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清殿外。

  卫恒拉着卫子桓低头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被拉住的少年目若朗星,眉宇间英气逼人,只穿一身绛紫直袍,黑发高高束起,行动间尽是少年郎特有的朝气蓬勃。

  他被自家爹絮絮叨叨地嘱咐。

  “那孩子叫孟珈,与你同岁。是昆仑剑宗凌越仙君座下的唯一弟子……呃你可能不知道凌越仙君是谁,那都是我们那一代的事了。但你要记住,他现在由你韩师叔亲自教导,将来会进重陵学宫修习,你要记得好好关照人家,不要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卫恒想了半天,不放心地继续道。

  “你不知道,那孩子身世实在悲苦。前些日子来到苍南山的时候,要不是你娘出手,都活不下来。哎呀,我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了你,你说你们年纪相仿,他又伤得这么重,我看了真是……”

  卫子桓:“……”

  又开始了。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忍住甩开老父亲的冲动,接受每日必备唠叨攻击。

  直到他听到卫恒的一句话。

  “按照辈分,你该叫他一句师叔。”

  卫子桓猛地回头,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被打断的卫恒看着儿子,似乎是不明白卫子桓在激动什么。

  “对啊。仙首盟内各门派本一家。孟珈虽然年纪小,但是辈分大,连韩放都只受他一声师兄,你自然要称呼他师叔。”

  自云海死后,仙首盟诫司司长之位空悬至今,谁也不明白韩归远为何不另选一位司长,导致现在仙首盟只有卫柳两位司长。

  而卫子桓是唯二两位司长独子,又天资极高,隐约为年轻一代领袖。

  平日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将他捧上天去。十六岁春风得意的年纪,走路都带风。

  如今却万万没想到要对着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崽子叫师叔。

  卫子桓满腹委屈的跟着爹一步一步走上朝清殿,听着卫恒絮絮叨叨孟珈有多可怜,身份有多特殊。

  他默默心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虽有些少年人的傲气,本性却纯良。

  若是这位孟珈确实天资聪颖,根骨奇佳,修为也确实能高过他许多。

  那多了一位小师叔也未尝不可。

  屈怀等在门前,远远就将父子二人迎入殿中。

  卫恒一踏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卫子桓倒不像他爹那样心细,跟韩归远行了礼后直直打量着那个半个身子都窝在软榻里的人。

  虽然坐没坐相,手腕上还缠着一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白珠链,但确实也自有一番风姿……

  长得……还行,看着文弱了些,也瘦了些,不过好在眉眼清俊,那些也都不是啥大毛病。

  灵力……很好,很纯正。

  修为……

  卫子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定睛一看。

  “你怎么才是炼气??”

  洛君望本来说了那句话后,瞧见韩归远沉下去的脸色倒也不甚在意,甚至还想伸伸腿,舒展一下筋骨。

  然后角度没选对,脚趾一下撞到坚硬的桌腿上,刹那间一阵酸爽巨疼直冲天灵盖,眼圈都红了。

  他听见身后突然传来的少年惊疑的声音,被疼痛麻痹的脑子转了一下,下意识转头去看卫子桓。

  一滴泪从他红了的眼圈里落了下来。

  他看见那个长得又像卫恒,又像柳曲,简直是两个人的缝合版的少年本来满脸惊异和愤怒,在看见那滴泪后脸色一变,慌张心虚起来。

  洛君望:“......”

  洛君望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

  我是疼的,别误会!

  韩归远也瞧见了洛君望犹带泪痕的脸,沉默了一下,后悔自己是不是确实太凶了。

  卫恒抬手往自家小崽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你小师叔,你要礼貌,要关照人家,你怎么一来就把人家说哭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洛君望:不不不,别误会!

  卫子桓别别扭扭走过去,从怀里掏呀掏,扯出来一张手帕,递给洛君望。

  “给,擦擦吧。”

  绢丝软帕上犹带油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啃烤鸡的时候落下的。

  洛君望扯了下嘴角,往后咧了咧,礼貌拒绝。

  “谢谢,不需要。”

  他抹了一把脸,把那点快干的泪痕擦了。

  韩归远开口。

  “子桓,这是孟珈,也是你的小师叔。”

  卫恒伸出一只手怼了一下呆愣在那的卫子桓。

  “叫人。”

