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领着他们,穿过半个村子,在村民们警惕和好奇的目光中到了一间茅草房前。
张大伸手推开门,霎时一股陈年老灰飘到洛君望面前。
洛君望:“……”
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由得开始想念自己在血海中央的那座奢靡宫殿。
韩归远倒是不在乎这些,帮洛君望顺了顺背,拉着人走了进去。
张大见洛君望止不住地咳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你们见笑了,我们村没什么空余的屋子,只有这样的了。”
韩归远微笑表示不在意,拒绝了张大要帮忙收拾屋子的好意,将人送走之后望向洛君望,见他咳得满眼泪花,眼眶微红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娇气?”
见不着光哭,被灰呛到了也哭。
洛·血海之主·杀人如麻·君望:“……?”
他磨了磨牙,颇为愤恨地狠狠瞪了韩归远一眼,却又不能将他怎么着,视线移到了屋子中那张唯一的床上。
他大步走向那张床,一屁股坐上去,两只手撑开时身体向后倒,仰视着韩归远,像个耀武扬威的小动物。
“今晚你别睡床上了,睡地上好好想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韩归远:“……”
洛君望也迟来地反应过来了自己刚刚那句话的不对劲。
怎么那么像受气的小媳妇把丈夫赶下床啊?
两人同时诡异地沉默了,一阵微妙的气氛慢慢扩散开来。
半晌,洛君望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知道卫子桓他们……还有那些进秘境的修士们怎么样了。”
韩归远正从柜中拿出干净的被褥铺在床上,闻言垂眸看向洛君望。
“这里很危险,你已经事先提醒过他们了,是他们自己坚持要进来的……把那个角铺平。”
洛君望一言不发地扯平了棉被一角,抿了抿唇。
韩归远见他兴致不高,敛眸坐在他身旁,手指敲了两下床沿,是他惯常的思考动作。
他笑着开口。
“你很担心他们?”
洛君望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们也算是我的后辈,更何况……”
更何况,那是卫恒和柳曲的孩子和弟子。
可洛君望对上旁边人如墨般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睛时,突然就闭了嘴,扯了扯嘴角,一把推开韩归远。
“谁让你上来的?下去!”
韩归远被推得一趔趄,迫不得已站了起来,思忖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那把随身佩剑放在床的正中间。
洛君望嘴角抽搐地望着那柄浑身澄澈,宛如秋水的灵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憋出来一句。“你这是……?”
韩归远十分自然地坐到靠外的一侧,拍了拍灵剑的另一侧,十分自然道。
“这地方阴暗潮湿,若是真在地上睡一晚,第二天怕是要腰酸腿疼起不来。”
洛君望:“……所以呢?”
“所以,”韩归远眉眼含笑望着洛君望,“就以此剑为界,我睡外侧,你睡里面,我们互不干扰。如何?”
洛君望“呵呵”两声,又听韩归远的声音响起。
“而且……这地方不对劲。”
洛君望眯了眯眼,倚在木床一角,几缕发丝软软垂在肩头,抬眸看着他。
“哦?那你的意思是今晚不打算睡了,要去夜探桃源村?”
韩归远摇摇头。
“自然不是。明日白天多打探些消息再行动也不迟。”
洛君望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睡在一处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韩归远点点头,眸中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愧是孟小仙君,果然懂得我的意思。”
洛君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想了片刻。
这村子确实不对劲……
若是半夜真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韩归远离他远了,自己怕是来不及反应。
于是洛君望勉强答应了。
……
但这不代表第二天他能在人家怀里醒来啊!
洛君望在梦里都能闻到一股让人安心的寒松冷香,怀中的枕头温热有弹性。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枕头……
洛君望闭着眼皱着眉又摸了摸。
就是这枕头……摸着实在不像个枕头啊?!
于是洛君望猛然睁眼,看见了放大的韩归远的俊脸。
洛君望满脸惊悚:“……?”
说是怀里,其实也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是洛君望手脚并用地扒着人家韩归远,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洛君望深吸一口气,又怕把韩归远吵醒,小心地探头看了看剑的位置。
果不其然,那柄灵气盎然的灵剑安安静静躺在床角,被凌乱的被褥掩了一半。而韩归远规规矩矩地躺在外侧,一动未动——显然不是踢走灵剑的罪魁祸首。
洛君望欲哭无泪,心说自己昨晚就不该心软答应这人的无理请求。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韩归远,抿了抿唇,眉眼低垂,居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的视线扫过身旁那人高挺的鼻梁,细润纤长的睫羽在紧闭的双眼处投下一片阴影,他心中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还是跟以前一样穷讲究——易容都要选一副俊秀皮囊。
洛君望心中腹诽,却仗着韩归远未醒,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各处游走,然后……正对上一双寒潭般的眼睛。
目若寒星,丝毫看不出刚醒之人的混沌。
韩归远与洛君望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对上,眉目低垂,扯了扯嘴角。
“孟师弟,你在看什么?”
