未动，目光微微落下来。
“那时我便想，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师兄呢？”
“后来我知道了，美好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洛君望抬头看向他，一如当年明月当空。
他轻轻唤道。
“韩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