  卫子桓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像蚊子哼哼似的叫了一声小师叔。

  洛君望倒是新奇。

  他当初入学宫时年纪极小,还是个刚刚能跑稳的糯米团子,被交给已是少年但压根不知道怎么带孩子的韩归远养着,闹了不少笑话。

  所以大家都将他当作小辈看。

  如今看见卫子桓,才有点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的感觉。

  竟陡然生出点慈爱之心。

  他心念微动,指尖捻过一颗骨珠,轻笑道。

  “你就是卫子桓吗,屈怀与我说过你。少年英才,大有可为啊。”

  卫子桓被夸得脸更红,点了点头。

  卫恒简直是奇了怪了。

  他家小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整天不是招猫就是逗狗,愁的他害怕这小子那天把天都给捅破了,没想到今天倒是挺腼腆害羞。

  不过他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归远,西方有消息了。”

  洛君竖起耳朵。

  西方?

  卫恒端起一杯茶。

  韩归远拦下屈怀将洛君望和卫子桓带下去的动作,让他们坐到了一旁,缓声道。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他们听听吧。”

  他又对卫恒道。

  “逍遥山下为何会出现血海邪魔?”

  “照理来讲血海已经安澜百年之久,以往虽有邪魔破开血海禁制逃出来,但这几十年出的事一个手都数得过来。但尤其是这几天,那群邪魔跟发了疯一样,一个一个不要命地往外跑。”

  “确实。”

  韩归远敛眸,看不清神情。

  “前些日子派去那边的人给我报回来的消息是西边禁制出了问题,阵法需要加固。”

  屈怀点头。

  “盟主已着屈思、屈忆和屈追去四方寻找大阵损坏的地方,早早报上来,也能早一些加固。”

  卫恒沉思了一会。

  “那样邪魔也就不会破开禁制,我们也能放心了。”

  千年之前血海冲破禁制淹没魔域,至此魔域魔族异化为血海邪魔,肆意吞噬人类,为祸人间。

  几域秩序官倾力设下血海禁制平复血海。

  唯有百年前不知为何禁制被破坏,血海邪魔倾巢而出,血海淹没逍遥山。

  但也仅有那一次,之后很少再有邪魔外逃。

  而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洛君望心中叹了一口气。

  放什么心。

  他回到人域,血海无人制衡,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邪魔逃出血海。

  但就算他在血海,那人也总有一天会醒。

  到时候是大家一块玩完还是只死他一个还未可知呢。

  洛君望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看见韩归远拿出一个小盒子。

  他腕上骨链微烫。

  洛君望眯了眯眼,什么东西能引得骨链反应。

  韩归远打开盒子,里面散出一股寒气,盒角瞬间挂上洁白冰霜。

  这物什用一块通蓝玉璧雕刻成了一片翎羽的样子,微光顺着流畅的纹路流到它的每一角扬起的细羽,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扬起。

  洛君望猛然坐直了身体。

  寒玉翎。

  各秩序官皆持有一个信物,信物上刻法则,可令一方秩序之力。

  人域秩序官的信物就是寒玉翎。

  韩归远本意是想把它交给卫恒,让卫恒亲自跑一趟西面补上禁制,但也许是洛君望眼神太过炙热让人难以忽略,他转头。

  “你对它感兴趣?”

  洛君望使劲点头。

  韩归远轻笑一声,手换了个方向,递给洛君望。

  “看吧。”

  卫子桓瞪大了眼睛。

  还可以这样吗?

  卫恒皱了皱眉。

  “归远……”

  韩归远一抬手。

  “没事。”

  就当是刚刚惹他哭的赔罪。

  洛君望接过白玉盒,手指抬起轻轻触了一下寒玉翎,那一瞬间,寒气顺着他指尖直直窜入百脉灵台,腕间骨链低垂,与寒玉翎轻轻碰撞。

  洛君望听见有人在极远处朝他耳边轻唤。

  “洛君望。”

  那是他兄长的声音。

  洛君望低着头,微缩的眼瞳中隐有金光闪过。

  然而仅仅是那一瞬间,之后万籁俱静,再无声响。

  洛君望抬起头,撇撇嘴将寒玉翎交还韩归远。

  “这个好冰啊,摸着不舒服。”

  卫恒乐了。

  “傻小子,你不舒服是因为上面附着秩序之力,普通人碰了肯定会不舒服。”

  是吗?

  洛君望笑了笑,他摸了摸白骨珠,骨链没有再发热,温温凉凉搭在他腕间。

  兄长诚不欺他,人域秩序官信物果然能打开通道。

  他看着韩归远将寒玉翎递给卫恒。

  这东西,他必须拿到手。