洛君望:“……”
被抓包的洛君望有点慌,飞快抽回手,缩回属于自己的角落。
“你不是说这地方不对劲吗……我刚刚在检查你有没有被人调包。”
韩归远对洛君望这样的敷衍回答也不恼,只是定定看了一会儿已经坐起身的洛君望,突然抬手把垂到他锁骨处的碎发拨到脑后,又拉了拉他凌乱的领口,遮住一片雪白。
声音淡淡,却有些哑。
“没被调包,别担心。”
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洛君望满脑子问号:“……哦。”
二人没在那里继续相互试探,飞快洗漱了走出破旧的茅屋,看见暖日初生,家家户户忙忙碌碌,氤氲水汽从木质的窗户中飘出来,老人躺在藤椅上慢慢摇着扇子,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高高耸起的妇人坐在餐桌前,时不时咧着嘴看一眼孕妇的肚子,将桌子上的鸡蛋都拨到妇人盘子里。
洛君望抬头看了几户人家,眯了下眸子,眼中有光一闪而过,他转向韩归远,正要开口就看见了朝他们跑来的张大。
张大跑得气喘吁吁,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他们,被韩归远笑着拒绝了。
“我们兄弟二人客居此地本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更不能拿你们的东西。”
张大连忙摆手。
“没事的,我们村人口不多,自给自足,每年粮食还有剩余。这点子不算什么的。”
洛君望抬眉,状似无意地问。
“人口不多?这么多年你们村就没有新出生的婴儿?”
张大愣了一愣,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自然,他打着哈哈。
“啊……这个,当然是因为出生的孩子并不多啊。”
韩归远看着田间小路上四处可见的孕妇,挑眉点了点头。
他领着两人穿过长长的田间地头,洛君望十分符合人设的掏出笔开始描绘桃源村的风貌——可惜用的是左手,画得跟鸡挠的一样。
韩归远看了一眼,只停顿一瞬便移开目光。张大也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观察了下洛君望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呃……这位小公子的画技呃……”
有些伤眼。
洛君望十分自信地落下最后一笔,扬了扬眉。
“画得还不错吧,我的画技可是我兄长亲自教的呢。”
被点名的韩归远微笑,迎接着张大“原来这兄弟二人画技都那么差”恍然大悟的视线洗礼。
洛君望将画好的纸塞入韩归远怀里,咬着笔头转了转眼睛,瞥向张大。
“你们村除了这些田地瓦舍,还有其他标志性的风景吗?”
张大闻言一愣。
韩归远仔仔细细将画叠好放入袖中,温和道。
“我们也是想记录一下桃源村的风土人情,归家之后也好将这些所看所闻汇集成册。”
张大思考了一会儿,洛君望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最后还是扛不住少年亮晶晶的眼神,低声跟二人说了。
“我们村的最东边,有一处长生潭,传说喝了那里的水就能长生不老……这也是我们村人都长寿的秘密。”
洛君望双眸一亮,连忙凑近他。
“那我们……”
张大连忙摆手打断他。
“长生潭只有祭祀的时候才能去!不对外人开放的。”
韩归远一挑眉,重复道。
“祭祀?”
张大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懊恼地看了两人一眼,给他们指了吃饭和休息的地方,闭上嘴转头就走了。
被扔在原地的两人也不急,慢悠悠转遍了整个村子,有些大胆的姑娘直直往两人怀里倒,都被两人微笑着扶正送走了。
傍晚回到屋子,洛君望已经不知道扶了几个姑娘,正当他歪在凳子上喝水时,偏头正对上韩归远凉飕飕的眼神。
“今日撞进你怀里的姑娘总共有五个,不小心失误摔倒一旁被你扶起来的有三个,不敢扑你只敢朝你扔绢花和帕子的有四个……其中还有不少孕妇。”
韩归远声音微凉,皮笑肉不笑道。
“孟师弟,魅力不小啊。”
洛君望冷笑一声把杯子搁回桌子上,不甘示弱地对上韩归远的眼睛。
“秦月师兄别说我了,你也不少啊。我看也有好多妇人都青睐你,不如就留在这里别走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隐隐的莫名其妙的愤怒。谁也不饶谁,干脆没说废话,摆正了灵剑约定了各不越界,背对背睡了。
睡……睡个球!
洛君望脚步轻巧地走在墙角处,银色月光照亮他半边白皙的脸。
这么好的夜晚,不拿来探秘真是浪费了。
他轻手轻脚地往村长家的方向走,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声——他如今修为并不深厚,怕隐形术在这样诡异的地方漏了端倪,左顾右盼之下只好翻墙进了人家的院子。
洛君望皱着眉小心翼翼推开这户人家的大门,踏进去的一瞬间感受到身后有气息突然急速接近。
他正要说话,唇上覆上一道微凉的触感。
——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清冷含笑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说好的睡觉不越界。”
“孟师弟当真是不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